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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六章 ...

  •   苏铁和沈函并排坐在看台上,看着不远处足球场上的几个学生蹿来蹿去地抢球。其中一个人抢到球后飞起一脚将足球射入球门,引来同伴的欢呼。
      沈函问:“你都有答案了吧,还问我干嘛。”
      “彦子说他刚转学过来,你就和他起了冲突。而且,他还是……”苏铁瞥他一眼,终究还是没把下半句话说完。
      沈函知道苏铁想说什么,他低头吐了一口气,伸手摸向苏铁的裤子口袋。
      “没带烟。”苏铁说。
      沈函低声说了一声“靠”,看着远处没讲话。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半晌,沈函声音略带沙哑地说:“我就是恶心他。”
      苏铁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但其实他心里也清楚沈函会说什么。
      沈函转过头,盯着苏铁说:“他他妈是个死同性恋,苏铁,你觉得我眼里能容下这只臭虫吗?”
      苏铁与他对视,发现沈函的眼眶居然泛起了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知道,你爸的事给你……”
      沈函低声吼道:“他不是我爸!”
      苏铁顿了一下,道:“好。我只是想说,你不能把个体犯下的错误归咎于一个群体……同性恋中有那么几个人渣恰好给你撞上了,但你难道就能说异性恋群体中就没有这样的人渣吗?”
      苏铁“咯哒”捏了一下指关节,然后轻声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和老俞也是,你会恶心我们吗?”
      沈函瞪大了眼睛,脸色真的是在一瞬间就变白了。
      苏铁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你自己想想吧,我走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迈下台阶。
      快到最后一级台阶时,苏铁听到沈函大声喊他:“喂!”
      苏铁回头,看到沈函一头黑发被夏日的热风吹得微微飘拂,脸上是不加掩饰的苦涩。他带着掩藏不住的难以置信和怀疑问道:“你为什么要帮他,难道你……”
      沈函哽了一下,终究没把“喜欢他”三个字说出口。而苏铁似乎思考了一小会儿,然后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免得他下次再来报恩。”

      因为早上童真公开出柜这件事是在太炸裂,炸得三班人整个上午都没回过神,上课的时候安静得出奇,下课时班里也只有几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政治课时李传道进了班又满脸怀疑人生的表情退出去,瞅着高二三班的班牌看了好几眼。
      周静缓过来后就跟没事人一样,还笑嘻嘻地问童真有没有喜欢的男生。那一瞬间童真想起的是苏铁的脸,但接着他又想到了苏铁那张总是冷着的脸,还有那副永远都是平淡如水的语气,摇了摇头说没有。
      沈函在大课间出去了一趟后,回来就把王彦旁边那张空桌子拉到了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拎着书包一个人坐在了那里,一整天看上去都无精打采的,班上的男生下课找他玩他也爱搭不理的。童真不明所以,但还是偷偷松了口气。要不是因为沈函,他刚转学来的这几天也不至于那么难受。
      下午放学后,童真依旧去舞蹈教室练舞。因为昨天的事情仍让他心有余悸,所以他便插上了门内的插栓。
      今天童真跳的是他曾经的舞蹈老师给他编排的一支舞。这支舞原本是为童真参加一个比赛而编排的,却由于童真家里突生变故,最终还是搁了浅。按照时间来算,那场比赛应该就在这几天举行。
      随着舞蹈伴奏渐近尾声,童真干净利落地收束了最后一个动作,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也正好响起,紧接着外面的人推了一下门,发现门没开,便开始敲门。
      童真轻轻走到门边,一手按着门一手拉住插栓,轻声问道:“谁呀?”
      “开门。”是苏铁的声音。
      童真将门打开,苏铁拎着滴水的拖把,一言不发地走到教室尽头开始拖地。
      童真一看到苏铁,便想到早上成为众矢之的的难堪和被冷硬拒绝的尴尬,还有那个俞灿阳对苏铁亲密的举动、脑子一热就公开出柜的自己……苏铁一定知道他是同性恋了吧,他会觉得自己恶心吗?
      童真此时真的很想收拾好东西就跑,但是一来他练舞的时间还没达标,而来他实在看不下去落日余晖下因沾了水而反着光的木地板。
      他认命地轻叹了一口气,取了一块干抹布,跟在苏铁后面将地板上的水渍擦干。之后,又如法炮制地擦完了三面墙镜。
      将清扫任务完成后,童真松了口气,心想这下苏铁该走了吧。却见苏铁走到门边,“啪”的一声打开了教室的灯,然后靠着一面墙镜坐了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开始翻看。
      童真没忍住问:“你不走吗?”
      苏铁没回答,而是反问:“赶我走?”
      童真确实不想他留在这儿,但又不好赶人走,就摇了摇头,支支吾吾说没有。
      “在生我气?”
      童真本来打算开始练一套基本功,冷不丁听苏铁这么一问,愣在了原地。
      而苏铁也不说话,静静等待着童真的回答。
      “没……”童真迟疑了一下,又改口道,“有……没……”
      苏铁挑了挑眉:“到底有没有?”
      童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顿时觉得窘迫了起来:“我没生你气……我在气我自己。”
      “嗯?”
      童真面对苏铁的质问,又沉默下来。他总不能对苏铁说他在气自己怎么那么愚蠢,只是因为苏铁帮了他一次就心生期待;他还起自己怎么那么没骨气,大早上赶着给人家献殷情,结果人家根本不领情……
      苏铁见他不说话,倒也没追着问,只是将书翻过一页:“回家开灯费电,我在这儿看会儿书,你跳你的舞。”
      童真愣愣地应了一声,就开始跟着音乐练基本功。练完一套后,他又开始跳他老师给他编的舞蹈。
      苏铁本来很认真地在看手里的画集,然而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转移到了翩翩起舞的童真身上。
      苏铁第一次见到童真是在他家的阳台上。那天上午他刚上完夜班回到家,准备补觉。他正要伸手拉窗帘,就听头顶传来一个男生哇哇乱叫的声音。他抬头去看,就看见一个脸生的男生面红耳赤地弯腰道歉。
      第二次再见他,就是第二天早上了。他一开始是远远地走在童真后面,但童真走路很慢,不一会儿他就赶上童真了。就在他快要超过童真时,他看见他扒在桥边的护栏上,冲着脏兮兮的河水又是一阵乱叫。
      他当时觉得很好笑,这算是什么日常活动吗?果然,在新的早晨,他又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对面楼上传来熟悉的“啊——”,只不过,这一次似乎包含了一些烦恼的情绪,连调调都跟前两天不一样了,尾调直接沉下去了。
      苏铁知道他是为什么而烦恼,他和沈函那点事儿早就在年级传开了。当他看到童真站在楼梯前发愣的样子,就想到了上小学时的自己。他本来是对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却突然很想跟这个素不相识的转学生说句话。于是便有了那句“你要挡在楼梯口到什么时候”,虽然当时楼梯并不拥挤,他完全可以绕开通镇上楼。
      再后来,他因为不想让那几个小混混把他家那点事儿捅出去,出手救了童真。当时童真哭的眼睛像个桃子,一边脸都被打肿了,却默默跟在他后面擦干了地板和墙镜。他当时觉得童真简直是多此一举,他又不是傻子,他又不是不知道拖完地后再拿抹布擦一遍。
      童真给他的印象一直是瘦小、娘、弱,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居然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被救后还能哭的那么大声。但此刻,翩翩起舞的童真像是脱胎换骨了,整个人优雅、自信、心无旁骛,从足尖到眼神都生动演绎着他所演出的故事,他看似瘦削的肢体和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舞者的力量。虽然他现在只是在一件小小的舞蹈教室里起舞,但他的灵魂似乎并未拘泥于此,而是在空荡荡的世间自由舞蹈。
      这样的童真仿佛在发着光,轻易就能吸引许多人的目光,包括苏铁。从他第一次察觉到童真身体线条的完美,他的目光就常常不自觉地追随他,而跳起舞来闪闪发光的童真,更让他感到惊叹和……不甘。
      苏铁收回思绪,将目光放回到手中的画册上。他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自嘲的嗤笑。
      “怎么了?”
      苏铁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抬头不解地看向童真。舞蹈伴奏还在继续,而童真却停下了动作。他脸上挂着汗珠,看向苏铁的眼神不像之间那样躲躲闪闪,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眉头也微微皱着,看上去似乎还有一些……不满。
      苏铁不明所以,沉默着与他对视。童真继续问道:“你刚才在笑。你笑什么,是我哪里跳的不好吗?”
      苏铁微微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童真对于芭蕾的态度如此认真,也没想到童真对别人的反应敏感到如此地步。他摇了摇头:“没有,你跳得很好。”
      闻言,童真眉头却皱得更紧:“你别敷衍我。”
      “真的没笑你。”苏铁有些无奈,合上手里的画册放在了一边。
      这个动作却把童真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本画册上。他看到封面是一副很熟悉的油画,并印有“MONET”的字样,便问道:“你在学画画吗?”
      苏铁愣了一下,目光转移到手边的画册上。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画上的白衣女子,反问道:“你觉得我像画画的吗?”
      “嗯……”童真思考了一下,“我觉得你像弹钢琴的,你手指长,看着还很有力。”
      苏铁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弹钢琴……”
      他对上童真的眼睛,看到这双眼睛里写满了“单纯”两个字,这样的眼睛在这片地任何一个同龄人里都找不出第二个。苏铁明白,童真听不出他这一声笑里压下去的苦涩,但他也不想费口舌去和另一个世界的人解释什么,这无异于对牛弹琴。
      “去练舞啊,还看着我干什么?”苏铁抛开缠绕着他的思绪,赶紧结束“关于苏铁到底学什么才艺”这个话题。
      童真如梦初醒:“对!差点忘了正事!”
      童真定了一个七点的闹钟,在闹钟响起时结束了练舞。苏铁也在这时收好了东西,两人一起离开了舞蹈教室。
      走廊还是一片漆黑,估计是照明灯坏了。童真这次没有再拽着苏铁的书包,但是他发现苏铁好像减慢了他走路的速度。
      这是为什么?童真问自己。为什么苏铁白天在学校的时候对他态度那么冷硬,可是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又能跟自己闲聊,又好像对他有所照顾……
      童真的小心思在肚子里百转千回,转了一路,眼看着快到破街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知道我的事了吗?”
      “什么事?”苏铁明知故问。
      “就是……我是……同性恋的事。”童真一咬牙说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敢在全班那么多人面前大声承认他就是同性恋,在苏铁面前却难以启齿。面对苏铁的时候,他总有一种面对他初中时那个前座的感觉。
      这个想法在脑中产生的瞬间,童真的心就猛地跳了一下。难道说……他真喜欢上苏铁了?
      这时,童真“咚”的装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这才回过神,发现苏铁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面对着他,而他毫无察觉,脑袋直接撞在了苏铁的锁骨上。
      “嗯?怎么了?”童真揉着额头,懵懵地问。
      “在想什么心思?”
      “啊?”
      “我在问你,”苏铁微微弯腰,凑近了盯着童真的眼睛,“我衣服呢?”
      苏铁的突然凑近,让童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他能感觉到苏铁的鼻息轻轻打在了他的脸上,还有苏铁凑过来时扑面而来的他身上独有的气息也钻入他的鼻腔。童真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一下就烧起来了,说话也开始结巴:“我给,给你洗了……忘,忘了带,明,明天给你……”
      苏铁这才直起身:“嗯,走吧。”
      童真想都没想,在后面补了一句:“如果你着急要的话可以等会儿找我拿,你不是住我对面吗?”
      这一补,苏铁停住了,童真也愣在了当场。
      “哦——?”苏铁转过身,语气里慢慢都是揶揄,“我怎么不知道我住你对面?”
      “我……”童真慌乱了起来,“我没有刻意观察你……我就是……昨天……”
      苏铁拍了拍童真的肩膀:“知道了,昨天顺路看到的,对吧?”
      “对……那你……”童真十分懊悔自己刚刚为什么要走神,“那你知不知道我……”
      “知道啊。”苏铁语气轻松,“早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想不知道都难。”
      童真绞了一下手指,问:“那你……”
      “你想问我怎么看是吗?”苏铁转过身,一边走边说,“我没有感觉,这是你的事,跟我无关。”
      童真愣愣地跟在苏铁后面,他没想到苏铁是这个反应。从小到大,知道他是同性恋的人寥寥无几,可是每一个知道亦或是猜到他是同性恋的人,表露出来的无非都是不理解、厌恶,最友好的也不过是疏远,但这些人也只是看似置身事外,实际上却是参与其中,而苏铁是第一个对他说“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的人。
      “你今天早上太冲动了,不该把这件事说出去。”苏铁继续说道,“在我们这种小地方,男生学个跳舞都能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更何况是同性恋。同性恋在我们这里大多数人眼里就是一种病。你信不信你这事儿一旦传出去,他们能让你在这里混不下去?”
      童真低着头跟在苏铁身后慢慢走着。两人走到楼下时他突然来了一句:“你不是说,这件事和你无关吗,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
      话音刚落,童真又撞在了苏铁结实的背上。他问:“怎么不走了?”
      苏铁却没说话,只是定在原地。
      童真不解,于是从苏铁身后探出头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苏铁脸色阴沉得吓人,双眼盛满了戒备,死死盯着前方,那神情就像森林中一头发现了的敌人的狼。
      童真顺着苏铁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一个寸头男人正靠在苏铁住的那栋楼的单元门上,双手插兜,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这时,这个男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扭头看了过来。男人头发剃的很短,脸颊精瘦,一对眉骨高高悬起,刀削般的鼻梁挂在脸颊中央。童真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个男人,但又莫名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他下意识地看了苏铁一眼,这才恍然大悟——这个男人和苏铁长相十分相似,只是苏铁长着一双标准的桃花眼,而男人长着一对偏细长一点的瑞凤眼。而且童真没来由地觉得这人的眼睛里总是透着一股精光,看人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男人先是上下打量了童真一番,然后把目光落在苏铁身上。他扯起一个不自然的笑,吹了声口哨:“放学了?”
      “你走。”
      童真见那男人站在原地没有动,这才反应过来:“我吗?”
      苏铁没有回应他,童真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
      他拼命忍住好奇心才没有偷偷观察事态的发展,却在二楼的楼梯间被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喊住了:“哎,哎!小伙子!”
      童真回过头,发现身后的一扇防盗门开了一道缝,缝隙之中一位中年大妈神秘地冲他招了招手。
      童真不明所以,但还是走过去礼貌地问:“阿姨,有什么事吗?”
      “楼下那个,是苏刚来找苏铁了吧?”
      “苏刚?”童真想起苏铁和那个男人相似的脸,“他是苏铁的亲戚吗?”
      “哎呀,看来苏铁没跟你说他家的事啊。也是,他一说出来你还敢跟他一块玩呢吗。”大妈摇摇头,“小伙子,我劝你啊,少跟姓苏的沾,他们老苏家的没一个好东西。”
      童真皱了皱眉:“阿姨,你怎么这么说别人……”
      “小伙子,你是新来的不知道,这家姓苏的一个比一个浑。”尽管楼梯道里就他们两人,大妈还是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继续说道,“兄弟两个从小没妈,不知道跟谁跑了。他俩老子是个赌鬼,早些年喝老酒把自己喝死了,大的就更厉害了——”
      大妈转动着眼珠子,又迅速扫了一下周围,把声音压得更低:“大的杀了人,这会估计刚从牢里放出来呢。”
      童真吃了一惊:“什么——”
      “要我说啊,小的也是个狠人呢。”大妈算是彻底兴奋起来了,两眼都放着光,“他爹死的时候他哥还在坐牢,他接到医院通知的时候一滴眼泪没掉啊,照常上学,把他爹扔太平间,过了头七都没接回来。”
      童真已经被大妈这一连串话砸晕了,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大妈却还是意犹未尽:“还有他哥,是他亲自带着警察抓的呀,本来他哥杀人了谁也不知道啊。他哥被警察摁在地上的时候,还说等他出来了,要弄死他呢。”
      大妈啧啧摇头,最后总结了一句:“作孽啊。”
      童真只觉得手脚冰凉,他的注意力现在全在大妈那句话上——苏刚说要弄死苏铁。
      而他们两人刚刚就在楼下对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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