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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   14.
      「【绝密】:根据方舟研究院过往档案记载,通过现有的治疗手段,基因病患者的生命最多被延长十二年,无法根治。」

      黑医周先生,以及与他类似的人,都曾经在旧城真实存在过。不仅没有人人喊打,反而颇受追捧。想招揽他们的各路势力暂时不提,有些走投无路的人在生命结束之前,会主动寻找这类人的行踪,自愿成为他们的“实验素材”,祈盼能在他们手底下觅得一线生机。
      为求自保,“周先生们”平日里基本行踪成谜。

      一些做人肉生意的“商人”浑水摸鱼,打着“周先生们”的旗号暗中招揽生意。
      他们只要掐着时间,在人绝望之际跳出来,轻描淡写地放出一句“我不认识这个人,但听描述,感觉跟那边那群人在干的事差不多”。都不用商人们自己去联系生意,一点坊间传闻,足够充当救命稻草。
      至于到底能不能救人?那谁知道呢。
      把人赶过去,这笔生意就两清了。

      一年半以前,几个基因病人来到第九区附近,偶然得知彼此都是一个目的:想去重建区寻个活路。
      几人一拍即合,结伴而行,颇为乐观地以“临终关怀互助小队”自嘲。
      然而第九区工作组遇上了个大麻烦,顽固武装势力拒不合作,态度极其强硬。工作组派人进行了四轮谈判,用尽了威逼利诱的手段。一次小范围冲突里,波及了准备搬迁的普通民众,上级下令:武力镇压。
      受此波及,互助小队被迫在旧城滞留了几个月。

      某日,途径楼下的苍蝇馆子,几人听说远一点的地方有个遗留的工业园区,好像被一群神经病霸占住了,说要在里面搞科研,指不定明天就爆炸。
      众人听闻,决定去碰碰运气。
      命运终于眷顾了他们一遭。
      工厂的主人老周自称是个医生,十分热情地接纳了他们,与他们分享许多珍贵资源。如果他们愿意,互助小队在迁往重建区之前,都可以在老周那里落脚。

      慢慢地,有更多人听到消息,互助小队逐渐发展成一个十几人的小型救助组织。
      人多口杂,私下里难免有点口舌之争,但大家都是一样的可怜人,斗斗嘴就算了,从没闹出过不可调和的矛盾。
      直到出现第一个死者。
      他像一颗误入粉尘的火星,引爆了众人的积怨。

      在人死后,激进派忍不住幻想:周叔不是有研究吗?反正他都要死,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如果当时周叔愿意试一试,说不定他们就都活了。
      保守派则怒斥:这是做人体实验,方舟尚且束手无策,周叔难道就那么神通广大?明明搬入第九区的日子近在眼前,何必要在这小作坊里胡闹,他们这是无谓的牺牲。

      两方各执一词,彼此看对方不顺眼,冲突愈演愈烈。
      周叔从中协商,勉强让两方达成共识:已经出现病症的,可以作为志愿者参与临床试验,其他人一概不得参加。

      第九区建成之后,有人走、有人留、有新的成员加入其中、也时不时有人死去。
      就是那时,一些有过被歧视经历的极端患者进入互助组织,与本就不安分的激进派打成一片。此后,互助组织逐渐向恐怖组织演变,参与实验的“志愿者”人数也逐月提高。
      实验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照例,死者在他的公寓里,安安静静地离世。

      某个不长眼的三流媒体借此大做文章,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在旧城人的口舌里制造了一场腥风血雨。原本应该安静死去的下一个、下下个死者,也莫名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组织里,排外心态随之越发严重。
      眼看他们要被第十区的眼线抓住,不如先下手为强,一把火烧个干净。一次不成,那就下次,总归要把一切都毁尸灭迹。

      霍成昭深谙这种组织的作风,提前脱离大部队,安排好后手,一路摸到互助组织的工厂。老李把消息同步发送回去,邓存和袁濯早已在边境待命,收到情报后,各带一支队伍进入旧城。
      他们兵分两路,袁濯带人“黑吃黑”,和霍成昭的兄弟们配合,强行控制局面,确保两人的安全,同时搅乱工厂局势,让霍成昭可以借题发挥。

      邓存则从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商人处下手,手底下人分散开来,各自假扮成“慕名而来”的末路人,神经兮兮地抓住每一个路人,渴望从他们口中获知一些活下去的可能性。
      花不了太长时间,邓存带人把散布消息的人逐一查了个底儿掉,发现和他们做生意的不是老周,背后另有其人,甚至连工厂都只是他们的据点之一,换到十一区、十二区,同样有类似的据点。
      这不是什么长歪了的互助组织,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把一个个绝症病人吸引到自己这里来,然后……
      然后做什么呢?人体实验?

      邓存一时想不通他们的目的,换了个思路。
      如果幕后黑手有不止一个据点,且对“隐藏自己的存在”非常执着。那么,当他们得知周先生和第十区都已经注意到他们,甚至不惜把自己也陷进去时,下一步,依照他们的作风,恐怕又该毁尸灭迹一次。
      这次,等着他们的就不是放把火这么简单了。

      邓存当机立断,收买了几个要钱不要命的皮肉生意人,又在他们附近埋了眼线。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两方都回报:他们决定弃置这个工厂。
      一定有人会来灭口,而且为了确保真的“灭口”,这个最后的活口,关键时刻也必须能舍出命去。这人是个“死士”一样的存在,准备连人带地皮,把所有人一起炸上天。

      这个“死士”不能死,如果这层联系断了,幕后之人会直接撤出第十区边境,让他逃得更远,以后只会更谨慎、更不好抓。
      要留活口。
      顺着袁濯和霍成昭的戏,邓存将计就计,来了个瓮中捉鳖。

      捎带着把巧克力也一起扛了出来。
      老周在爆炸里身亡。

      回到方舟后,邓存和袁濯没想到牵扯出这么一桩恶性事件,两人几乎没怎么休息,简要汇报了情况就把带回来的人全部移交,有专门的人负责审问及心理辅导。拿到新情报之后,二人拿着年主席给的“圣旨”,直奔边境军事基地,连夜协调西南、东南两个方向共四个工作组,五区联合,完成了一场彻底清剿。
      耗时五十六天。

      期间,对手越发丧心病狂,谋划了多起针对性重火力伏击事件,无差别攻击平民,双方均有大量死伤。

      落雪时分,硝烟落定。

      今年毕业的一众军校生秋季离开,冬天回来,带着军功,也带着战友的遗骸。

      在这五十六天间,钟彦被年主席明令禁止离开病房,霍成昭也被按着接受多项身体检查,确认无碍后,强行观察十五天才被放出来,偶尔可以去跟钟彦做个伴儿。
      钟彦看上去精神状态有点儿萎靡。
      应该说,这段时间里,整个方舟都被这种抑郁、沉闷、消极的情绪笼罩着。
      经此一役,霍成昭也蹦不起平日的高度了,难得安分地生活。

      休息日,一场大雪之后,霍成昭应邀跟三五同学结伴出去扫雪。

      覆雪的方舟里,鲜有人迹,死气沉沉。

      “刷——刷——”
      听着耳边枯燥重复的扫雪声,霍成昭想起他来方舟报到的那一天。轨道故障,他在家里无所事事踢行李箱的时候,发出的咚咚声好像也是一样的节奏。

      邓存开着她的私人座驾顺道来接他,一路疾驰,她意气风发,霍成昭面有菜色。
      而后,为期一周的校庆里,所有人都意气风发,而他初来乍到,畏手畏脚,只能做些小动作,试探方舟对他的容忍底线。
      三四个月之后,他因为一场意外事故,跟方舟同生共死了一遭,情感上正式成了方舟的一份子。眼下,正和方舟共悲戚。

      “诶,阿昭,你在旧城的那些小兄弟们怎么样了?”
      “你也听说了?”霍成昭停下扫雪的手,回忆着跟他们的上次见面,“在二区那边,有初级学校收容他们了。”

      成年的那几个还被收编成了一支特别行动小队,巧克力和阳升分任正副队长。
      巧克力现在有了个大名,他自己取的,叫霍成昱。据说,为了这个“昱”字,他和弟弟们凑在一起翻了不少书。

      “那是好事啊。”
      “嗯,是好事。”

      同学发觉霍成昭今天话少、动作也少,观察着他的脸色,忧心他这段时间的精神健康,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劝他去一次心理辅导。霍成昭注意到他的动作,安抚一笑,顺势开了个玩笑:“唯一不好的是,我怕以后多出十几个‘霍成什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同学跟着想了想那场面,也忍俊不禁,心里跟着轻松下来:“你别受影响就好,外面……外面毕竟不了解方舟,有时候难免听到些闲话,你刚来,以后……”
      以后能怎么样呢?
      以后习惯就好。

      霍成昭没说话,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雪地和天连成一线,思路开始涣散。他想起他一无所知,跟在钟彦身边一路到边境,又在边境的“钉子”旅店里住下。
      想起那天晚上,有喝醉的混混口出狂言,在年主席身上不由分说打上“表演家”的标签。

      回到方舟之后,霍成昭见过年主席两面,一次是刚回来那天,年主席心急如焚,见过钟彦之后,连夜听取了他、邓存和袁濯三个人的报告;另一次是在钟彦病房里偶遇,她看起来已经众多事务压得喘不过气,随时都有新的情况向她袭来。
      她不年轻了,已经老态可见,眼球开始变得浑浊,眼袋和黑眼圈一并沉沉地耷下来,匆匆关照了他们几句,又被公事催着离开。
      有太多人等着她来安顿。
      这位“表演家”未免太过敬业。

      他们说,方舟是那个表演家拿来作秀的,收养的烈士遗孤除了浪费粮食以外没有别的用处。
      “早点儿死就是最大的贡献!这帮孤儿!”

      她习惯了吗?
      钟彦习惯了吗?
      方舟里的每一个人都习惯了吗?

      只有像霍成昭这样初来乍到的人才会因此心绪不平,大家都是一副视其为过眼云烟的姿态吗?
      倒显得霍成昭像个小丑,滑稽可笑。

      不是的,他幅度微小地摇摇头,暗自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纵火的那个瘸子被带回来以后,先被救起来,然后直接在特殊病房接受审问。军事基地里安排了主审官,邓存和袁濯在旁边负责扮黑脸。与其相关的两三个人被允许到场旁听,得到许可后才能开口说话。
      当然包括霍成昭。

      “我没什么好交代的,事情都是我干的,我认。”
      “当然是你干的,这没什么好说。”主审官站起身,替他调节点滴流速,“你自己知道自己是受害者吗?”
      “我当然是受害者。”他学着主审官的语气,被带进主审官的节奏里。
      “那么受害者,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补偿呢?”
      “啊?”他被问懵了,像第一次被问及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陷进悲伤里。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足够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回顾完自己的一生。
      没有人催促他,所有人都在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就是觉得不公平。”
      他一开口,竟带了哭腔,他年龄不小了,比霍成昭还大两岁,放火恶徒居然也会陷进孩子般的委屈里。

      “凭什么……我爸妈当年又不是自己想被辐射,我也不是自己想得病。那我们就该死吗?就该被逼进污染区里面吗?当年灾变结束,究竟是谁进了污染区一去不回?你们的父母是英雄,他们不是吗!你们靠着方舟作威作福,我在旧城遭人冷眼捡人剩饭!现在工厂没了,我的活路也没了!”

      “你知道那个工厂到底是什么背景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剩多久了,但凡我能多活几年我也不至于找上他们。可我还能怎么办?你们方舟又救不了我,难道我还能指望你们吗?都是孤儿你们难道不该死吗?你们躲在方舟里的时候到底都干什么去了!”
      他越说情绪越激烈,眼看要失控,邓存和主审官交换一个眼神,得到许可之后,邓存冷着脸抽出一把枪,动作从容地走到病床前,拉开保险。

      “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还敢在我们面前说这些话?”
      邓存扣动扳机,发出一声空响,枪里没子弹,她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人,露出一个动机不明的笑脸:
      “开个玩笑而已,别担心。我们躲在方舟里的时候,一般也不干什么,忙着把一些小可怜儿从火场里救出来。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可怜,等着人来救?”

      主审官这才在病床前坐下,一手搭上人肩头:“受害人先生,现在,你想听听加害人是谁了吗?”

      后来,邓少校因为言行失当,被罚了万字检讨。

      邓存习惯了吗?
      也许没有吧。

      他们背着父母的遗志,带着年主席的期望,从进入方舟那天起,就无比清醒地做出了决定。他们将继承双亲未尽的使命,继续守护故土,与故土上的每一个可怜人。
      诋毁、诽谤、舆论与流言,这些对于方舟而言,甚至称不上风浪。
      最多算是航行时的摇摆。有人视之如无物,有人踉跄两步,继续掌舵。

      钟彦算是哪一方呢?
      他使命感那么重,大约可以目不斜视吧?
      那是好事。

      “阿昭。阿昭?”
      “什么?”霍成昭发觉自己晃神太久了。
      “永城哥在叫你。”

      霍成昭转头,发现赵永城在向他招手,他把清雪工具斜倚在树干上,拍干净身上的积雪,赶过去。
      “什么事?”
      “快年底了,这阵子大家状态都……唉,我们打算年底加演一场《精卫》,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
      霍成昭没听明白,一场《精卫》,跟大家的状态有什么关系。
      “欸,钟老师是不是没什么大碍了?你帮我去请他来?”
      “……我觉得,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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