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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借生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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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松涛的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阿兰第一个开口,她问毛峰:“毛长老,你说……您说找到了小童的尸骨,能告诉我在哪儿吗?我想……我想把他葬到一个好点儿的地方,我……”
“村口西南七八里的松林深处,有一棵树上被我绕了几圈莎草绳,小童就埋在那树下。”
老村长问:“小童母亲的尸骨,长老可有找到?”
“尚未找到,昨天我在小童尸骨的附近略略找过。”毛峰说着摇起头,“没能找到,可能强盗觉得成人的尸体太大,要是像埋小童那样草率容易被人发现吧,不过还是劳烦村长安排几个人在林子深处费心找找,若是将他们母子葬到一起,也算是能够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李文书接到了老村长递过来的眼神,立即会意起身着手去办。
阿兰神思恍惚,迷迷瞪瞪也跟着起身要出去。在她身后传来了毛峰郑重的声音,他说:“阿兰,人很容易就会犯下错误,尤其在你这样年纪还很小的时候,但我们都知道有一些错误是无心犯下的,就像你昨夜一样。你也许心里会有负担,但你一定要明白,人踏错一步不代表以后的人生里步步全是错……你就当成这是上天安排小童来与你告别,现在,你也去同他告别吧!”
阿兰闻言,瞬间涌出一连串的泪水,她猛地点点头,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长老何必宽慰她呢,白白误了两个人的……”老村长不知道该怎么指称,顿了一下才道:“她这怎么能叫错误,这简直是作孽啊!”说着放下了烟袋,连连叹息。
毛峰不知道说什么,干脆沉默着望向屋外晒着暖洋洋太阳的白雪。
他其实有考虑过隐瞒这一段事实的,如果他只说小童的生魂被驱走了,或者说小童已被他引导至幽冥世界,大家都会相信他而不会有任何的怀疑。可是人既然犯了错,又怎么能不对自己的错误负责任呢,哪怕做不到任何补偿,也应当承担着心灵的谴责。所以他选择一切照实说,他要让阿兰日后的言行都受着今日这份懊悔的约束。
可是阿兰太小了,她才十来岁,就像此刻这天上的太阳一样,才升了一点点高,如果这时候就给它扯上一层厚厚的乌云,让这一天继续阴沉下去……他还是不忍心。
毛峰收拾好东西向老村长辞行时,巳时过半。村里另外又准备了一些银两,被毛峰婉拒了,老村长只好作罢,便提出送送他,两人一鹿慢慢地走在村里的泥巴小路上。
毛峰问:“这两年,小童的家人有来找过他们吗?”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的确有过两次,村里来了陌生人,一次是前年夏天,来了个老先生,问过小童母子的情况。后来过了大半年,来了几个年轻人,说是定远将军府上的,向村里人打听是不是见过贺将军的家眷。没想到那娘儿俩竟然……可怜他们的家人大概还不知道这个噩耗……”老村长又是忍不住的长叹。
“小童说过他父亲是大将军,贺将军……定远将军……”毛峰默默念了几下,记在了心里。
“王城望津的大将军,老百姓实在够不着啊……长老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能将小童母子的情况告知他们的家人呢?”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试试的。”
刚过了晒场,阿兰从后头一路狂奔追了上来,默默跟在他们后头,一直跟到了村口。
眼看着毛峰要走了,阿兰喊住他:“毛长老,小童葬在了我们村东头的荷花塘边上,塘子里有很多小鱼,也经常有鸟雀飞来飞去,我想他会喜欢……对了,小童他母亲的遗骨也找到了,现在他们安葬到了一处。”
“他们会喜欢的。”毛峰说。
阿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出口。
三人互相道别,毛峰骑上了白鹿。
白雪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毛峰听到了很小的几声“我错了”……毛峰想,这一番他也许不算全面失败。
回程就不赶时间了,毛峰预备慢慢走,沿途可以给小桃买点零嘴和其他一些御云不常有的小玩意儿。
到达岫里时,是第二天上午。毛峰大早上离开客栈,走了大半个时辰路,之后到达了这个群山环抱的小镇。街市还没散,卖各种东西的小摊连了半条街,毛峰停在一个卖瓦狗的摊头前,他要给族里的娃娃们买上几只。正准备掏钱时,听到了一阵喜庆的唢呐声,回头一看,是红央央一团迎亲队伍,中间一顶崭新的新娘花轿。
紧贴着花轿旁,跟着一条十分丑陋的脏狗,黏腻的黑毛板结成块儿,有些地方甚至秃了,裸露着脏兮兮的皮肉。
白雪原地踢踏着四蹄,似乎有些躁动不安。
毛峰拍拍它脑袋稍作安抚,就听到一旁卖东西的摊主说:“就数这高家有意思,闺女出嫁,弄条狗儿来送亲!”
聚在一处买卖东西的男男女女都停下了动作看热闹,听到这话的几人全都开怀大笑。
“这是英子养好几年的那狗儿吗?怎么瞧着挺像的。”
“就是那条狗,也不知道怎么搞得,原本还挺漂亮的,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了这副鬼德行。”
“可不是嘛,前两月看见还干净着呢,胖乎乎的多招人喜欢……现在这脏的瘦的,简直没法儿看。”
“狗是丑了些,倒还挺忠心认主儿的嘛,听说英子都不喂它了,还成天蹲老高家门口呢,这不,今儿英子出嫁,它都一路从城东跟到了这儿。”
“英子那是不喂它啊?那是撵它走不肯走,说扔过好几回了每次都叫这狗找着了家。你们不知道,我听英子她娘说啊,有一回英子为了扔它,驴车赶了大半天都跑到岫北山那头了,第二天大早一开门,得!它又给蹲门口了。”
“还别说,这狗倒是真聪明。”
“高家折腾什么呢,狗子不愿养,扔不掉还打不死啊,一棍子下去,干脆利索的。”
“个个像你!到底养了这些年,哪舍得说打死就打死了……再说这狗也不闹,就是难看了些,算了呗,一条狗它能有几年活头……”
“咳!这话再说回头啊,英子嫁的这丁少爷,先头好像定过亲吧。”
“是啊,原本要娶的是谭家绸缎的千金。可怜的女娃儿!上月初突然得了怪病,听说没两天人就去了。这丁家也怪,婚期都不改,直接就娶了英子。跟什么事儿没有似的……”
“可怜,那位谭小姐真是可怜!家世那样好,听说长相也挺漂亮,许的人家又是大富大贵,眼看着就要嫁人当少奶奶了,人说没就没了,唉,短命呐!”
“要我说啊,还是英子命好,这下子糠团跳进了米团里,下半辈子享福咯!”
毛峰一步未动地站在瓦狗摊前听了半晌的闲话,新娘的大红娇子和欢欣的迎亲队伍已经走远了。毛峰转过身去看,那条脏兮兮的狗还是贴着花轿紧紧跟着。
鬼使神差的一刹那,那条狗突然回过头来朝着人群看了看,毛峰正好注意到那双眼睛,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那眼神分明带着情绪,是一种人类才有的眼神,冷静,刻薄,恶毒……
毛峰赶紧将买好的瓦狗装起来,问摊主:“老板,镇上的布庄怎么走?我还得买两匹衣料子。”
“顺这条街往前直走,前头那家于记糕点您看见了吧,那里左拐,不远有一家谭家绸缎,我们镇上最大的布庄,您去挑选挑选!”
毛峰道过谢,急急向目的地走去。刚拐了弯,毛峰就停下了。
眼前有一栋二层小高楼,远远笼罩在一层薄薄欲散的黑色烟气之下,毛峰的视线往下看,迎风而展的布幡上大大的四个红字——谭家绸缎。
“兄弟,别占道儿啊!”推着板车的壮汉停在了毛峰身后的岔口处。
毛峰连声说着抱歉让到旁边,转头就看到那一车的棉麻丝绸,问道:“师傅是往前头的谭家绸缎去?”
“是啊,先生您买布吗?”壮汉顺着毛峰的视线瞄了眼满车的货,殷勤道:“都是新进的货,上等的,不如到店里选一选?我家掌柜今儿正巧在,想要什么样的都有,包管您挑得称心如意……唉,说起我家掌柜,那真是个可怜人,”话到此,两边瞄了瞄,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家小姐前段时间突然得急病死了,掌柜的好些日子没心思做生意,这不刚缓过来劲嘛……”
毛峰望望那些摞得齐整的布,说:“行,我到店里选吧。”说着跟那汉子一同往前面小楼走去,心里想着如何多打听一些谭家小姐的死因,随口问道:“镇上有绣活出众的绣娘吗?买好了料子我想请个绣娘给我女儿做身漂亮衣裳。”
“城东高家的小英子,绣活那叫一个顶呱呱!我家先头那小姐的嫁衣还是请她绣的呢……不过她今儿个嫁人,怕没时间接绣活儿了,不对,她日后就是再如何有时间,也不可能接这等粗贱活儿干了。”说罢重重叹一口气,才道:“您不知道,那小英子嫁的可就是我家小姐原要嫁的那家,我们岫里镇的第一富贵人家,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看上了小英子,这门亲,谁看也是门不当户不对嘛……”
谭家小姐的嫁衣是高家的英子绣的,这么说,这两人是见过的。毛峰趁机追问:“就那个小英子,与你家小姐相识?她们关系如何?”
“两人甭说有多亲了!我家小姐那人打小就心肠好,跟谁都和和气气的。对小英子,简直当亲姐妹待。那小英子也厚道,从小姐生病开始,那几天全是她一步不离地直伺候到最后。唉,到底没熬过来,年纪轻轻就病死了。”
病死?
这谭家小姐分明是死于非命,她是被人施了借生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