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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出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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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鹤冷眼旁观着神情热切的敖迳,目光晦暗,听他絮絮叨叨说着话,暗自用牙齿死死咬住舌尖。
敖迳见云鹤不说话,开始笑得勉强,猜测云鹤这般表现的因由:“可是祖父罚的太狠?要关多久禁闭?……两个月?难道要三个月?”
云鹤听得可笑,保持高昂着头的姿态,眼睛掠向别处,仍旧不发一言。
敖迳的笑就快维持不住了:“你放心,到时我会想办法进去陪你,定不叫你觉得孤单寂寞。或者,或者我再去找祖父,为你求情,你关一月禁闭,我替你……”
“你替我什么?我怕你替不了,也没人会让你这个王长孙替我。”云鹤本不想吭声,不想让自己被赶出门去的同时还失了风度,但到底没忍住。
他在敖迳面前一向温润,偶尔使小性子,也跟孩子似的,无伤大雅,还从未用这般尖刻的语气说过话。
敖迳被这么呛声,愣了一下,若换了旁人说这话,他早该火冒三丈了,此时却一点气不起来,还紧张兮兮地追问:“那祖父到底罚了什么?你快告诉我啊!”
云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这许多年,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讨好周围人,尤其是肯庇护自己的敖迳。
一旦自己日常对人假三分了,便会以为所有人与自己一般薄情,云鹤没抱着敖迳会真心待自己的期盼。
但人在急切时的反应做不了假,任谁都看得出,敖迳这个傻子是真心实意在着急。
云鹤禁不住生出些后悔之意,后悔对敖迳说话语气重,再混着些说不出口的委屈,慢慢红了眼睛。
敖迳见云鹤一副要哭的模样,反而急火攻心,怒气一下子上涌,转头呵斥起随云鹤一同出来的侍从:“云鹤不说,你们怎么也不会答话?都变哑巴了?”
侍从们承担不起王长孙的怒火,纷纷跪倒在地,颤巍巍地回应:“回王长孙问话,龙王大人叫我们替二王孙收拾行囊,明日一早出发去老君山。”
“替谁收拾行囊?谁要走?”敖迳像是没听懂。
侍从们相互看看,在敖迳逼迫的目光下,不得已重复了一遍:“龙王大人叫我们替二王孙收拾行囊,是……是云鹤殿下要去老君山。”
“祖父要送你走?”敖迳错愕地怔愣原地,又自言自语道:“老君山是哪里?”
云鹤眼中水汽汇聚,再也憋不住要滑落眼眶,便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敖迳,大踏步向自己的住所而去。
敖迳条件反射疾走两步,抓住云鹤胳膊,道:“云鹤,我们去找祖父求情,不让他送你走。”
云鹤头也不回地甩开敖迳抓住自己的手。
敖迳一时没防备被甩开第一回,不及多想就缠上去第二回,死死攥住云鹤手腕,坚持道:“你陪我去找祖父,我不让你走。”
云鹤这会已挂了满脸泪水,不愿被看见,便还是不肯回头,心想:外祖父已下了令,此事没有转圜余地,哪里是你我求情就能改变的。
他想得多,却不肯说多,怕暴露了哭腔,便只生硬地挤出两个字:“放手!”
敖迳自来不愿违了云鹤心意,迟疑了一会,果然放开了。
云鹤一被松开,就毫不犹豫匆匆逃回了自己居所,听见后面侍卫们阻拦敖迳去找龙王的喧闹声,也没回头看一眼。
他在龙宫一待数年,临了收拾起东西,却发现竟无一物属于自己。
在仆从数次询问是否要携带某样物件,自己摇头拒绝后,云鹤突然感到点心虚,遣退了一干前来帮忙的仆从,坐在榻上发起了呆。
他回忆起来龙宫之前的光景。
彼时云鹤住在荒山上,由狐仙姐姐照料生活起居,母亲隔三岔五会来看望自己,有时看一看便走,有时也会陪伴住一阵子。
从前的云鹤生活简单,只知道山间有疏朗明月,倏尔清风会至叫人心旷神怡,心中无物,亦无我、无他。
可后来母亲频繁出征讨伐敌寇,往来探望实在奔波,再加上常年征战,多树仇敌,她不放心云鹤一个未长成的孩子长久地待在外面,便与云鹤商量,问愿不愿意与她回龙宫。
大概是怕被拒绝,母亲趁云鹤尚未应答便迫不及待表态:“虽说母亲希望你随我回去,想要时常见你......且龙宫也安全些,但母亲会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实在不愿回,那就罢了。”
见云鹤犹豫再三,下不定决心。
母亲便矮身蹲在云鹤面前,与他目光平视,温柔地笑了笑,鼓励道:“怎样选都行,若不想去龙宫,母亲就拨些侍卫保护你,再多往这里跑两趟,都不妨事。”
那时云鹤还不知龙宫是个什么地方,只觉得若不去母亲兴许是要失望了,便点头答应下来。
母亲顿时欣喜若狂,当即抓住云鹤的手,要带云鹤走。
云鹤吃了一惊,颇为慌张地叫停母亲:“可我还没有收拾东西啊。”
母亲不以为意,拍了拍云鹤被牵住的手,道:“放心,什么都不用收拾,龙宫里什么都不缺。”
此时此刻,云鹤环视四周,承认了母亲当年的话,龙宫确实什么都不缺,大把大把的金玉宝石、数不清的人参灵芝、洁白无暇的狐裘披风......人间遍寻不到的宝物,在这儿应有尽有。
只是这么多宝贝,却没一件属于云鹤。
云鹤突生迷茫,产生一种不知身处何处之感。
等视野逐渐清晰了,又想,原来我本就不属于这里,如今要走,又何必恋恋不舍。
起初来到龙宫,云鹤只为陪伴母亲,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步都是忐忑,只是这些年母亲和敖迳小心翼翼照料,令自己越过越舒心,越过越顺意,竟生出了不舍离去的念头。
将一切前因后果捋明白后,云鹤心头一松,眼前豁然开朗,独坐空旷冷清的室内失笑出声,自言自语道:“我方才在做什么?究竟为何不高兴?”
想不出个所以然,继续笑了会,才觉得手腕处火辣辣的有点疼。
云鹤抬手看了看,是被敖迳攥过的那只手,上面被烙了一圈红痕,至今未消,他继续自言自语:“敖迳这厮竟使了这么大力气?等他来了非要他好看不可......”
敖迳刚刚的表现令云鹤安心,叫他觉得敖迳应当是这么大一座水晶宫里,除了母亲外,对他最好的人了。
他都要走了,敖迳不可能不来相送。
他在心里盘算清楚,等敖迳来了,要先分享自己刚才领悟的心得,告诉敖迳:云鹤是只鸟,本该飞在天上,而龙宫在海底,二者本不相容,云鹤走了也算走得其所。
待敖迳能想通他要走的事后,再与敖迳好好做一场道别,这屋里堆着许多外祖父、外祖母赏赐的珍宝,反正带不走,就统统送给敖迳。
云鹤默默地想,敖迳情绪急躁,容易发怒,自己一定得语重心长地叮嘱一顿,让敖迳戒骄戒躁,收敛脾气。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自己这一走,天大地大,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只望敖迳能听进去才好。
二人都是少年,此时别离,又相隔千里,怕是过不了多久敖迳就要把自己忘干净了。
思及此处,云鹤有些许失落,但很快收敛起情绪,摆出一副平静面容,等着敖迳找上门来。
而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日清晨,云鹤黑着一张脸,随引路仆从上了去老君山的船。
送云鹤去老君山的是五舅舅,此刻已早早等在船上。
五舅舅是个风流倜谠兼具英俊潇洒的年轻浪子,惬意地摇着一把折扇,见了云鹤就习惯性打趣,笑眯眯道:“这下闯大祸了吧,要被送走喽!”
云鹤本就烦躁,听了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更是烦上加烦,省了行礼不说,眼睛直视前方,视线歪都不歪,直接拿五舅舅当了空气。
五舅舅一开始不以为意,可连说了好几句话都被当成耳旁风,面上有些挂不住,便绕过云鹤不再吭声。
直到开船时间临近,才踱步到云鹤身边,弯腰用合起来的折扇敲了敲云鹤肩头:“船要开了,你不打算再见敖迳一面?”
云鹤不喜被人碰,不自觉地蹙眉瞥了折扇一眼。
五舅舅顿觉受辱,立时火起:“我还真是一张热脸贴了冷屁股。”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云鹤望着五舅舅的背影,后知后觉方才的话里好像提到了敖迳。
难道敖迳出了什么事?
但云鹤拉不下脸问,便安慰自己,敖迳是龙族嫡亲的王长孙,安安稳稳住在龙宫,能出什么事,自己走都走了,就不瞎操闲心了,免得自作多情惹人笑话。
龙宫里的人,大都天性高傲,脾气火爆,五舅舅已算性格好了,笑言笑语与他白费这么多口舌,但他不识抬举,五舅舅便也不会继续惯着。
云鹤与五舅舅各站船头一角,两人中间隔了一条甬道那么宽,各自固执地保持静默,盯着晃动的海面,直到船开。
船刚开始前进,慢悠悠地有些摇摆,平稳之后逐渐增速,把光华灿烂的水晶宫远远抛在后头。
不知怎的,五舅舅突然爆发了情绪,骂了一声:“冷心冷情,真替敖迳那个傻子不值。”说完一挥袖子进了内舱。
云鹤一头雾水,心里也有火,昨晚为了等敖迳,自己枯坐一宿,被放鸽子气没处撒不说还要莫名其妙挨骂。
他觉得委屈,暗暗发誓不会再跟五舅舅说一句话,起码眼下不会。
龙宫到老君山的路途实在遥远,他们先走水路,十几个虾兵蟹将一同施法维持龙头船高速前行,中途遇上风暴,船只被卷在漩涡里剧烈晃动,还是劳驾五舅舅出马,才稳住了局面,平安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