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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每个人一生中,都要有几个想起来未免恨得牙痒痒的角色,如果要我列举牙痒得最厉害的一个,那一定是徐迎峰从徐主任上身退后,金山银山还不够看花他的眼,于是从此爬去做徐总。这让我恨他贪字头上简直连人都不算,并且利益交换的时候一定是会给我拉出去联姻的。

      应该说我痛恨徐迎峰,理由就和地里面要割的白菜一样胀满眼帘,比如我恨他明明从没有强求过什么,到了大三那一年却开始硬逼着让我出国,材料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准备了一沓,耐不住我将文件夹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纸张飞过去时刚好擦着他的脸,蹭破一小块油皮,而他俯下身去一页页捡,居然就这么忍了下来。

      恨他在这件事上一步不让,借口空降到诚成后平添的业务太多,挡掉我好几次,此后他夜半赶场时被我逮着一个机会,打他新提的宾利上从违背当事人意愿这和虐待也不差什么,到徐迎峰你真觉得自己翻手云覆手雨了是不是,可以说车开了多久就骂了多久,而他全程维持在一个四大皆空的状态,连眼皮都不睁,等我吵不动了递了一瓶水过来,“喝一口。”被我转开瓶盖好死不死地泼了一脸。

      恨他把我渡到了天高皇帝远的美国去,嘴上说答应我一个心愿,结果听了棍棒底下出孝子,而我希望他做一次严父,好让我体会到他的棍棒后就开始装傻,松开咬着的后牙对我露出清淡的微笑,再没有正眼看过来:“乖孩子,在美国动粗是犯法的。毕业以后我也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你不情愿出国不就是因为要和我较劲吗?毕业以后就不会有人管你了,今天先好好呆在这里,放假了我来接你,别说赌气的话,听话。”再然后就走了。

      恨他叫我面子没有地方好搁,连接也就看不得他将头发抓成那个冠盖风流的样子,不知是不是精心设计,每每乘电梯时总能因着歪头配合我视野的姿势垂下来一小缕,直鼻之下,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挽出一个倜傥的笑,我于是只得转开头去全副身心钻进拥挤的众人堆里,冰岛极光,苍山白雪,不看他在如约而至的假期对着空荡荡的公寓是个什么表情,直等到他将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而后留下副编号盒上正对我生日的手机离开了,始终不敢幻想他习惯了提胯走路的背影,接下来要去到什么地方,见过些什么人,是不是会拿正眼过去仔细听对方跟他说的话,然后如对方所愿地献出自己,圆融怀柔,山川神秀。

      刑柯说:“大小姐,此恨绵绵无绝期,听起来你确实恨徐总恨得厌世,但我怎么感觉你所有说不出口的全都是……”被我一记眼刀欺上去,面露遗憾地改口,“都是恨的反义词。”

      我点头:“对,那的确都不算恨,是乐趣。但是任组长说我应该学着朝前看,看得远一点,培养一个新乐趣。”

      刑柯左右看看,压低嗓子问:“什么?趁徐总这两天出差,去把他保险柜开了?”

      我说:“在办公室把任组长整碎,看见任组长哭我才能笑。”

      让任平生碎掉实在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只需要在经过他和其他同事的时候,忽略他举起来的手,故意不和他招呼就直接走掉。

      在他问“你觉得我怎么样”的时候,回答“我觉得我们部门大家都很好啊”,然后他继续追问,你继续回答,“你也很好啊。”

      假装不知道桌上那两盒近来风大得很、店铺位置和诚成正好连成对角线的红茶费南雪是他送的,到处找人认领。

      主动提出请他到家里吃饭,在他客套推辞“会不会不方便”的时候借坡下驴,说那就算了。

      和他相约一起坐电梯的时候偷偷携起他的手,别的同事一来就把他甩开。

      跟他一同随守正总去分公司出差的路上,途径他特意留出的靠窗的空位,却没有到他身旁坐下。

      如此一番,招摇过市在高铁上徒做风流,还没到地方就开始联络漂亮妹妹的守正总也不得不抽空回了个头:“这几天老是有同事和我反映,有人在办公室楼梯间哭,你说除了你们组长还有别的悬念不?”

      我轻轻一笑:“咱们集团裁员都裁到分公司去了,同事们哭一哭,也不稀奇吧。再说守正总是担心任组长状态不佳,所以带这么多人,连我这个实习生也要拿来凑数么?”

      他摇头:“还不是廖总准备卖小关董一个人情,把裁掉的员工等额安排进他们星原,抽人手过去其实是为了精挑细……”再似笑非笑看我,“带上叶声你,主要是方便徐总那边施压的话,等着挨骂的我们大家好死里逃生啊。”

      我同情地上下打量他一趟:“守正总你把我和徐……总的关系想得太好了,带上我,他追究起来在座各位才是真的会全军覆没……”

      他继续饱含深意地望着我摇头:“最近外面都在传,说你是江浙沪独女,年轻貌美的徐副总隐婚的老婆。”

      我盯着他顿了一顿:“……你说徐总年轻貌美?我会转告他的。”

      孙守正:“……”

      对付这种脑袋被门夹了的谣传,刑柯比较有经验,他认为,谣言止于高管,因为高管网罗信息的手腕跟大家根本不在一个量级,所以我们面对质疑只需要把火力投注在基层进行集中解释就好,无差别撒网多费劲。但……我眼望着这名比之其他高管兴许缺着根弦的花孔雀,只觉得手腕疼,“我记得我那天说对任组长别有用心的时候守正总你也是在的,你怎么……再说了,徐总把我调过来没和你们招呼什么吗,就算没招呼,你就不能瞎打听打听吗?你这么胡乱猜测,得亏我平时的血压就比较低,劝你这个话不要再说了,你让徐总听到试试……”

      他笑着截断我话头:“嫂夫人放心,我是不会和徐总说您在外边这么玩的……徐总什么也没说,但徐总手上新近戴的那根红绳上的转运珠,属相刚好是嫂夫人你这个实习生的六合呀,红绳配婚戒,总不见得一个是正宫娘娘的,一个是……嫂夫人你说你家里放着这么个情种,做什么出去和徐总各玩各的,唉,我接受不了平时叱诧风云的人在婚姻里这么卑微。”

      我:“……”

      我想问他,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徐迎峰手上戴了个红绳,红绳上头串了个什么什么转运珠,更想问他,凭什么徐迎峰是家里的而任平生就是外面的,任组长这么有人夫感的一款Beta怎么就不能是正室了,在心中翻腾数次,问出口的却是:“是啊,我想和任组长偷偷摸摸呆一会儿都很不容易,你刚才说,等下要给和你打电话的Florence带礼物,要不就派我和任组长去吧,好不好,守正总。”

      如果刑柯在场,必然会提醒花孔雀不要听信我的鬼话,告诫他我是没那么好心,一切软着态度的央求后头必然憋了一肚子坏水,他大概还会在我领任平生买完墨镜去珠宝店看戒指时恍然一拍脑门,哆哆嗦嗦伸出一根手指,“你是嫉恨守正总刚才说徐总在婚姻里面,准备挂羊头卖狗肉用墨镜盒装着戒指,送守正总个婚姻啊大小姐……”

      没奈何以上纯属假设,少了他这么一个碎嘴子拆台,我指挥任组长把墨镜戴上我瞧瞧指挥得十二分畅快,一时间竟又想起同徐迎峰一道在武夷山请香时他被墨镜衬得那副横眉冷对的模样,怎么能比得过任组长这样低头一笑带出的玲珑玉致之美,简直都要令我魂牵三生三世,此后浪子回头,把任平生带去专柜给花孔雀相看女戒,他不知该做什么表情的时候会现出个单边的酒窝,先是犹豫又不失配合地吊起嘴角,接着下定决心咧开堪称性感的那么一味笑,不过是精诚合作地为孙守正下一个套,本应如此。

      直到他说门外一闪而过的那个是薛总助。

      我其时正掂量着单把戒指放进墨镜盒里够不够分量,墨镜趁便架在了脸上,听见薛总助这三个字,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谁是薛总助?”

      任平生说就是副总特助,从前的薛秘。

      我冲着相送到门口的销售小姐姐微微一笑,感慨地想,此前那个徐迎峰初到诚成便开始跟着、问徐迎峰哪去了一次也没答上来过的秘书哥哥,他竟然已在短短不到三年的光景里坐到总助这样一个位置了,手抬起来扶了扶墨镜:“薛总助……他是被徐迎峰给准了假来这儿消遣吗,照理说副总出差,他们做总助的不用陪着一块吃吃饭喝喝酒必要的时候浪荡一点吗……”话音刚刚落地,他们副总突然地给我这样走过来了。

      一抹湖色衬衫,除却领带,手就揣在白色梭织裤的裤兜里,伴着走动,盈盈沉下去的直角肩堪称招摇,叫人而后才看到他身旁跟了位漂亮姑娘,身后跟了个中年同僚。

      徐迎峰,实在很让人在八千种情绪里,直接就撞上恨意。

      更恨火中烧的是,唯有借着墨镜的遮挡,我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审视他,从骨头缝,到头发丝,然后眼瞅着他几乎就要走过时,忽然又转动眼珠在狭长的过道里将我看了一场。

      不要说留恋是一种近视,他这么连个招呼都不知如何打地、头都不回一下地、不动声色地望我,让我觉得他也是一个近视。

      我轻轻颤抖着把头转到另一边,比住他的肩头将自己送出老远。

      任平生在凝固的空气里垂下眼帘,一双眼睛看看手机又看看我道:“刚才车库那个停车技术比较羞涩,把车位占掉一半的车主发消息来了,我下去把车挪一下,他好上车……声声,你想不想继续逛?或者我把车开出来带你到其他地方玩。”

      是了,今天这一行原本,除开将租来的车停到地下车库时有过一段插曲,是很好、很春风荡漾的一行来着。

      我板着一张凉水脸,感到徐迎峰把我那已去向九霄云外的烦恼,又重新拉回了九霄云里,“我想去其他地方,可是守正总他们不用车吗?我们就这样开着走,属于玩忽职守了,组长你这种工作狂良心上受得住吗?”

      他低眉看我:“把你这么闷闷不乐地带回去,我良心上比较受不住。”接着笑了一下,“再说你就这么回去了,守正总拿得到车,但人能好过吗?”

      我告诉自己做人要有底线一点,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万一任组长被你笑得后悔了想回去加班怎么办,于是整张脸依然冷淡得像碗凉水,和任平生说好在商场外面等着他,赶紧揉着嘴角掉头去坐扶梯,快到底时突然听到一声尖叫,不知是谁没握紧的行李箱在梯级之间几个翻滚,直向我寒毛竖起的脊梁骨铲来。

      我小时候就常常做这样一个梦,梦里边扶梯层绕,望不见尽头的模样,但凡迈出一步,都是堕入虚空,唯一没应验的那次是被任平生握住了手,可惜眼下也没地方给我拉床被子来睡,然后再让任平生握一握我的手好令我垂死病中惊坐起……其实已经估算完头上的箱子尺寸和自己的离地距离,知道完全跑不掉,还免不了自嘲地想,如果没有来得及把手机格式化,作为遗产联系人的徐迎峰是不是就能访问我的账户数据,正所谓要留清白在人间,等下摔晕之前可一定记得把手机内容删删干净啊……火石电光间一阵小风刮来,下行电梯不知被谁就那么冲来按住了急停,还能够接住我把我调转到怀里,银灰色的行李箱扑通挡在他身后,我倒抽了一口气,嗅到一股木质的冷香,带一点微微的皂香和烟味。

      于是直到颤抖僵直着抽身欲走,听见狂奔而来的工作人员询问自己有没有伤到时,才感觉脚下在飘,穹顶在转,正是又被那人打横抱起来,薄汗渗得他身上木香阵阵,我恍然觉得一路都在被暗暗围观,突然抬起头:“谢谢啊……但能不能换个姿势呢?比如背着。”

      徐迎峰那双盛了重重山水的眼睛,换上一抹安抚的内容,毫无愧色,风轻云淡地附在我耳边:“叔叔老了,力不从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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