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三川川川川

1、第一+二章

　　第一章

　　童真目光呆滞地坐在沙发上，紧紧咬着嘴唇。
　　太乱了。
　　这半年来都太乱了。
　　父亲酒驾撞死了一个人，然后逃逸，没留一分钱给他。为了赔人命钱，童真在亲戚的帮助下卖掉了自家的别墅。直到上个星期，父亲归案。
　　身侧的沙发慢慢陷下去，有人坐在了他身边。那人抬起手抚了抚童真额前凌乱的刘海，声音轻柔地问:“小真，你真的不搬过去和我一起住吗?”
　　童真的目光慢慢扫过早已收拾好的大包小包的行李，最后定定看着身侧那个年轻女人——他的小姑姑——童桉。
　　“不用了。”童真开口，发觉自己声音嘶哑，忙清了清嗓子，“我不想……”
　　说到这里，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小时候看电视，一个人的父母如果犯了罪，那个人必会被同学疏远、排挤。当时童真就觉得奇怪，父母犯罪关孩子什么事?他还一直坚信不疑，如果现实中真有这种事，一定不会有人傻到去责怪罪犯的孩子。
　　直到他成为罪犯的孩子。
　　那天的大课间，他去校长办公室见了负责他父亲的案件的两个警察，他们告诉他，他的父亲已经归案了。之后他们一起离开办公室，出门时恰巧碰见两个学生会的学生在门口，脸上的表情都很微妙。
　　不知道是不是那两个学生听到了什么，童真的父亲坐牢这件事很快就在学校传开了。童真成绩优异，又是活跃在学校各个活动中的知名人物，人们好像总是乐于编造这类人的流言蜚语，并且擅于添油加醋。
　　自此，这些谣言、悲悯同情……或者说是幸灾乐祸，就一直围绕在童真身边。
　　他走在校园里，总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然后低声跟同伴说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他一走进教室，喧闹着打笑着的人群立刻沉寂下来，偶尔能听见有人的窃窃私语和低笑声。
　　他安静地写题，会有男生走到他桌前，大声说:"“童真，你可太惨了，摊上这么个爹。哎对了，你爸判几年啊?”
　　他隔着宿舍门，听见室友说:“看他一个娘炮整天端着个样子，天天拿鼻孔看人，现在好了吧，没爹没娘……”
　　他站在门外，心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力，默默地在心里说，我没有端着样子，也没有拿鼻孔看人，我只是练舞的时间长了，习惯性地微抬下巴，因为老师告诉我任何一位舞者都要无时无刻保持仪态。
　　但他不想为自己解释了，也不像再留在这里了，不想陷在父亲的破事里，不想活在别人的眼光和误解里。
　　他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尝试一种新的生活，专心致志做自己喜欢的事。
　　见他久久不言语，童桉轻轻叹了口气:“你有自己的想法，我就不留你了。老家那边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晚上我陪你坐车过去。”
　　童真点头，轻声道:“嗯。”
　　“睡一会儿吧，晚上还要跑长途。”
　　童真又“嗯”了一声，起身去了卧室。
　　伴着电风扇机械运作的声音，童真很快就睡着了。
　　其实他就是觉得这半年来太累了，要说伤心倒也没多伤心。母亲在他三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本来就是懵懵懂懂的年纪，母亲去世这件事也没给他太大的创伤，再说十几年都过去了，再深的伤口也早就愈合了。至于父亲，早年忙于事业，后来花天酒地，童真半年都未必能见到他一面，这个父亲有或没有都一样。
　　现在别墅卖掉了，赔偿之后还剩余一些钱，童真记得老家拆迁时分了几套房子，就提出自己一个人回老家生活。
　　在小姑的帮助下，童真办好了转学手续，房子也收拾好了，基本上可以拎包入住。今天晚上他就要坐上晚上五点的火车，到老家开始新的生活。
　　童真无比期待。

　　第二章

　　那天童真和童按坐了几乎一天的火车，从北方到南方，几乎横跨了整个中国，终于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到达了老家云河的火车站，之后打了辆出租车到了童真的新住所。
　　童真抬起头，瞪大眼睛打量着头顶拉着到处都是的电线，以及两排挨得极近的居民楼。
　　这两排居民楼都只有六层，每一栋楼的阳台都对着另一栋楼的阳台，两两阳台之间相距不过两米。两排居民楼就这么面对面延伸出去，形成一条长长的弄堂。
　　童按倒是很高兴的样子：“没想到都这个年代了，还能看到这种牵手楼。”
　　童按在楼里住了两天，陪同真熟悉了附近的环境，走了几趟去学校的路，就坐上火车回上海了。
　　童按这两天显然是玩嗨了，平日温存从容的她，此时隔着火车窗拉着童真的手晃个不停：“小真，要照顾好自己啊，遇到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啊！”
　　她说得有点大声，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微笑着看着她。
　　童真有些哭笑不得：“知道了小姑，你安心回去吧！”
　　童按立刻甩开童真的手：“说了别喊我小姑！我一二十出头的花季少女都被你喊老了！”
　　童真默默想：“其实你明年就要二十过半了……”
　　火车驶离车站后，童真一个人慢慢踱着步往车站出口走。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直到童真回到家，看到卧室墙上装的一面全身镜和把杆，才反应过来——
　　忘记报芭蕾舞班了！！
　　童真忙小跑到客厅，从一个大塑料袋里取出一个大牛皮纸袋，纸袋内是他平时练舞时穿的训练服和足尖鞋。
　　童真小心翼翼地穿上舞鞋，蹦跶着跑进卧室，扶着把杆，微抬起下巴，动作轻盈地练了几次踮脚。
　　童真看着镜中的自己——身体线条紧实优美，脖颈修长，充满了舞者的美感，一时没忍住“嘻嘻”笑了两声。
　　他喜欢跳芭蕾，已经跳了十年了。尽管从小到大，同龄的男孩子都嘲笑他娘，可他还是一直跳了下去。他的老师也夸他很有天赋，天生就是跳舞的料。他甚至以成为芭蕾舞演员为目标，决定高考之后去巴黎留学。
　　童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没忍住冲到阳台，不管三七二十一，扒在栏杆上就大喊了一声：“啊——”
　　然后他次发现对面阳台上一个正在晒被单的大妈，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童真脸一红，猛地鞠了一躬：“对不起，对不起！”
　　又忙不迭跑回了屋子。

　　两天后，童真以前的书、秋冬季节的衣服以及从小到大穿过的舞服、舞鞋，得过的奖杯、证书，都陆陆续续寄了过来。收拾好一切之后，也到了开学的日子。
　　上学路上有一条人工河，河上架着一座旧木桥，有人骑车经过时，铺桥的木板便发出一连串“咕噜咕噜”声。河两边坐落着破旧的红砖平房，一些中年大妈端着装满衣服的水盆从房间里走出来，下到河岸边洗衣服；河面上飘着一些生活垃圾，估计有两边居民楼里的人倾倒的，也有从桥上走过的人随手扔下的，因此，河水是很浑浊的，透着一股看一眼就让人反胃的黑。
　　但这并不影响童真的好心情，他扶着木桥的护栏，兴奋地大喊一声：“啊——”
　　引得过往行人纷纷注目。
　　童真家离学校有点远，过了木桥之后又走了十几分钟，才终于到了学校——云河十七中。
　　不同于童真以前上的高级私立中学，十七中的破和贫穷贯穿校里校外。校门口的地砖这儿缺一块那儿少一片，校门上方“云河第十七中学”的“学”硬是少了个“子”；校园占地面积很小，操场跑道都只有两百米；校园内的建筑外墙刷着死气沉沉的灰色，大片大片的墙灰脱落，露出钢筋混凝土。
　　童真到校后，先去办公室找了班主任。班主任叫高厚德，教数学，是个头发花白、带着黑框眼镜、胖乎乎的半百老男人。童真一看到他，莫名就想起了《灌篮高手》里的安西教练。
　　高老师性格果真也和蔼可亲，捧着个热茶杯，笑呵呵地说：“童真是吧？名字很有特色。你先进班吧，随便找个位置坐。”
　　童真道过谢后，就去了办公室隔壁的高二三班。
　　班里很安静，即使快到上课的点了，依然空着一大半座位。理科班少见的几个女生聚在前排，埋着头似乎在补暑假作业，其余的男生零零散散分布在教室四周，要么在睡觉，要么就在玩手机。
　　童真走进教室，几个低头玩手机的男生抬起头，目光随着童真的移动向教室最后一排移动。有人小声问道：“这谁啊？”在得到“鬼知道”的回应之后，又低下头玩手机。
　　童真相中了第四组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前排是一个丸子头女生。他走到座位边，盯着桌椅看了一会儿，还是背着书包去拿了抹布。
　　去洗手间清洗过抹布之后，童真一丝不苟地把桌椅从上到下擦了一遍，想了想，又把同桌的桌椅也擦了一遍，这才去清洗了抹布。
　　童真回到教室，经过一个第一组靠窗的男生的座位时，听那男生用揶揄的口气大声说：“哟，看不出来还是个少爷，这么挑啊？”
　　童真停住，看着那个男生。那男生穿一件白T恤，搭一条卡其色休闲裤，眼窝有点深，有点混血儿的感觉，头发长至肩膀，用一根黑皮筋简单束在脑后，此时身体靠在墙上，一条腿搭在他旁边的空椅子上。
　　在童真打量那男生的同时，那男生也在打量他——这男的个子不高，应该只有一米七几，长的是白白净净的，用那些大妈大娘的话来讲叫“秀气”，但实际上就是娘，还一脸唯唯诺诺的受气包表情。
　　见童真一直盯着他不说话，那男生抬手打了个响指：“喂，老看着我干什么？一见钟情了？小爷可不喜欢男的。”
　　教室另一头一个戴着黑框圆眼镜的寸头男生喊到：“你还真别说——沈函，他这种娘们唧唧的男的说不定就喜欢男的呢！”
　　童真低着头，心里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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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本文是高一的时候开的了，之后因为没那么多时间写大长篇了就停了很久，差点弃坑。当时的文笔更显稚嫩，想法也比较幼稚，但我也没做太多修改，em，争取在后面的部分慢慢掰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