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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依偎的灵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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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凝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那间美术教室,又是怎样从美院走回主教学楼区的。
世界恍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才能找到迷宫的出口。
一切又回到了那夜医院冰冷的急诊室,周遭静谧的可怕,只有那声刺耳的“哔”声不停地响着,仿佛此时在她耳边不断炸开的轰鸣。
她只觉得好冷,心脏,大脑,血液...全部被冻结,喉咙像被人扼住一般,痛到无法呼吸。
她的灵魂像是飘荡到了别处,只有身体还有生存的本能,不知道走了多久,它们终于意识到,她走不动了。
像是一个丢了引线的提线木偶,她的脊背抵着花坛的墙,毫无生气地坐到了地上。
她把头深深埋在了拱起的双腿之间,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发抖。
何萧翊看到她时,就是这样的画面。
她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猫,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费劲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舔舐自己的伤口,却在筋疲力竭过后,仍旧奄奄一息。
“林一凝。”他蹲下来,轻轻唤她的名字,她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林一凝。怎么了?”他再一次问出了声。
纤细冰冷的指尖,突然穿过了他的掌心,抓住了他指节分明的手。
一凝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何萧翊。是你。”
他刚刚从寝室出来,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就看到了一个在花坛边蜷缩着的瘦弱身影。
就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不是没有人经过她。但他们都行色匆匆,谁也不肯为她停留。
何萧翊在原地站了很久,身体的某处就像是被锤子砸着,生疼生疼的。
“嗯。是我。”感受到握着的那个太过冰冷的温度,他脱下外套,罩在了她的身上,重新用温暖的手掌覆盖住她的手,问道:“发生什么了?”
她的脸藏在宽大的外套里,头发拢在身后,看不清神情。
正当他以为她不会开口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她低垂的面容下传了出来,带着一丝笑意:“何萧翊。抱我。”
不知为何,他心底闪过一丝没有来由的愤怒。
“抱我。”还是轻轻的,还是带着笑。
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想挣开她的手。
胸口的最深处,隐隐作痛。
“林一凝。你把我当什么?”他的语气依旧很冷,可冰冷的最深处,竟是一种灼热滚烫的温度。
她究竟把他当什么,一个失落时,可以召之即来的玩偶?
一个寂寞时,可以用来聊以慰藉的男人?
而他又在气什么?
气她支离破碎的自暴自弃?还是气她举止轻浮,恍若是对任何男人都能说出这两个字?
在他的手掌即将挣脱开来的一刹那,一凝发了力,再一次紧紧攥住了他的指尖。
“林一....”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对上了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视线。
路灯的光,把她的脸,照得一清二楚。
“求你,抱我。”他终于听清了,她声音中,那一丝颤抖,和那难以言说的绝望。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她,眼睛空洞没有聚焦,明明是看着他,却又不像是在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越过了他的身体,看向远处的虚无。
她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惨白,嘴唇哆哆嗦嗦的打着颤,除了这几个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下一秒,他突然就缴械投降了。
一双有力的双臂揽过了她的肩膀,把她扯了一个干净的怀抱。
一凝的鼻腔中又被那个熟悉温暖的皂荚味道填满。
她从没对他说过对不起,也从未对他道过谢。
可一凝知道,此时的她像是沉入了漆黑的海底,如果再不抓住一块浮木,那她真的就要溺死在这片黑暗里。
她抬起双臂紧紧的回拥住了他的腰,脸深深地藏在了他的臂弯里。
眼泪,一点一点,顺着脸颊簌簌而下。
从十岁至今的十年里,那个从来没有联系过她的男人,始终陪在另一对母子身边。他给了他们他的一切,时间,金钱,陪伴,关心和爱。
她喜欢绘画,喜欢调色盘里那个异彩纷呈的世界,却因为学习绘画和准备艺考高昂的费用,不得不被迫终止。可林清颂却拥有家人的鼎力支持,甚至通过艺考,上了B市最有名的美院。
她努力学习,以为得了奖状,拿了第一,她的母亲就会展露笑颜。可一次又一次,她除了得到那句“为什么你考了第一,你爸爸却还是不肯回来看我们”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隐约察觉过,那个女人也给那个男人生了一个孩子。但是她从没想过,她们只差两岁。
如果她们年龄相差很多,她甚至可以不去比较。
可她现在就禁不住想,是不是在她走路跌倒自己爬起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把林清颂抱在怀里举高高?
是不是在她对公主裙充满憧憬希冀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带着华丽衣裳的林清颂去了游乐园?
是不是在她孤独的度过每一个生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承诺会帮林清颂实现每一个心愿?
他给了林清颂一个完整的家,让她在关爱中长大,她自己却每天在傻乎乎地期盼着,期盼着那个男人回家来看她。
“果然,不被爱的,才最可怜。”那句话声声刺痛了她的灵魂,让她一瞬间想要逃跑,可又无处遁形。
是啊,不被爱的,始终是她。
可为什么到最后,人人都要恨她。
她的父亲从未爱过她,她的母亲临死前都在恨她。
就连那个女人的孩子都要口口声声控诉她。
她不值得被爱,没有关系。
反正人孑然一身而来,也是孑然一身而去,孤独才是唯一的答案。
她明明什么都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呼吸,心口就像被人拿刀剜着一样,割着她的肉,饮着她的血,让她痛到根本说不出话来。
何萧翊察觉到他怀中那个瘦弱的肩膀在瑟瑟发抖,始终压抑着没有发出声音,不自觉地收紧了双臂。
两个灵魂紧紧拥抱着彼此,谁也没有开口。
他猜到她应该是去见了那个偷拍的人,却猜不到她们究竟说了什么,会让一向擅长伪装,玩世不恭的她,露出那样的神情,就好像一个找不到归宿,随处飘荡的孤魂,在旷野里徒劳狂奔。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风停了,夜也深了,何萧翊才慢慢开了口,“林一凝,你饿吗?我们去吃饭吧。”
因为哭得太久,一凝的脸颊,鼻尖,双眼都是红通通的。
她头一次乖顺地点了点头,任凭何萧翊拉着她的手。
她心里已经没了任何感觉,只觉得身体异常疲惫,仿佛碎成了一片一片,直到现在,都无法拼凑齐全。
何萧翊带她去了一家路边摊。摊主是一个上海阿姨,馄饨生煎包都是手工包的,虽然他不是上海人,但是他很喜欢这家店。因为在这里,他总能吃出家的味道。
他点了两碗荠菜馄饨,两个炒菜。馄饨上来的时候,腾腾冒着热气。
他从阿姨那里借来了一快纸板,小心在馄饨上面扇着风。
“何萧翊。”一凝的双眼终于不再空洞,她的视线恢复了往常,说道:“我去找林清颂了。”
林清颂,应该是那个偷拍者的名字。
何萧翊点点头,手上扇风的动作没有停止。
他“嗯”了一声。
林一凝注视着他,他却没有抬起头。
她想了什么,问:“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不想说就不用说。”他放下了手中的纸板,把其中的一碗馄饨缓缓地推到了一凝的面前,轻声说:“先吃饭。”
一凝用勺子盛了一口汤,慢慢放到嘴里。味道很鲜,温度也刚刚好。
鬼使神差的,一凝开了口:“林清颂,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是那个男人和小三的孩子。明明破坏别人家庭的是她们,抢走那个男人的也是她们,到最后她们得到了所有,却依旧觉得我罪不可恕。”一凝很平静,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和面前的男孩说这些,她只是觉得想告诉他,便说了。
何萧翊没有说话。
在他们两人的世界里,他仿佛总是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没有安慰,没有探询,更没有任何反馈。
一凝甚至不都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在听。
但就是这样,她觉得很安心,是那种说不出来的安心。
“你说,这世界上如果没有小三,没有小三和她的孩子,是不是每个人的童年,都会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一凝其实清晰的知道答案,可她还是笑着继续说,“如果出轨的男人,小三和小三的孩子都死了,一切是不是就都好了?”
何萧翊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他注意到了,一凝紧紧咬着的下嘴唇。
他知道的,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咬下嘴唇的时候,要么在撒谎,要么在烦躁。
“你明天有空吗?”他抬眼看着她,声音沉静:“林一凝。我想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