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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姻缘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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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府那些家仆们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尸体捆严实送回房里。
孟家的一众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远远躲在了后头,有的在看奴仆们忙碌,有的在观察毛小桃和石淮的窃窃私语。而孟修齐一直在看毛小桃,当他看到毛小桃露出了越来越明媚的笑脸时,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难道她已经发现什么了吗?还是说她连解决这件怪事的方法都有了?
孟老爷心中怯意的并未完全散去,虽然尸变一事是他亲眼所见,然而还是实在不可理解,何以青天白日就诈了尸!
何以真的会诈尸!
直等到尸体叫人移了去,他才朝着毛小桃石淮二人走去,十二分的感激道:“幸亏长老及时出手,救了我们一大家!可大白天的怎么会……怎么会……”
“想来是遇害时的怨念太强烈,导致肉身虽死,怨气却迟迟无法散去,这才发生了尸变。”毛小桃解释。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接着七嘴八舌起来。
“这要如何才好?”
“该不会还要诈尸吧?”
“要不别等她家里人来了,赶紧找人把尸体烧了吧?”
“烧了就没事了吗?会不会闹……闹鬼?”
“天呐!那要我们怎么办?”
毛小桃的关注点不在这些人的一言一语上,她的视线早就发现了站在老爷夫人身后的年轻女子,那女子没有参与众人的议论,嘴角含笑静默而立,笑颜里全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那女子便是昨晚毛小桃见到的女子。
孟修齐也注意到了毛小桃的视线落点,但他更好奇她之前是因为什么而笑,所以他问:“长老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毛小桃见他出现正好问道:“站在你父母亲身后的年轻夫人是谁?”
“是我弟妹,遇害的便是她的乳娘。”孟修齐见毛小桃还在看她,想起早先毛小桃提起想找她问问情况的事来,问道:“长老若有问题想问,我可以请她过来。”
毛小桃望着散不去的孟府一众,略作思忖道:“过一会儿吧,我先去看看那具尸体。”
其他人一听毛小桃说要去看尸体,又是一阵七嘴八舌,却无一人敢跟上前去。
毛小桃在这阵乱糟糟的声音中拉着石淮离去,转身前瞥见那位夫人于他们先一步离开。
如今,尸体被草草地放置在床上。空洞的眼眶对着房门,削去嘴唇的部位露出黄黑斑驳的不齐整的牙,这死相……即使白日里看,也实在是面目可怖。扭曲的绳结缠进了衣服里,散乱的头发没有人来梳洗打理,如今经过了一场尸变,大概再没有人愿意近身替她整理了。
骨铃悬在半空,不再晃动发出声响。毛小桃原想收回骨铃,仔细一想又作罢。
“这具尸体有什么问题吗?”跟在后面进门的孟修齐打破安静出言问道。
毛小桃摇头未答,反问道:“昨晚听你说,你弟弟迎娶夫人是半月之内的事,那么除这件事外,府上近来还有过什么大事吗?”
孟修齐语塞,表情犹豫,半晌不肯开口。
毛小桃皱眉,她不喜欢这样直接的隐瞒,明明寻求帮助的是他们,可不配合的也是他们,她道:“其实接下来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回到御云,原本想着尽快解决府上的事情赶回去也无妨,可是你……从昨晚我到这里起,你一直表现得十分奇怪。倘若你实在有难言之隐,也应该隐藏好。像你现在这样……”
孟修齐一张脸涨得很红,他还没有被一个孩子……被任何人这样教训过,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或者说要如何解释。
石淮知道毛小桃的一番发作是她实在忍不住了,不过他也没有劝阻,一来他也觉得请人帮忙却有所隐瞒的确不厚道,二来他知道在这样的深秋时刻里,突然的某一日,就会成为她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那一日,她是一定一定要留在御云的。他不再去听她对孟修齐说的话,而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简陋的屋子,他想,也许这个屋子里就有役灵忽略掉的东西。
毛小桃还在说:“而且你一直跟着我,好像也不是想着要帮我,倒像是要监视我的行动……我是真的时间紧迫,所以倘若那些难言之隐真的很难说出来的话,府上或许可以考虑另请高明。”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在想要不要直接找到作祟的白影先带回御云,后续如何寻因问果再做打算。
就在此时,目光被石淮的动作吸引。
“长老,不是不能说,只是我没……”话音被出现在毛小桃手里的东西打断,孟修齐盯着那根有些脏污的红黑相间的绳子,自言自语道:“这里怎么会有姻缘结……”
“姻缘结?”
“邑宁的风俗是男女成婚时,于新婚之夜各取一束头发编入红绳,以求两相结合一世同心。”
“那这是谁的姻缘结?绳子这么新,应该不会是乳娘的。”
孟修齐道:“可能是我二弟和弟妹的。”
“放在这里?”石淮指了指他方才拽出绳子的桌角下沿处的凹槽。
“是我的吗?大哥见过我的姻缘结吗?我成亲当晚,修远的发髻一直整整齐齐一根未散,大哥已经忘了吗?”
身后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毛小桃回头去看,入目又是那抹惹眼的不屑的笑。
孟修齐看到了女子手里的面盆和面巾,自觉地往墙边踱了两步让出地方。
女子将面盆放到桌上,绞了面巾就去给尸体擦脸,口中还道:“活了一把年纪,最后以这副模样走,多难看呐。”
不宽敞的房间里站了四个人,一时间有些挤。
石淮和孟修齐静静地站到了一旁,毛小桃跟着那位夫人走到床边,注视着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看她仔细地给那具骇人的尸体擦了脸擦了手,又慢慢地将乱发梳整齐,再隔着绳子一点一点地将衣服扯扯好。最后,她停下了动作,对着床上的尸体轻声叹气,道:“还是难看呐,可是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姻缘结不是我的。”说着直起身来,视线落在毛小桃手中的绳子上,笑容不在,消瘦的脸上显出几分落寞来,但是她很快又挂起嘲讽的笑容来。
好像这笑容是一张不得不时时带上的面具似的。
“夫人知道是谁的?”
女子点了点头,道:“那个鬼的咯,这东西他当成宝贝。”
狭小的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女子的视线已经从毛小桃手中的绳子,移到了孟修齐脸上,她和孟修齐对视着,僵持着。
毛小桃手握姻缘结,与石淮一样耐心在等。
终于,这里有人愿意坦诚地说出真话。
孟修齐先开了口,他将视线转向毛小桃,直言说:“她说的那个鬼,是我的弟弟修远。”
“他人呢?”石淮问出就觉得问得怪怪的。
“死了嘛。”女子答道,“半月之前,就在他和我的新婚之夜上,他将一把匕首戳进了心窝里,当场就死了。”
“为什么?”毛小桃好震惊,想不出人要经历什么才会选择在新婚当天自杀,她看向眼前样貌端庄举止大方的年轻女子,却看不出她除了不加掩饰的不屑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情绪来。
不屑,太明显的不屑。那张面具上没有一星半点的悲伤。
“修远不愿意成亲。”孟修齐解释道。
“大哥真是!”女子摇了摇头,嗤笑一声道:“他不是不愿意成亲,他是不愿意同我成亲。所以,我们没有那个东西。”说着指了指毛小桃手里的姻缘结,接着说道:“长老不必惊讶,他也没同旁人成过亲。那种东西嘛,据说也有人拿来定情用的。”
“所以这是他和别人的定情之物?”
女子点头,一声长叹,道:“我请你们吃茶吧,事情一时间也讲不完。”
毛小桃与石淮跟随女子去了她居住的院子,也就是孟修远生前的居所。是处十分幽静的院落,主屋外就是一大片竹林,已是秋天,叶子半黄半绿的尚未落尽,是另一番雅致景色。
深秋了,很快这些竹子和那些树一样,就要迎来最后一片叶子落下的时刻。
毛小桃感觉到一阵焦躁的情绪,她不再去看那些黄叶,尽力平复着心情。
院中洒扫忙碌的一众奴仆婢女见到毛小桃过来都是一惊,不过很快恢复常态各自忙碌。
孟修齐慢了一步跟来,因为途中需要打发走过来询问情况的管家和一些好奇的管事婆子。
“邑宁大概算我的祖籍,我父亲离开此地去望津做官时我才出生,长大的这些年里我从未回到过邑宁,直到我大娘为我指了这门亲。”女子坐在窗前,整张脸隐没于窗外竹林的阴影下,只有声音不紧不慢的,清晰入耳。
“据说我的生母在生我时落了病,所以她很早就走了,那会儿我还没有学会叫娘。我是被我乳娘带大的。乳娘对我很好,我父亲对我也很好,不过我大娘非常不喜欢我。大娘不喜欢我,就给我定了门可以让我远嫁的亲事,不过这点我很满意。我好像是刚刚长大就开始期待出嫁了,期待离开家,离开大娘,我不想看到我父亲总是因为我和大娘无穷无尽地起争执,我也不想看到乳娘成日里愁得眉头紧锁。我那么想嫁过来,可是修远居然说他不要娶我。”女子看向孟修齐,道:“大哥想必还记得我大娘生气的模样,她可是气得直接从望津跑来了邑宁呢!大哥记得她说过的话吗?”
“她说这里没人够资格退太尉府的亲。”
“大哥记得就好。”女子微笑,继续讲述:“那次大娘来邑宁,乳娘是跟着一起来的。就是那时候,乳娘发现了修远提退亲的原因。她是不是发现得比你们家的人都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