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笔记》斩春归

1、夏-1

　　意外总是先明天到来。
　　那是一个炎热而干燥的夜晚，巷子口的树下围着一圈坐马扎摇蒲扇乘凉的大爷大妈们。路上的行人不多，没有哪个年轻人愿意抛弃空调冷气在大街上奔走着，哪怕仅仅下楼扔个垃圾。我拎着一袋垃圾下楼，心里惦记着奶茶店新出的饮品，鬼使神差地绕了个远路，晃到了三条街外的垃圾桶堆。
　　太时县的发展缓慢而不均。县中心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城乡结合部的灯光就近乎全黑了——幸亏附近有家高中。街道的路灯有气无力演着鬼片，我把垃圾甩进绿皮垃圾桶，“哐当”一声不仅震走了鬼祟的动物，还震出了几下奄奄一息的喘声。
　　如果是一个正常人，这时候肯定拔腿就走，明哲保身是每一个人的社会必修课。
　　可惜我不正常。
　　我起了兴趣，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垃圾堆散发着难闻的恶臭，路灯一闪一闪的，假设正好有一个路人经过，他肯定认为我是专司捡破烂的三和大神，谁会知道我在逮什么呢？
　　小心翼翼踢开了四个垃圾桶之后，我在深处发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不明条状物体，似乎是一个人体。他的怀里蜷缩着几只小动物，很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如果是一个正常人，这时候肯定掏出手机报警，将麻烦事踢给片警是每一个人明哲保身的社会必修课。
　　可惜我不是正常人。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人形物体，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小动物受到了惊吓，往人形怀里钻得更深。
　　我收起手机，晃出了垃圾桶堆。在等待奶茶的间隙去小卖部买了双橡胶手套和一卷加厚的塑料袋，拿了奶茶后又晃了回去。
　　地上污水横流，我带上手套按住了无力挣扎的小动物。一二三，没漏，全放进塑料袋中。人就有点难办了，我只想捡猫，捡尸体回去对我没有好处。
　　猫突然叫，尸体随之抽搐一番。我摸摸他脖子，还是热的，有脉搏，没死。拎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做出了决定，左手拎着猫袋子和奶茶，右手扛着半死不活的尸体、啊不，奄奄一息的条状物，抄另一条小路回家了。
　　小县城的监控是比盲盒还要意外的存在。盲盒概率对不齐公示姑且可以状告出品公司，监控好坏是叫天不灵地不应的有口难言。没人会关心垃圾桶里的流浪汉，也没人会关心别人扛尸体回家的行为，在巷口机情六处的主干成员们全都回家安歇的当下，夜晚会掩盖一切。
　　上网搜了搜怎么救助流浪猫，洗净状似一个月大小的猫后，托平日里我的怪癖，东西物什高配的平替的凑合的样样不缺，一应俱全。我还翻出了一个超小型加热器，生怕猫在三十七度的夜晚被冻死。木箱子很大，箱底铺了层被絮，占去了客厅超大一个角，四肢健全的猫应该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仿佛要没气了的人安静地躺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我扒了他的裤子辨性别，有把，是个男的。男人瘦瘦小小的，衣服却是宽大，极其不合身。我开了暖气开了热水，把男人剥得光溜溜的，又拿了置物架上的剃须刀把他头发刮剩下了一层毛茬。
　　我不喜欢洗长头发，洗了干不了，吹风机非常非常非常——的耗时间。
　　忙里忙外总算把男人收拾好了，洗干净了我才发现男人长得很漂亮。对没错，很漂亮，是很漂亮，漂亮到我以为次元壁出现了一丝裂缝。
　　这么漂亮的人，为什么身上尽是些陈年老疤呢？
　　他过于瘦小，穿我衣服怎么着都是不合身。我给他套了件买大没退的Ｔ恤，虽然没洗，倒也能穿。Ｔ恤没过膝盖，正好能当睡裙。我家只有一张床，夏天不盖被子也不会有大碍。我想了想，把他放到了猫住的箱子里。猫感知到了热源，自发地往男人怀里钻。加热器黯淡无光，约莫坏了，被我扫到了垃圾桶里。百亿补贴果真真不靠谱。
　　锁好书房和卧室的门，终于摸出手机，有新消息。几句含糊其辞的话，没看懂。我当她又是深夜惆怅了，便决定不回——我可不想再度成为小情侣ｐｌａｙ中的一环。
　　睡觉前我不着边际地想，家里多了三只猫，也许得平衡一下开支了。
　　至于男人，我决定暂时收留两天。也许是注定，也许仅仅是我脑抽，或许是男人的脸给了我一种错觉，他太像——。

　　起床后室外静悄悄的，猫醒了没叫，看到我后攒在一起，攒成了一座小猫山，发出了窸窣窸窣的声响。男人还睡着，我摸了摸他额头，没发烧。也许算不幸中的万幸？他在垃圾堆不知道睡了多少个夜晚，无时无刻散发恶臭的垃圾堆是一些游手好闲的人也不会去的嫌弃领域。
　　我给箱子内的碗添了点水拌过的猫粮，下楼买饭去。
　　一楼网吧内吧台处小江正在等着上白班的小王跟他交接。他打了个哈欠，瞥到了站在门口的我，慢吞吞推开门向我打招呼，“稀奇，老板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昨晚上没睡好，捡了窝猫太闹腾了。”
　　我看看时间，“不到七点，确实挺早的。你还得等会小王才来啊。做网管做得累了？”
　　“嗨，每天都是这么过的，哪有什么累不累的。”
　　随便聊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我决定结束这场对话了，再过一会儿早餐店就会被早读的学生们拥满狭小的空间，“买早餐去了，一会人就多起来了。你记得等会把窗子打开透透气啊，里头味道闻着不舒服。”
　　“好嘞老板，慢走啊老板！”
　　店铺墙壁上悬挂的小型电视正在放着早间新闻，我要了一笼小笼包带杯豆浆，找了个不会被碍着的位置坐下。赶着早读的学生们急急忙忙地进来又出去，叫唤声不绝于耳。烟火喧嚣。
　　有人端着碗烫粉在我对面坐下，抬头一看，原来是小王。
　　他吸溜两口，含糊不清打着招呼，“老板你今天出门好早啊，不像你啊老板。”
　　我也不辩解，问他怎么也起这么早。店里时钟的分针刚指到“一”，小江说不到八点见不到他的人。小王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才嬉皮笑脸的回答我的问题，“这一年来我可都是起这么早的。怎样老板，有没有觉得我特别敬业？”
　　敬业个鬼啊次次踩点到。我又问他，“那你不会吃早餐就吃了快一个钟吧？你胃不行？用不用我批个假你去医院看看？”
　　恰好收拾餐桌的店老板娘经过，小王突然正色道，“老板你可别咒我，我身体好着呢。有房有车工作稳定医社全交，哪需要去什么医院。”
　　我敷衍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啃完了最后两个小笼包我突然反应过来，这小子刚刚是不是话太多了？怎么一副讨好心上人的话术？
　　琢磨了下我便直接问了，“你怎么还表现上了？是不是喜欢这店里的谁？”
　　“诶诶诶！”小王慌张了，他压低身子凑到我跟前小声道，“老板你小点声！”
　　果然有情况。我了然于胸，有学有样地小声说，“单相思？”
　　小王的脸红了。
　　我面带同情，单恋是苦涩的果子，吃下它的人只会自发把擅自期待后的失望包装成甜蜜的嘉奖。我起身叫老板打包碗青菜瘦肉粥，临走前拍了下小王的肩膀以示鼓励，“加油，好好追人。不要违法乱纪，不要踩点上班。”
　　还没走出店门呢就被小王追上了。他说刚才忘说了，他来早餐店的路上碰见了一位好像同我认识的女子。女子认得他（不过他不认识女子），拖小王给我带个口信叫我明天下午去学华小区找她。末了小王问，是老板你熟悉的人吧。
　　我略一思索，是她啊。
　　确实是，换种说法就是，太熟悉了。

　　我推开家门，猫们像是被开门声刺激到了，咪咪叫着。男人醒了，躺在箱子里不言不语，双眼无光，也当身边的猫们不存在似的，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看。
　　好一出陌生的——天花板。
　　我站在箱子旁边，居高临下的冲男人说到，“起来了，吃饭。”
　　男人抖着身体，迅速将自己瑟缩成一团。猫被他撞得连声叫嚷，一个个爬到箱角缩成了猫猫球。
　　我不强求，只是说有粥在茶几上，你饿了自己去喝，小心烫。说罢我便进了书房锁住了门。
　　等下午我饿得出来找泡面吃，才发现摆在茶几上的食物一动不动。
　　他不饿的吗？！
　　我耐着饿去看他，猫睡着了，他闭着眼，箱子里的猫碗被舔得干干净净的。
　　我愣住了，目光死死粘在了箱子内。一股火气从心头窜起打了几个旋一路冲到了脑海，又在对上男人那张脆弱到不似真实的脸庞时轰的消散。
　　你跟一个流浪汉计较什么呢。我对自己说。
　　我强硬的把他扯起来，扯出箱子，按在了茶几旁边。他睁开眼睛，近乎温顺的任我摆弄。我把竹筷子塞到他手里，叫他快吃。
　　男人小心翼翼端起碗，看我没有什么动静后像是放下心，大口喝着粥，也不怕呛。
　　喝完了粥，他端着碗很是拘谨。我让他把垃圾先扔到垃圾桶里，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眼中有些茫然，嘴张开了是要回答了，喉咙滚动着，却只发出了几声沙哑的咕噜音。
　　我给他喝了些水，等了片刻后又问他的名字是什么。他也不含糊，哼出了不成字的单音节。
　　竟然是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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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随缘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