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分手》明亦然

5、创可贴

　　“别走了，我不看你。”钟熠看着伍皛皛背过去的后脑勺，语气略带艰难地开口。

　　他不想让伍皛皛感到窘迫，更不想她继续折磨已经破皮的双脚。

　　见伍皛皛一言不发没有动作，钟熠才慢慢松开她的手腕。伍皛皛收回手臂，背对他而立。

　　钟熠想了想，开口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旁边抽支烟。”说着便往旁边走了一段距离，给伍皛皛留出独处的空间。

　　“啪嗒”，身后响起短暂清脆的打火机声音，几秒钟后，伍皛皛闻到了一阵烟草的味道。她回过头，钟熠正站在几步远的垃圾桶旁，一只手插在口袋，侧对着她抽烟。

　　钟熠吐出一阵烟雾，掏出手机准备给伍千山发消息，一道声音在身旁响起：

　　“可以给我一支吗？”

　　钟熠扭头，见伍皛皛正盯着自己手里的烟。他略感诧异地挑眉：“你也抽？”

　　伍皛皛抬眼：“不行？”说罢，摊开一只手掌看着他，目光淡淡。

　　钟熠知道伍皛皛不抽烟，纠结了两秒后，看她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还是顺从地抽出一支递了过去。略微担忧地给她点上烟，又眼看着她吸了一口，果不其然，伍皛皛立马被呛得咳嗽出来。

　　“咳咳咳，真难抽，咳咳咳...”伍皛皛被呛得皱起了眉，眼角泛红埋怨地撇了钟熠一眼，仿佛刚刚要抽烟的不是她自己。

　　钟熠轻轻叹气，拿过她手里的烟摁灭丢掉，“你不会还是别抽了。”

　　“怎么，看不起我？你再给我一支看我会不会？”伍皛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发火。而后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有些挫败地开口道：“抱歉，我有些...”

　　“没有看不起你。”钟熠打断她的话，语气诚恳：“你很优秀。”

　　伍皛皛有些意外，抬眼看着钟熠，挑眉，“是吗？哪里优秀？”

　　钟熠认真地看着她，认真地回答：“工作努力，经济独立，把爱好做成了事业，了不起。”说罢，还由衷地比了一个大拇指，眼神诚恳。

　　伍皛皛：“没了？”

　　钟熠：......

　　他确实还有很多对她的夸赞，只怕被她察觉出蛛丝马迹。没曾想，她竟然觉得夸少了。钟熠有些后悔地想着，早知道该多夸两句的。

　　伍皛皛追问：“我的外貌不值一提吗？”

　　钟熠失笑，原本想要摁灭烟的手，此时又抬了起来侧头吸了一口：“嗯，也很优秀 ”

　　伍皛皛“切”了一声，懒懒地看向远处。被贬低了一晚上，终于在钟熠这里听到了几句肯定。她心情已平复大半，理智逐渐回笼。

　　“走吧。”伍皛皛转身。

　　“去哪儿？”钟熠利落灭掉烟跟上去。

　　“回家睡觉呗。”伍皛皛背对着钟熠往前走，语气轻飘像是无事发生。

　　钟熠看着她的背影，顺从附和：“好。”

　　“伍千山呢？”

　　“在便利店等我们。”

　　“那过去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在公园小道上走着，伍皛皛的影子被路灯拉得斜长，向后延伸至钟熠脚边，像是牵引着他的脚步。她今天穿的是一套玉白色的睡衣，黑色长发慵懒地散落肩头，清瘦安静的身影有几分孑孓而行之感，像浸在朦胧夜色里的一株茉莉。

　　钟熠双手插兜跟在身后，目光亮晶晶，乖巧得像只随主人回家的大狗狗。同无数次那样，在不被注意到的地方，任目光追随她而去。不时打量她脚上的伤，暗自揣测着破皮处反复摩擦的不适感，恨不得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好快点到便利店处理伤口。可他偏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未够资格，只能不是滋味地跟在身后，边走边等伍千山带创可贴过来跟他们汇合。

　　快走到公园门口时，伍皛皛注意到一个戴着发光兔耳朵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模样，正撅着嘴不开心。一个男人蹲在她身边正哄着她，应该是他的父亲。

　　“你乖，我们明天再出来玩，今天太晚了。”男人语气柔和地哄着。

　　“我不要！我还没玩够！”小女孩抱着胳膊生气。

　　“太晚了，妈妈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的，我们回去陪妈妈好不好？”男人耐心安抚着女儿的情绪。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撅起的小嘴收了收，“好吧，那我们明天带着妈妈一起下来。”

　　男人站起身，牵着小女孩转身离开公园，“等妈妈感冒好了就可以和我们一起了。”

　　伍皛皛望着他们的背影，陷入沉思，记忆里父亲伍国安似乎从未曾像这样哄过自己。从她记事起，父亲总是说一不二的严格模样，不仅在学校如此，回家也是一副不容忤逆的气势。他会要求子女按照他的要求准则行事，也会对负责家务大小事的妻子有诸多指点。他会责怪妻子未能及时倒垃圾，但他绝不会动手做任何家务。

　　上了初中后，随着自主意识和反抗精神的迅猛觉醒，伍皛皛开始频繁和伍国安吵架，每次都是母亲刘慧夹在中间劝架。她劝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爸是这样大男子主义的性格，改不了了，你别跟他计较，他也是为你好。”

　　伍皛皛烦透了所谓的“大男子主义”，更厌烦母亲对父亲事事迁就的模样。她做不到“别计较”，所以经常把对父亲的愤懑迁怒到母亲身上，会口不择言地对母亲咆哮：“你就是没出息，什么都让着他！”，可看到母亲伤心无措的样子，她又会自责。这种不甘又无力的感受让伍皛皛从小就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长大后绝对不要变得和母亲一样。

　　伍皛皛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不再多想。她改变不了父母，但还好她足够独立再也不用受制于他们。

　　钟熠见伍皛皛站在前面不动，快走两步上前，“怎么了？脚很难受吗？”

　　伍皛皛摇摇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不考编。”

　　钟熠愣了下，旋即点点头，“好。”

　　伍皛皛斜了他一眼，接着说：“我要搬家，搬出去住。”

　　钟熠依旧点头，“好。”

　　伍皛皛转过脸，轻叹一下，“我爸妈怎么就没你这么好说话呢？”

　　钟熠失笑，“ 什么时候搬？我帮你。”

　　伍皛皛思索了一下，“就这两天吧。”

　　钟熠：“好。”

　　伍皛皛没忍住笑了，“钟熠，你怎么还是这么听话啊？不管什么都说好，从小到大一点没变。”

　　钟熠眨眨眼，“也不是什么都说好。”

　　伍皛皛见他连反驳都是一脸平静温顺的样子，暗叹一口气，不由地拿出当姐姐的语气：“你现在参加工作了，不要这么好说话，容易被欺负的知不知道。该反驳反驳，该发脾气发脾气，别什么都配合，听到了吗？”

　　钟熠想笑但是忍住了，他觉得伍皛皛这幅语重心长的模样还挺有意思。虽然自己算不上是“好说话”，但反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于是索性带着点故意回答：“好。”

　　果然，伍皛皛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走吧。”

　　钟熠抿了抿嘴角，小小的捉弄得逞，莫名让他心里一爽，心情大好。

　　不过好心情在下一刻看到某人的到来时就不怎么好了。

　　伍皛皛看着远处快步走来的二人，顿住了脚步，“你怎么来了？”

　　李越林带着点喘气：“我过来看看你。”

　　伍皛皛剜了一眼李越林身后的伍千山，明摆着怪他多嘴。

　　伍千山急忙解释：“是你自己没带手机，越林哥找不到你，就来问我了。”

　　伍皛皛这才想起来冲出门的时候把手机落在沙发上了。看着李越林微微凌乱的额发，伸手给他拨了一下，“没什么事，你这么晚跑过来做什么。再说有他们俩跟着，你不用担心。”

　　李越林这才跟“他们俩”之一的钟熠打招呼，“阿熠，麻烦你了。我听千山说了，多亏你‘救火’。”

　　钟熠轻轻挑眉，回视面前的男人。李越林三言两语轻松划定楚河汉界，这让他很不爽，但他依然带着些许笑意慢慢开口：“不麻烦，她从小这样，习惯了。”

　　李越林扯了下嘴角，笑而不语。男人间的潜台词，一个对视就了然。

　　伍千山嚼着口香糖抓脑袋，眼睛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他隐约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伍皛皛迟钝，她察觉不出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对峙，只觉钟熠的话让她有点丢脸。不爽地挑眉，抬眼盯着钟熠，“什么叫我从小这样？你意思是我脾气很差？”

　　钟熠一时哽住，还没想出词找补，伍千山就在李越林背后幽幽开口：“自己心里没数吗？”

　　伍皛皛唰地扭头，伸手就要揪伍千山的头发，“你再叽叽喳喳试试？”

　　李越林忙抓住她的手腕按了下来，“不闹了。”

　　钟熠也趁机转移话题：“千山，创可贴买了吧？给她贴一下。”

　　伍千山嘟嘟囔囔：“不贴，万一她踹我。”

　　李越林转身接过创可贴，“我来。”便原地蹲下开始处理伍皛皛脚上的伤，伍皛皛也微微弯身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两人的亲密一错不错地落在钟熠眼里，他别过头假意看远处风景，手却在口袋里抓住了香烟盒子。

　　过了一会儿李越林站起身，“贴好了，你这两天记得穿舒服一点的鞋。”

　　伍皛皛看着自己脚上的创可贴点了点头。

　　李越林看了一眼手表说道：“不早了，你要是不想回家就去我那边吧。”

　　钟熠闻言心头一闷，不觉紧了紧后槽牙。

　　伍皛皛想了想：“算了，我直接上楼睡觉，有些困。”

　　李越林点点头，“行，那我送你上去。”

　　伍皛皛：“别送了，太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伍千山也跟着附和：“是啊越林哥，你快回去休息吧。他们现在肯定吵不起来了，你别担心。”

　　李越林也觉得现在上去不合适，想了想说道：“好，那我明天再来接你出去吃饭。”

　　伍皛皛点点头，“嗯，回去路上开车慢点，到了跟我发消息。”

　　李越林捏了捏伍皛皛的手掌，“好，你早点休息。”

　　四人离开公园，目送李越林开车离开后，三人转身回单元楼。

　　伍皛皛躺在床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精神逐渐放松，暴走之后的疲惫感也随之反噬而来。就在她准备酝酿睡意，微信提示音响了两下，她解开手机，信息分别来自李越林和钟熠。

　　李越林说他已到家，伍皛皛给他回了早点休息，又发了晚安表情包，这才点开钟熠的消息：

　　明天还一起吃饭吗？

　　伍皛皛略微不解，转瞬想到李越林在公园说的话，立马就明白了。手指敲了几下：

　　嗯，明天中午见。

　　过了几秒，对方回复：好

　　钟熠靠坐在阳台椅子上，眼睛看着伍皛皛的最后一条消息一动不动，耳边似乎还能听见李越林那句“你要是不想回家就去我那边吧”。

　　所以，她明天晚上是要去和李越林吃饭和他待在一起的。

　　心里一阵闷堵，抬手深深吸了一口烟。虽然早有推测，但直面现实时依然心痛。

　　“哗啦”，阳台门被拉开，钟熠扭头，母亲张清丽略带担忧地看着他，“这么晚了，怎么还在抽烟？”

　　钟熠灭掉烟起身，“这就睡。”说罢抬脚往卫生间走去。

　　手机屏幕熄灭的前一秒，张清丽无意瞥到了聊天框上的名字。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儿子的背影，嘴唇不由微微抿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