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65、瓦狗

　　少年大口大口一口接一口，几下啃完了甜柿，这时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来锦帕，仔细地擦了擦嘴角和手指，口中赞道：“我就说好吃嘛！果然很甜！”

　　毛小桃见他吃完了还夸，心中更是不快，哼了一声拔腿就要走。

　　少年拦住她，笑盈盈道：“我吃了你一个柿子我得还你不是，走，前头镇子上请你们喝酒去！”

　　石淮闻言心中警觉，不禁浮想联翩，这一路怎么就接二连三地碰上不知来路的人的，心下担心会横生枝节。一抬眼，却瞧见毛小桃嘴角朝上勾起，她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等会儿专挑贵的点，吃穷他！”

　　石淮无奈，看着对面少年一身顺滑的银狐大氅，夕阳雪地映照下，那毛尖光亮如点点繁星，心道要想把他吃穷可得先吃撑死他们俩才行……

　　少年仍旧笑盈盈，道：“在下玄月，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石淮，她叫毛小桃。”

　　“幸会幸会！”

　　“走吧，死猴子！”毛小桃冲少年说道，接着一跃而起，已坐到白露背上。

　　玄月倒不在意她的称呼，翻身上马。

　　可人还没坐稳，就被一股怪力掀下马来，他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四下张望，以为又是雪精灵捣蛋。

　　却是不见任何雪精灵的影子，正挠头诧异，就听得一边毛小桃严肃的声音传来，她问：“这东西你从哪里得到的？”

　　玄月一头雾水，再看毛小桃伸到他眼前的手上，赫然摆着两只指顶大小的瓦狗。他摸了摸空空的腰间，反问道：“我的东西怎么到了你的手上？”

　　“说！它们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石淮听出来毛小桃是真的生气了，声音虽不高，却比这北地的寒风大雪还要冷。他看那对瓦狗看不出特别，制作普通，哪里的市集都可以买到差不多的，唯一有些不一样的，是这对瓦狗上面有红点若干。

　　玄月皱眉，道：“我买的啊，难道我偷的不成？”

　　话音刚落，那对瓦狗已被他握在了手里。

　　这回他倒是没伸手用抢的。

　　“原来是此道中人。”毛小桃正色道，“既如此，你看不出它们被施了术法吗？”

　　“当然看出来了啊，不然我花钱买它们干什么，你知道它们花了我多少钱吗？要不是人家说这上面有御云的术法，你觉得我能花二十两银子买……你是御云来的？”玄月惊讶地喊出声来。

　　毛小桃骑在白露上不语，只是暗中取消了惑术。

　　“御云白鹿！”玄月兴奋地大喊，“你是御云的小迷雅！对啊，他说你叫毛小桃！我就说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哇！没想到我居然和御云的迷雅交上了朋友！我可真是太厉害了！”

　　毛小桃忍不住提醒他道：“谁和你是朋友啊，你这个抢人东西的死猴子。”

　　石淮不去管那两人斗嘴，抬头望了望天色，催促二人道：“先赶路吧，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到前面的镇子了。”

　　玄月乐颠颠地上了马，喜不自胜道：“我一直都好想去御云看看，可师父总是不许，没想到我这回偷偷跑出来，就遇上了你们，真是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石淮凑近毛小桃身边，小声问道：“那对瓦狗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他上马的时候露出来腰上挂的这个，我瞄了一眼突然有些熟悉的感觉，果然上面有阿爹施的咒。小林香和林婶离开御云之后，阿爹告诉过我他给过她们两个瓦狗，万一遇到危险，摔破瓦狗阿爹可以感应到。”

　　毛小桃想起刚刚那阵奇怪的感觉，明明除了阿爹的术法之外，还有其他东西存在，喃喃道：“难怪阿爹多次探寻她们的踪迹都不成功，原来有人多加了一道隐匿术……”

　　“姑姑和林香……不会这么不小心弄丢迷拉给她们的东西的。”

　　毛小桃自然也想到了这层，但是没有露出担忧的神色来，她拉紧了帽子，也不知是对石淮说还是对自己说的，她说：“我一定会找到她们。”

　　毛小桃对美食的兴致难得的不太高，不紧不慢地随意吃着，石淮与她差不多，这就弄得玄月有些不大好意思了，他的视线在满桌的美酒佳肴和沉默的二人身上来回游走，漂亮的脸上满是不解。

　　一杯酒默默下肚，他蓦地神思清明，取下挂在腰间的那对瓦狗，冲着毛小桃道：“毛桃儿，这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你叫我什么？”毛小桃瞪着大眼睛，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玄月摆出漂亮的无辜的脸，反问：“那你叫我什么？”

　　毛小桃摆摆手，道：“这是我阿爹送给我妹妹的小把戏，我妹妹一向非常喜欢它们，不会轻易离身的。”

　　“你妹妹不在御云？”

　　“五六年前她离开了御云，至今未回。”

　　“你追踪到这对瓦狗在北地，所以你来这儿是寻她？没想到，却碰上了我！所以，你这是特地来寻我的啊！”玄月胡乱推测，自说自话把自己说得倒是开心。

　　“不是，算了。”毛小桃懒得与他费口舌，直接问道：“你可以把瓦狗借我一用吗？”

　　“你要追踪你妹妹的下落？”说着将瓦狗往前推了推，“那自然可以借你一用，不过这上面好像还有一道十分高明的隐匿术在，我曾经尝试探寻……”

　　不只毛小桃，就连石淮都瞪大了眼睛盯住他。

　　玄月连忙摆手，尴尬笑道：“我没破这道隐匿术，万一我不小心探得了你们御云什么秘密……况且，我也不是那种喜好打探别人隐私的人啊。”

　　“隐匿术不是我阿爹加的。”

　　“这样啊！”玄月喜形于色，立即从身后摸出一把八管白玉云萧，聚力凝神，轻轻吹奏。

　　“他要破术？”

　　毛小桃点头，心道这人年纪很轻，乐音却已是世所罕见的飘逸纯净，才听得一会就让人从心底产生一种安宁澄净的感觉。接着莫名的，心中有了一丝期待感，期待海内大陆上出现更多年轻的厉害的巫师，那样的话，在成百上千乃至以万、十万计的这一辈巫师中，她毛小桃，也一定要成为最强的那一个……

　　视线被玄月手中的云萧吸引，白玉无暇，水润细腻，光泽柔和，然而随着他的手指动作，白玉上竟隐约闪现出七色的虹彩，是令人无法忽视的耀眼绚丽。

　　“破！”玄月轻声一念，但是乐音未停。

　　一道细细的水流自酒壶中逸出，在满桌的鸡鸭鱼肉上空迅速地游走起来，一下向前一下向后，忽左忽右，最终停在了桌沿的某个小点，久久不动。

　　“回溪追踪术，”毛小桃十分惊讶，问他：“长风崖宋裴松是你什么人？”

　　“我师父啊！”玄月一脸不加掩饰的骄傲。

　　石淮没注意他们说些什么，而是全身心投入在了空中的酒图上，他在思考水流的路线，以出发点为御云的方向看，下一步她们是去了皇城望津，再是向北向南各处流连，而停留地，是在西海边。

　　西海诸镇中，距离海边最近的，是小镇红景。

　　“玄月兄弟，你是什么时候买到的这对瓦狗？”

　　“半个月前，不过它们之前经过几人之手我可就不知道了。但是在我手里时间可不久，我买到它们之后就立马偷偷地下了山准备去御云……”

　　“御云？”毛小桃无语地看着他，问：“你去御云你跑到北地来？御云在东边啊……”

　　玄月羞涩地笑，道：“地图这东西嘛，我不是很看得懂啦！”

　　毛小桃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转脸问石淮：“小石头，她们最后出现在了哪里？”

　　“瓦狗与她们分开时，大概是红景镇。”

　　“红景，西海……”毛小桃片刻恍神。

　　玄月盯着悬丝画成的酒图，满是崇拜地看向石淮，夸张地大声夸道：“你也太厉害了吧！就这么简易的图你都能看懂！好厉害啊……”话锋一转，又道：“听人说红景的巫师可多了，我们正好一道见识见识去！”

　　“玄月兄弟也去？”

　　“行踪是我帮你们探到的，自然也要帮你们找到人啊，哪有人帮忙只帮一半的对不对？”玄月很是热心，拍了拍石淮的肩膀，热络道：“再说了，谁叫我们是好朋友呢！”

　　石淮失笑，认识不过半日，已经是好朋友了吗？但看毛小桃对这人的加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介意，他便顺其自然不去多想。

　　毛小桃在意的是小林香她们如今不知道是不是依然在红景镇，不过这也只有去查看了才会知道。

　　另外还有一点，如玄月所言，红景的巫师太多了，假如瓦狗上的隐匿术是在红景所加，那她以御云巫师的身份出现或许行动会有不便，届时，倒是可以借一借长风崖的名号……如此一想，心中释然许多，胃口也恢复了过来，一筷子戳上了大块的牛肉，道：“吃饱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赶路就不停了。”

　　玄月见她兴致转佳，趁势道：“毛桃儿，既然我们明天才走，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给我讲讲御云呗！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对御云非常神往，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前去拜访……或者，我帮你找到妹妹后，你也带我去御云看看好不好？”

　　毛小桃若有所思地望他一眼，道：“你说对御云神往已久，那你可知道我们御云什么东西最多吗？”

　　“最多？”玄月疑惑，求助的眼光看向了一边的石淮，嘟囔道：“只说天下巫术御云第一，没听说过什么东西是御云最多的啊……”

　　石淮笑笑不语，回避了他的视线。

　　“这你都不知道，就敢扯神往已久？”毛小桃佯装失望，说道：“在我们御云呢，有漫山遍野各式各样你见过和没见过的树，你知道这些树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树？”

　　毛小桃点头，“就是树？”

　　“这……地上长得呗，还能是哪来的……”

　　毛小桃重咳一声打断他，摇摇食指假装正经道：“自古以来，有好多好多跟你一样的人，个个都说想去御云看上一看，结果呢……”

　　“结果什么？”

　　“结果因为他们一到御云就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喜欢御云了，于是就化身成了树，深深地扎根在御云山上一步不再离开。”

　　“哇！好棒！真不愧是御云啊！”

　　毛小桃手里的筷子顿住了，抬眼看玄月，很自然地被他那一脸的憧憬迷恋给无语住了，无助地侧头望向石淮。

　　石淮失笑，往她碗里夹菜，道：“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