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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红姑2 ...


  •   “一户人家的妻子怀了孕,丈夫满怀期待地希望是个儿子,因为家中有些产业,他希望由儿子把家业传承下去。期待了大半年迎来了一个女儿,初为人父的他极度失望,据说他从未抱过这个女儿。

      “母亲是慈爱温柔的,第一个孩子,总是欢喜得撒不开手。父亲或许有些异样的心思,但碍于妻子或者其他诸如血缘、良知之类的东西,这些心思被深深隐藏了起来。

      “两年之后,这户人家终于有了第一个儿子。从此做母亲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照顾这个儿子,先前那个女儿慢慢变成了家里幽灵一般的存在,得不到喜爱和关注的孩子尤其敏感,她早早领悟了父亲看她的眼神中暗含的复杂内容,不单单是不满、不喜这样简单的。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很长久,父亲在一年半之后接连娶了两房妾氏,母亲这里,他便鲜少过来,虽然母亲后来又生过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或许和后面的所有孩子一样,在父亲心中没有任何意义。总之,那是没有父亲陪伴的几年。女儿度过了安稳而幸福的童年时期,虽然她内心从未忘记过父亲对她的不爱,但孩子的开心总是来得又快又猛。

      “母亲在女儿十三岁的时候生病去世,母亲生病期间,父亲常常过来,大概他想起了年轻时的温情种种,那段时间,父亲对母亲有求必应,按照母亲要求的,他刻意与女儿亲近。直到七八年后,女儿才想明白母亲去世前那些要求的用意,她试图唤醒父女之间的血脉联系,以求这位父亲日后对她的女儿能够网开一面。也许母亲走得早是件好事,否则……

      “女儿越长越大,转眼就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上门说亲的人总是有的,弟弟们有时候好像比姐姐还期待,可父亲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回绝了所有的媒人,直到女儿长到了二十岁成了真正的大姑娘。

      “那一年夏日,父亲带了一壶酒与姐弟三人一块吃饭,酒是上等的花雕,人们说花雕是陪嫁酒。大弟弟以为父亲精挑细选多年终于为自己的姐姐寻得了如意郎君,开心得难以言表,女儿虽不说话,却也暗自欢喜着,小弟弟年纪小些,他见哥哥姐姐高兴,便也跟着高兴起来。父亲没说几句话,只是全程笑盈盈的,他亲自为女儿和大儿子斟了酒。小弟弟也嚷着要喝,挨了父亲一顿训,但那日大家都高兴,训过便算了。

      “那是世上最恶毒的酒啊。做父亲的竟然在酒中放了春啼散,他陷害自己亲生的儿女做出了□□的苟且之事。

      “那日之后,女儿被关了起来,父亲说女儿患了失心疯。儿子后来继承了家业,可女儿常常听到奴仆们私下说他沉默多疑极难相处。”

      红姑停了下来,她的视线落在火上,整个人平静而克制。

      “你就是那个女儿。”毛小桃轻声说道。

      红姑没有回应毛小桃的话,她继续说道:“夏日并未结束,我便发现自己怀了孕。我害怕他是个怪物,日日夜夜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我希望有谁能帮我把他弄下来,但没有。

      “第二年,我生下来一个儿子。他很可爱,没有两个脑袋也没有猪尾巴,却有着高高的鼻梁,和一头柔软的黑发。没有人去在意这个孩子,直到我弟弟娶了媳妇,那时候我儿子刚学会叫’娘’。弟媳妇进门不久便怀孕,她很幸运,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就是男孩。听说那个男孩聪明可爱,听说我父亲和我弟弟都非常喜欢他。我的儿子也很聪明可爱,他乖巧懂事,在六岁之前一步也没踏出过这栋小楼。

      “他六岁时,我弟弟的夫人不知怎地想起了他,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进我的小楼,她说男孩不能不读书识字,又说男孩不该一辈子坐牢似的困守在这间房里。

      “我知道她说的对,虽然我心中不舍又放心不下,但还是把儿子交给了她。她确实信守承诺,将我的儿子和她的孩子一起照顾,吃穿用度并无二致,也请了最好的师傅教导功课。我儿子同她的小女儿关系尤其好,两人常常寻得空闲便跑到我这里,我想尽了法子给他们俩做好吃的,就盼着他们能多陪陪我……那样的日子太少太珍贵,我现在很少再去回忆了,往事会让我心里不好受。”

      红姑陷入了那些往事之中,故事在这里暂停了很久。

      四少夫人仍然倚着窗,她看向那片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毛小桃把目光落在了炭火旁的木雕老虎上,老虎张着大嘴,露出来的牙齿顿顿的不尖利,一副佯怒的憨态。这一定是红姑儿子的玩具,年月已久,虎尾断裂处被人用棉布仔细捆扎。

      “我的儿子离开时,才十六岁。可是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两年了。”红姑继续讲述她的故事,“从他六岁第一次踏出这小楼,我的生命里就只剩下等待。

      “最开始,每天傍晚我都会等到他来,而他再大些,变成了三五日等来一次。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对少年的他而言诱惑很大,所以小七骗我说他去望津时我几乎没有半点怀疑,只是心里有些怪他,怪他不来跟我告别。我是一个愚蠢的人,会选择相信一切容易接受的谎言。我的儿子,那样孝顺懂事,他是永远都不会忘记同我告别的,除非他做不到。

      “我在一场红色的梦里看见了他,他穿着我给他做的蓝色长袄,柔软的黑发披散着,像他小时候刚睡着时那样。我看到他躺在又硬又脏的木板上,双眼紧闭,黑色的睫毛根部流出了带血的泪水,一滴,两滴。我伸手推他,我喊他起来,他依然闭着一双眼睛,摇着头,他不说话。

      “我抱着他的头安抚他,我想让他不要再哭,可是,就像有人用丹砂在他的眼角画了两道重重的线,他的泪水沿着那两道线流入头发里,越来越多越来越红。我也跟着哭起来,泪水落到他脸上,砸出来一个接一个的坑,那些坑也开始往外冒血,我被吓坏了,攥着他的衣服不知所措,他竟还安慰我,说这些血是两年前的血,说他现在一点不觉得疼……

      “我心都碎了。”

      红姑握成拳的右手一下一下锤着心口,试图平复她的悲伤。

      毛小桃没有能力为她做任何事,除了继续听她的故事。

      “小七后来告诉我,他是进山收药草时出的事。说是那一年冬天,我父亲腰背疼痛得厉害,大夫开的方子里有一种药草,是长在深山里的,不常用不易找。而替曹家采药的人家有一户就住在山里,以往,他们会在年根岁底时来乌有,以药换钱顺带采买年货,但我父亲的疼痛日益加重捱不到年底。

      “我的儿子主动提出来进山寻药,他是为我而去的,他要讨好这家的主人,为了带我离开这个楼,所以他去了那座偏远的山。他跟着药农在山里寻了两天终于找到了大夫要的药草,就在回程的时候,他经过当地人砍树的地方,他看到一个小孩,站在一棵即将倒下的大树旁边……

      “小七告诉我,他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整个人都被砸烂了。”红姑的眼神开始涣散,她说:“管家来过一次,带着我弟弟的话来找我,他说我可以离开这里去别庄。”

      毛小桃看着这个简陋的小房间,心想原来它真的把一个人囚禁了一辈子。这个人是再也不会走了,她早就不需要自由也不需要希望了……

      红姑说:“我不想走了,以前我想离开这儿,是想离我的儿子更近一些,我想我们母子可以住在一起,说说话,我给他做好吃的,看着他慢慢长大。可是……我愿意生生世世都不离开这间房子,如果我的儿子可以活过来。无数次,我想死去。如果没有小绯,我真的会死去。”

      “小绯是谁?”

      红姑抬起了头,她说:“俞绯,她本来可以成为这家的主母。”

      “本来?”

      “如果她没有像我的母亲一样先生出来女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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