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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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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半,医院已经开始忙碌。
商挽琴跟朋友边走边聊。
“你做手术都不告诉我!”朋友开始了第不知道多少遍的控诉,激动如初。
“对不起!”商挽琴熟练道歉,熟练安抚。
“呜呜呜你不要道歉!受罪的是你!我就是太担心你了呜呜呜呜……”朋友陷入感伤。
这个略带drama气质的朋友就是商挽琴大学最好的朋友之一,另一个朋友在外地实习,实在赶不过来。她们有个三人小群,前几天她终于发布了自己做手术的消息,立马收到消息轰炸,两个朋友还轮番给她打电话,确认她人真的好好的,才算松口气。
朋友陪她复查,说是如果有不止一个检查项目,她就帮商挽琴取号排队,争取最快完成复查。
谁想到,才一到对应科室在的楼层,商挽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
“音音!”
一扭头,看见某红色特斯拉车主端然而立。他穿米色风衣,愈发显得身高腿长,口罩遮了大半张脸,却更显得眉眼清俊。只是那么站在那儿,旁边匆匆的人流都有好几个回头看他。
商挽琴看他两秒,回过头,往前走。
“挽琴,那个帅哥是不是在叫你啊?”朋友傻乎乎地拉她,“他还叫你小名耶!”
“没,人家肯定认错人了。你别回头看,免得人尴尬。”商挽琴语重心长地说。
“哦哦!有道理!”朋友立即信了,跟上她的脚步。
“商挽琴。”
现在,这个声音在身后很不远的地方,即使是医院的嘈杂也不能淹没。他的语气平稳柔和,显出一种奇怪的坚定。
商挽琴回过头,严肃地说:“麻烦保持一个犯了错的人应有的态度。”
他低了低头,“噢”一声,怏怏不乐的模样,又说:“我以为你没人陪,想……我就想看看你。那我在这里等你。”
商挽琴面色稍缓,拉着朋友继续走。
朋友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挽琴……”
“好了,我们不讨论。”
“你还说不认识!”
“是可以不认识。”
“我觉得那个帅哥喜欢你!”朋友很坚定地说。
商挽琴冷笑一声:“喜欢我的人多了,我难道个个都要搭理?”
朋友一想,心悦诚服:“你说得对。”
安静片刻,朋友又说:“可那是个大帅哥耶。和你前任比,这种类型的我觉得更耐看。”
商挽琴嘴角一抽:“戴着口罩,你还看出什么大帅哥来了?”
朋友“呵”了一声,自信道:“就那衣架子的身材,只要下半张脸不低于平均水平,就是个帅哥!”
商挽琴:……
朋友开始缠着她八卦。朋友什么都好,就是真的太八卦了,还是个恋爱狂热分子——限定口嗨的那种,主打一个别人恋爱我八卦、屏幕CP我磕爆、让我去谈不可能。
朋友叽叽喳喳,直到商挽琴开了检查单出来才停,问她结果。
“现在还看不出,得拍胸片。好在我不用拆线,拿了片子回来让罗主任看就行。”商挽琴回忆着CT室的位置,“只有一个项目,小白,你不是还有实习吗?要不你回去上班,这样只扣半天工资。”
小白是朋友的昵称。她目前在律所实习,是个忙成狗还工资低的卑微实习生。
“不去不去,我要陪你。”朋友把头摇成拨浪鼓,说了一通大义凛然的话,最后又说了句大实话:“假都请了,好歹也让我休息一天。”
商挽琴致以同情的目光,并安慰她说今后一定能成为响当当的大律师。
“别咒我。”朋友苦着脸,“我的目标是混几年资历,就去当朝九晚五的法务!”
接下来的流程普通而平静。CT取号,安静等待,进去拍片,再等两小时取片,再回去拿给医生看。
一个人排队等待是很无聊的,幸好有朋友一起说说话。起初,朋友很不习惯背后跟了个陌生人,频频回头,觉得有点怪,但因为对方实在安静乖巧,只默默跟着,既不主动搭话也不卖弄殷勤,唯一一次上前也就是递来两杯新鲜果汁,朋友就放开了,抱着饮料继续跟商挽琴叽叽喳喳。
终于,好不容易完成了一系列流程,罗主任看了片子,很满意地说没什么问题,恢复得非常好,又叮嘱她三个月的时候再来复查。算算时间,正好六月拿了毕业证再来。
走出科室门,商挽琴心情轻松不少。自己感觉良好是一回事,医生下了结论是另一回事。现在她终于感觉,肺结节是彻底过去了。
她想起来病友,就给白领发了条微信,又想起确诊患癌的阿姨——没有加联系方式,只能默默希望对方治疗顺利。
不一会儿,白领姐姐回复:【恭喜恢复健康!我明天去医院,希望也有个好结果】
并附上几张崭新的车辆照片。
【想买车记得联系我哟~给你最优惠的价格[调皮]】
商挽琴回了个OK的表情包。
“走了,去吃午饭。小白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商挽琴问朋友。
朋友正吸溜吸溜地喝着猕猴桃雪梨汁,闻言眼睛一亮:“好哇好哇那我不客气了,我要吃疯狂星期四,还要去吃DQ暴风雪!”
商挽琴:“这种高热量高糖食品会p……”
朋友脸色一变:“不准说!我在律所天天被迫跟着同事啃草,我今天就要吃垃圾食品,天崩地陷世界毁灭了我也要吃垃圾食品!”
商挽琴哭笑不得,说了一连串好。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看着那个依旧默默跟着的人。他本来在低头看手机,手指飞快动着,不知道在回复什么,但她看过去的一瞬,他立刻就抬起眼,跟头顶装了天线似的。
“……你要吃吗?KFC。”商挽琴说。
“好啊。”
他回答得也未免太快了。
商挽琴扭过头,又拉着朋友走了。朋友两头看看,啧啧两声,搂着她低声说:“听我一句劝,就算这一个靠谱,但别太快又谈恋爱。你以前抱怨过恋爱分心,别重蹈覆辙。二十多岁呢,事业黄金期!你又不像我,人生目标就是早日养老,你是很有职业野心的,是吧?”
商挽琴有点意外,旋即心中一暖,重重点头。
“你放心。”
然而,这一天中午,他们三个人没能吃上KFC。
走出医院的时候,小白突然肚子疼,说要去上厕所,让商挽琴等她。她手里饮料没喝完,跑了几步才发现,顺手就塞给默默站桩的乔逢雪,说“挽琴的朋友帮我拿一下哈谢谢你”,一溜烟跑了。
商挽琴端着自己那杯饮料,看看朋友的背影,才看看乔逢雪。他正盯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饮料,看塑料杯外壁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流,有几滴还甩到了他的衣服上,浸出几个显眼的痕迹。
他慢慢皱起眉毛,嫌弃的神色都快从眉眼里溢出来了。
商挽琴噗嗤就笑了。
“你自己买的哎。”她不禁说了一句。
他看向她,看了一会儿,眉眼松开,弯出一点笑意,说:“嗯。”
就在这个时候,门诊大厅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很多人在往门口看。商挽琴也往那边看,第一眼看见两个黑西装的大汉,跟电影里□□似的。
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有一道声音横插过来。那声音语速很快,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挫败和疲惫,还有一种厌倦。
“音音,总算见到你了。你不就想要一个真相?我现在要给你真相,你怎么偏偏……”
这个声音很突兀地停了下来。
李凭风站在不远处,身后就缀着那两名显眼的黑西装。他还是穿着一件鲜艳的红色皮衣,但看上去崭新很多、昂贵许多,其他衣饰也是一样,连同他那张艳丽的脸一起,整个像什么大制作的电影画面。现在,这个电影角色一般的人物大大地睁着眼,僵硬地站在那里,表情古怪极了,仿佛见了鬼。
而且商挽琴发现,他看的人是乔逢雪。
事情在下一秒发生了。
砰——!
先是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在乔逢雪脸上。他踉跄着退了几步,迅速抬头。他盯着李凭风,摘下口罩,露出一个带血的笑容。没错,是笑容;这张从来清冷从容的脸,最擅长不动声色的温和,此刻却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喜悦,好像静谧的月色忽然扭曲,显露血色真容。
“一拳。”乔逢雪抬手擦掉嘴边的血迹,笑容满面,“李凭风,我可以再让你一拳。”
和他的喜悦形成对比的,是李凭风浑身的怒火。他向来是浮夸的、甜蜜的,他从来才是笑容满面的那一个,可此时他简直成了一把燃烧的火炬,无法控制的愤怒让他漂亮的脸彻底扭曲,简直像个怪物。
“居然是你——原来是你!”
他喉咙里呛出几声扭曲的笑,伴随着再次挥出的拳头。
“原来是你!”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四周有人叫起来,那两名黑西装想上前,但李凭风让他们滚。他的声音里透出无限的恨意和怒火,那种愤怒唯有亲手撕碎什么才能餍足。
商挽琴:……
“别打了。”她说。
没人听。李凭风应该学过格斗,但乔逢雪好像也学过,两个人居然打得有来有回,还在间隙里蹦出几句别人听不懂的话,什么“我忍你很久了”、“你这个卑鄙的骗子”、“我有一百种方法摧毁你”、“看你咎由自取我高兴得很”……
商挽琴眉毛抽了抽,又说一遍:“别打了。”
李凭风抽空扭头看她,竟然一脸委屈:“音音!他骗了我们!”
“谁跟你‘我们。’”商挽琴一脸冷漠。
此时李凭风挨了一拳,气急败坏,又投入了斗殴中。
这时,有人努力分开周围的人群,懵懵懂懂地跑过来。
“怎么了我听说有人打起来了……挽琴?”
小白看着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又使劲眨眨眼,这才小碎步挪到商挽琴身边,压低声音:“咋,修罗场了?”
她是认识李凭风的,大家还一起吃过饭。
“没什么,别担心。”商挽琴露出一个假笑,扬了扬手机,“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她故意提高了声音。
此言一出,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忽然停下来,像被施了定身法。他们不约而同地看过来,两张不同的脸挂着不同的彩,却带着相同的难以置信。
商挽琴微笑道:“怎么了,不知道公共场合打架斗殴是要进局子的吗?别急,外国友人也一样。”她看着李凭风,专门补充了这么一句。
仙侠小说的修罗场毁天灭地,现实背景的修罗场局里局气,这很合理。
正说着,门口又一阵喧闹,这回阵仗就大多了。大医院附近都有治安点,一旦发生什么,警察来得很快。
那两人的表情更精彩了。
商挽琴拍拍小白:“不好意思啊小白,我是报警人,我们估计要一起去做个笔录。”
小白微张着嘴,半晌才闭上。
“行嘞。”
*
互殴,双方也没来得及给对方留下刑事级别的轻伤,再加上李凭风的特殊背景,公安也就按流程处理一下,各自教训一会儿,也就算了。
出了警局,那两人已经冷静下来。
李凭风定定地看着商挽琴,忽然问:“你已经知道了?”
商挽琴沉默片刻,说:“他前几天告诉我的。”
李凭风笑了一声:“所以你知道他怂恿我‘考验’你。”
乔逢雪冷冷道:“那是你自己的主意。”
“骗骗别人就算了,骗自己没意思。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李凭风嗤笑一声。
乔逢雪沉默了,脸色苍白。
商挽琴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她低头一看,是小白发了一串消息,在无声呐喊:【求解说!求解说!!】
她头疼地看了一眼朋友,回:【回去再说】
小白敬了个礼,表示绝对服从指令。
“你们想吵继续吵,想打也行,反正往回几步就是警局。”商挽琴淡淡道,“我们要去吃饭了。”
“音音。”
“音音。”
那两人同时开口,又用嫌憎的目光看向对方。
“音音,我们之间只是误会。”李凭风不管不顾地抢话,“让这条姓乔的狗滚,我们重新开始。”
“我顶多算个包庇犯。”乔逢雪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一瞬间像回到了他那冷漠带刺的少年时期,“音音,我无所谓,真的——我知道我不配,我并不奢求你什么,我也告诉过你。只是,这个人,李凭风这个人从内到外都烂透了,他更配不上你。”
眼看两个人是真的又要打一架了。
商挽琴简直头疼,拉上朋友的手,只想赶快离开。
“音音——!”
李凭风叫她。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音音。”他声音放低,流露出哀求之意,“音音,我……算我求你,好吗?你回头再看我一眼。”
商挽琴心里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感受。不是什么心软心酸,也不是什么悲伤惆怅,更不是什么“你这个狗东西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来后悔”的爱恨交织的情感,而只是单纯的觉得可笑:什么叫“算我求你”?不是吧,不会真的有人觉得说出这么一句话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而他说话的对象就该让步吧?
她意识到,她是真的不爱李凭风了。曾经她也能感受到他种种傲慢的细节,为之生气却更加产生一种奇妙的怜爱,但现在所有的怜爱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语和不耐。
但她还是回过头。
她什么都没说,但表情也许泄露了内心的端倪,因为一瞬间李凭风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面上出现了明明白白的绝望。她从没看过他出现那种表情,但她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有点感慨地想,他毕竟是个很好的画家,感知如此敏锐。
李凭风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得她准备扭头走人了,他才走近几步,问了一句话。
“你什么时候不爱我的?”
他声音轻飘飘的。
商挽琴想了想,还是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从我决定要不爱你的时候开始。”
想爱,想不爱。想做,想不做。其实世界上只有一种力量,就是人面对自己的生活,叫“我想”。我想——这就是所有的开端。
当初她想爱他,就爱了。
后来她想不爱,也就真的不爱了。
李凭风听懂了。毕竟,他是那个世界上只有一条真理,那就是“我想和我不想”的李凭风。
他低下头,忽然笑出声。等他再抬头,他又是一脸的笑,只有眼眶微红。他从怀里摸出一包烟,抽一根点上,深吸一口又扭头缓缓吐出。
“我不会再来找你。音音,希望你别后悔。”他看着烟雾背后模糊的街景,那街的对面是一家连锁咖啡店,那么熟悉,却不是当初那一家。他恍惚着,以为自己只要拨开烟雾、走过这条街、推开那扇门,就会有当初那个姑娘蹦出来,她会睁着一双一看就深深相信爱与善的眼睛,带着跃跃欲试的笑容和一眼就能看出的心思,朝他伸出手,说你好,我想请你喝一杯咖啡。
李凭风笑。
“也好。再也没人管我抽烟了。”
商挽琴离开了。
李凭风依旧站在原地。
片刻后,乔逢雪也与他擦肩而过。李凭风盯着他,笑容和眼神都变得过分阴冷。
“帮主,好心思啊。”他带着笑,语气阴冷,“你不怕我?”
乔逢雪看他一眼,忽然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这表情天生显得诚恳,能让人忽略他那双过分清寒而清醒的眼睛。
“我从不怕懦夫。”
许久之后,李凭风哈哈大笑。他扔掉手里的烟头,狠狠用脚踩灭。
“很好,很好……那就让我看看,你能如何不懦夫!”
说着狠话,装得无所谓,一转眼又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这件事还没完。
然而他明白,哪怕他和乔逢雪的债是真没完,他真正想要的故事,他唯一想要的那个人和他的故事……
是真的彻底结束了。
——美是无需解释的天才。
但爱是两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