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23、求香2

　　“反生香已经没有了。”

　　老迷雅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月色下侍弄兰草，瘦削的肩有些垮，扶着细长花叶的那只手微微僵直。

　　淳于瑶不理解，按推算，百年之期如今才过了三十来年，反生香怎就没有了。带着困惑的眼神，她望向身边的毛峰。毛峰的脸上浮现出夹杂着痛苦的了然，这使淳于瑶开始不安。

　　毛峰道：“当年宁芷出事，迷雅曾用反生香救她……”

　　一声脆响惊扰了一时无措的淳于瑶，老迷雅失手折断了那片狭长的绿叶。

　　毛峰与淳于瑶闻声望过去，只见老迷雅曲着手指在花根处刨了一洼浅坑，捏起那片断叶弯在浅坑中放好，拨拢着刚刚刨出的泥土将浅坑仔细填上。然后，她站起身来，两手交错以手心拍打着手背，拍去了指上沾染的浮土，脸上恢复了一贯严肃的表情，她问：“你要反生香做什么用？”

　　淳于瑶将岫里借生术一事详细讲了，只是依照毛峰所嘱略去了高姓女巫。

　　老迷雅的眉头越皱越紧，问：“你要取反生香破借生术，可谭家千金的尸身已腐，那反生香要给谁用？”

　　“狗。给那条被恶念缠身的狗用。”

　　就连毛峰听到这话也禁不住一愣，御云奇药拿去喂狗！

　　老迷雅整理发髻的手稍微一顿，接着右手朝前一挥，道：“我们进屋细说。”

　　淳于瑶踏步紧跟在老人身后，无法再看毛峰一眼。她怎么会想到反生香也能与宁芷扯上联系……

　　“说说吧，什么样的狗值得用这反生香。”老迷雅开始备茶，毛峰顺势将活接了去。

　　“自古传说中，反生香为御云一派独门炼制的秘药，虽不知具体的炼制方法，但我也知它得之必定不易。若不是迫不得已，我怎好开口向迷雅讨要这神药。”淳于瑶斟酌的话语，谨慎开口：“数千年来，御云作为巫师正统，借生术这种极度邪恶的蛊道巫术从未在御云地界内出现过，再加上此种巫术流传的隐秘性，使得大多数人对它都无法深入了解。

　　“半年前大哥给我来信，说在岫里发现有人使用了借生术托我查一查此事。也不瞒迷雅，初看到那封信时，我对借生术不过也是一知半解。后来，我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翻遍了扶风能找到的所有巫典，才在一卷被封藏多年的册子里找到了一点与借生术相关的内容。册中一字未提借生术的施术方式，只是记录了几起事件，以及施了借生术之后会发生的一些情况连同此术的破解方式。”

　　老迷雅从毛峰手里接过粗陶茶杯，递给淳于瑶，“接着说。”

　　淳于瑶双手捧来杯子，简单道了声谢，继续说道：“施借生术的人可以取得中术人的福分与好运，但因嫉恨、杀人产生的恶意，随即就会转嫁到巫术发生作用时施术人碰到的第一个活物上，也有人认为不是第一个活物而是最亲近的一个，到底转移给谁我也说不好，因为都有不同的事例发生过。

　　“不过有一点能够确定，恶意是转移了——在岫里这事上，高家小英子的恶念转移到了她养的那条狗身上。从发生转移的那一刻起，沾惹恶意的活物就成了滋养恶意的母体，随着时间流逝，那份恶会越来越强大，直至吞没供养它的本体。但是，”淳于瑶稍作停顿，她对上老迷雅的视线，坚定道：“只要施术者一天不死，那份恶就永远不会消亡，它会不停地转移，毒害一个接一个被它缠住的活物。”

　　“所以那条狗才日渐丑恶，一日比一日凶。”毛峰喃喃低语。

　　“是啊。”淳于瑶应他。

　　老迷雅突然问：“那条狗最近的模样如何？”

　　“很脏，非常瘦，身上的毛掉了大半，露出来的皮紧勒着骨头。”淳于瑶仔细地回想。

　　“你担心它活不了太久，想拿反生香救它？固然这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但反生香珍贵非常，这……”

　　“我知道。”淳于瑶急忙出声打断了老迷雅的话，她说：“可这不单单是救一条狗的事，如果反生香用在了这条狗身上，及时化解掉这份罪恶，便是拯救了他日有可能被这无名罪恶缠身的其他人啊。”

　　“当然，当然。”老迷雅陷入沉思，良久，她无奈道：“可我真的没有骗你，反生香确实用完了。”

　　一阵叫人坐立难安的寂静。

　　淳于瑶捧着杯子凑到嘴边，下一刻却被自己喝水的响声吓到，一口茶水含在嘴巴里，一点一点分了几次才全部咽下。

　　毛峰打破这片安静，他问淳于瑶：“反生香并非世人皆知之物，何人所写的书册中会记载取此香破借生术？”

　　“册上并无署名，那卷册破烂，想是许多年之前著成的。其实，书中也未直接言明是以反生香破借生术。”淳于瑶解释道，“书中记载的法子是——取子午谷神木，以阳燧映日取火燃之，引木香罩中术者，一刻方破借生蛊术。然而子午谷具体位于何方，海内大陆上除了御云的迷雅迷拉，谁都无法知晓。而巫师传说中说到，御云每百年从子午谷获神木一枝，可熬反生香四两，此香惊魂，有起死回生之神效。”

　　“按你所说，书中记载燃神木引香是救人而非破术之法，救的是被施了借生术的人。如今岫里被施术的谭家千金早已亡故化身枯骨，即便有神木可燃，那要弄出一具活蹦乱跳的白骨不成！”老迷雅微眯着眼揉揉发涨的额头，她自知话语失当，叹道：“我不懂这些传说为何会将反生香说得如此神奇，自然它不存在令死者复生的功效，否则当年……罢了，现在此香用尽，除此外，还有其他方法能破解借生术吗？”

　　淳于瑶摇头，为难道：“书中没有写到其他方法，或许懂这门巫术的巫师会知道破解的门道。”说罢，她将视线转到毛峰身上。

　　毛峰只是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往老迷雅身边挪了挪，替她添了些红山果茶，接过话茬道：“阿瑶的意思自然不是要复活一具尸骨，只是书中说子午谷神木能破解借生术，想来便能化解因施展此术而产生的妨碍旁物的恶念，岫里这事上，幸而有一条狗暂时代替了活人，若非如此，倘若是哪个壮汉撞上了这污秽的邪念，真不知会造出什么样的孽来了。”

　　老迷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还是想法子找一找传授此术的巫师才好，反生香……容我再想想吧。”

　　毛峰见老迷雅口风松动，连忙起身告辞，带着淳于瑶离开了那幢摇摇欲坠的小木屋。

　　远远地，毛峰看到家中黑暗无灯火，去了石淮家里的毛小桃看样子还未归。花婶子刚将客用的木屋打扫好准备回家时，正好碰上结伴而来的毛峰和淳于瑶，热情地邀请他二人去她家里吃晚饭。毛峰也不推辞，带着淳于瑶就去了。

　　石淮背对着门口坐在小院里，受伤的左腿搭在一边平时做活用的小桌上，毛小桃抱着装满蜜饯甜果的小碟坐在他对面，正说故事说得眉飞色舞。那件红色的巫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石淮的腿上，显然她已经显摆过鸾凤向她赠花的事了。

　　毛峰喊她：“小桃，你干什么呢？”

　　毛小桃将手中的碟子一把塞到石淮的怀里，欢欢喜喜一步一跳地蹦到了毛峰身边，笑嘻嘻道：“我给小石头说山猫锤肚子打鼓的事儿呢！”

　　毛峰宠溺地轻点她脑门，余光看到仔细将巫袍放到一旁后跛着个腿往这来的石淮，正要阻止他，旁边的淳于瑶抢了个先，两步上前把那孩子按回了原座，道：“腿还没完全好，不宜多动知道吗？”

　　石淮有些不好意思，抱着果碟解释道：“不严重的，只有一点青紫。”

　　“你听淳于姑姑的，她说不能多动就不能，知道吗？”毛小桃倒是郑重其事的，说着抬眼瞧了瞧她阿爹，又瞧了瞧淳于瑶，结果还是走到石淮身边，一本正经道：“我淳于姑姑啊，扶风来的，你还记得不？以前和明珠阿姐一起来过的嘛！”

　　石淮当然认得，但他没懂她突然说这话的意思，正要向淳于瑶打招呼，就见毛小桃又往他跟前凑了凑，用虽小但院中几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补充道：“扶风你知道的吧，那儿有天底下最甜最香的石蜜！”

　　石淮脸一红，佯装轻咳了几声。

　　淳于瑶却一扫先前的阴霾，爽朗道：“这回姑姑来得急，回头一定让人给我的小侄女儿送几坛子上等石蜜来！”

　　毛峰失笑，颇为无奈地望着毛小桃，道：“阿爹教你这样待客的吗？”

　　毛小桃满不在乎，转身投入淳于瑶的怀抱，脸埋在她腰间，撒娇道：“姑姑才不是客人，姑姑是一家人！”

　　话说得淳于瑶又是一乐，笑道：“得！这下看出来了，大哥不是亲大哥，但侄女儿是嫡嫡亲亲的好侄女儿！”

　　毛峰也跟着不自觉露出越来越大的笑脸来。

　　毛小桃一直在偷偷地瞄着毛峰，直到他笑，她才放下心来。不知因何缘故，这一整日里她阿爹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门口出现花婶子胖胖的圆脸，说饭菜都好了请大家伙进屋。

　　毛峰正要去搀石淮，毛小桃一步闪到他前头去，说：“阿爹你和我姑前面走，我来扶着小石头。”

　　石淮手里一直端着毛小桃塞给他的碟子，空着的另一只手连连摆动，说：“不碍事，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

　　毛小桃顺手拈起一块杏脯送进嘴巴里，边嚼边抓过石淮的胳膊搭到自己的肩膀上，催他：“你快点嘛，我都饿了一整天啦，肚子早都饿瘪了。”

　　此话一出，石淮再不推拒，十分顺从地跟着她的步子朝屋里走去。

　　刚走两步，毛小桃又想起什么似的，问石淮：“对了小石头，小林香的豆子你给她收了吗？她回来要接着种的。”

　　“收了，全晒好了，等吃了饭我给你拿。”

　　“不拿了，等小林香回来你交给她就好。”毛小桃接着问：“有信来过吗？”

　　“来过几封，最后一封说到了宛丘，在那碰上一个以前见过姑父的人。”

　　毛小桃双眼放光，喜道：“真的！那林叔有消息了？”

　　石淮摇摇头，“信中只说了这些，不过这些年里七零八落的消息隔段时间一个，真的假的根本说不清。”

　　毛小桃倒是不这么想，她说：“反正有消息就是比没消息好，好比扯麻线，你找不着线头，要怎么扯得清。”

　　石淮“嗯”了一声，说：“你比我聪明，你说好就肯定好！”

　　毛小桃抿着嘴只顾笑，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