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云》随文汲月

18、役灵

　　那位美人听到身后的动静，竟也加快了动作，瞬间消失在楼梯处。

　　毛小桃匆匆下楼，一边口中低声默念帮助自己集中心神，一边留心前方不时窜过的蓝色荧光。

　　踩着楼梯快到一层时，远远看到那间开阔明亮的大厅里，大巫站在紫檀博古架旁，把玩着那对鎏金鸾凤纹银羽觞。旁边倚靠着博古架的正是刚才那个美丽的人，她正低着头似乎也在欣赏银羽觞，露出白净的颈。

　　毛小桃用力喘一口气，闪现到那两人身边，“哗啦”一声展开刚刚拿到手的卷画轴，施一个咒将它悬停在大巫跟前，细细的食指指着画卷中央的空白处，又指向一边的美人。

　　“你过去吧！”大巫道。

　　毛小桃只看到那美人冲她露出温柔的一笑，便发觉那张漂亮的脸开始模糊起来，眉眼、嘴巴以及整个面部的轮廓逐渐虚化。毛小桃心念一动，忙扯过悬于半空的那卷画，画面中央是一个握着团扇在扑蝶的女人，细长的眉，弯起来的嘴角，秋香长裙上缀满了彩蝶。

　　“小桃，你刚刚的动作慢了些。”

　　“是。开始我以为是什么变形术，直到我看到那件衣服上的蝴蝶，我才想到这幅《戏蝶图》。”毛小桃想了想，认真问道：“是役灵吗？”

　　大巫点头，“这几个月你也练习了不少巫术，最后一段时间我们就来练练这个。”

　　“好的。”毛小桃态度端正地答应下来，脑子里浮现出前段时间看过的那行扭曲歪斜的小字。

　　大巫一挥手，那副《戏蝶图》重新卷好飘到了架子上，他向屋后的林子走去，并招呼毛小桃跟上，一边道：“简单来说，役灵就是指可以被巫师操纵而以巫师的意愿做出行动的灵。最初的时候，只要是想要役使役灵的巫师，都可以通过学习掌握这门巫术，远至上古年代，这种巫术的行使几乎是没有限制的。因为役灵出现的最初目的就是帮助巫师料理日常琐事，很大程度上，这种巫术改善了巫师们的生活。直到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出现，因为他的野心和私利，役灵被用于许多不为人知的地方，而随着他的侵略性不断增强，开始出现驱使役灵杀人的恶行……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信旸侯姬善培，书上说上古时代，在涌河王朝的末期，姬善培为了统治海内大陆曾经召集出亡灵军。”

　　“其实，他并不单单是为了统治大陆。”大巫的视线对上了毛小桃好奇的大眼睛，继续解释道：“真实的历史是，大贞王朝延续七百五十年，王朝的中后期，文明一度非常发达，人口也极速增长起来。很快，人类征服的足迹就几乎遍及了整片大陆。而到王朝末年，人类的贪欲与日俱增，他们开始屠杀异族，接连犯下惹怒神明的恶行，于是众神降旱灾于大陆，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相继干涸，仅剩大河涌河还剩下最后一道细细的水流，为了抢夺水源，各诸侯之间频频发生战乱。

　　“动乱的十几年，结束于信旸侯姬善培。最初他只是利用役灵打探其他诸侯的军机，后来他变本加厉，派出役灵谋杀了当时势力最大的三个诸侯，直接引发役灵之战。役灵之战中，巫师一族死伤惨重，自此，巫咸抹去了几乎全部巫师操纵役灵的能力，《万毕术》中也再找不出关于役灵的词目。”

　　“我看到过，在《万毕术》中，我真的看到过这个词。”毛小桃忍不住说明。

　　“当然！因为我想让你学会这种巫术。”大巫低头看毛小桃，长长的白须下，他露出大大的笑容，他说：“为了让你看到那行字，我还动了些小小的心思。”

　　毛小桃想起了那片柳叶，兴奋地问道：“真的吗？我可以学吗？”

　　“可以。我知道你不会将这门巫术用作邪恶的用途，我能相信你对吗？”

　　毛小桃拼命地点着头，许诺着：“当然，我保证。”

　　“那我们就开始了。”大巫轻声道，“役灵巫术和你使用的其他巫术有一点不同。你在使用其他巫术时，咒语不是必须，但在驱使役灵时，是必须要念咒语的。”

　　“咒语？”

　　“不错，咒语也是巫术行为的核心之一，和大多数修习和乐巫术的巫师以乐器为法器一样，修习咒言巫术的巫师，他们的重要法器就是咒语。因为御云毛氏生来的与众不同，让你们在施行术法时可以省去念咒的步骤，哪怕是你们要用咒言巫术，咒语也不必一定念出来。

　　“但是，由于役灵巫术后天的特殊性，使得即使是被许可使用这种巫术的巫师，在施此种术法时也要以咒语为基础，考虑到某些特定场合，念咒时配合无声术自然也是允许的。役灵巫术的咒语是——形为吾役官知通，心为吾寓神欲同。记住了吗？”

　　“形为吾役官知通，心为吾寓神欲同。记住了。”毛小桃一边重复，一边在想这咒语好生绕口。

　　“好，这是第一步。巫师驱使的役灵，根据巫师能力的强弱可以分为不同的等级，能力越强的巫师就能驱使更强的灵。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能够被驱使的灵都有哪些？”

　　“没有界限。万物有灵，万物都可以被驱使。前提是你的能力要足够强大。”正说着，大巫的手中突然出现一朵桔梗花，他在花瓣上稍微揉搓了两下，那朵花顿时变成一条青蛇“咻”一下游走了。

　　“最开始，”大巫道，“你可以从花草树叶着手练习，选择这些简单弱小的植物灵进行操纵时，一定要在它身上留下你的印记，否则这种脆弱的灵一旦去到远处就很难回来。最好是将这些灵变幻成一种动物，一种你喜欢的动物，可以增强交感力，更利于你操纵它。试试！”

　　毛小桃点头，轻轻呼出两口气定神，顺手从身边的树枝上摘下一片叶子稍微折出一道痕，凝神念道：“形为吾役官知通，心为吾寓神欲同。”话音刚落，一只灰褐色的小兔子猛地蹦出了老远。

　　“哇！我做到了！”

　　“现在，”大巫笑眯眯道，“你已经成功地役使出了役灵，假以时日便可练习得随心自如。如此，一个半月之后你的继任礼，我就交给你的役灵来筹备了！”

　　这话说得毛小桃一下愣在了原地，交给她的役灵来筹备可不就是交给她自己筹备嘛！何况她不过才第一次尝试施出役灵巫术，而且也不过就弄出来一只小兔子而已……

　　转念一想，她肯定也不是头一个被分派这项任务的迷雅，只是继任礼要弄成什么样她真的毫无头绪，要布置成什么样的场景，会有多少宾客等等，好多问题啊！

　　大巫假装看不到眼前那张皱成一团的小脸，道：“以你的天赋和悟性，这事儿不难！”

　　“啊？”

　　“多练习。驱使役灵做某件事时，要将你想要做那件事的意志分出一部分给役灵。从容易操作的日常小事开始吧，比如这样——”说话间，那条细长的青蛇又游了回来，仔细看才发现蛇头上顶着一只翠绿的指环，青蛇绕着大巫的身体向上盘旋，大巫伸手将碧玉指环取下的瞬间，青蛇消失不见，地面上是那朵花瓣被微微揉皱的蓝紫色桔梗。

　　“我明白了。”毛小桃想了想她要找出什么小事让役灵帮她做一下，有了！

　　灰褐色的小兔子一蹦一蹦地从巫咸祠内蹦到了毛小桃面前，突出的大门牙咬着的是她刚写完才叠了一道的家信。毛小桃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大巫：“您刚才差使役灵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不过小桃，”大巫面露愧色，语气犹豫道：“说来惭愧，有件事情我本该第一时间告诉你，却一直忘记了，其实呢，有关巫咸祠的种种向来对世人而言，是属不可知的，即使对巫师，很多事情只要出了巫咸祠也是禁止谈论的。所以……所以你写的那些信啊，主要是给你好朋友石淮的那些，若是信中提及了巫咸祠的内容，是会全部被术法抹去的……”

　　毛小桃目瞪口呆，“那小石头岂不是看得一头雾水，哎呀，他又不能给我写信……不过他肯定知道问阿爹，阿爹会给他解释的。现在问题不是这个，小石头那边不要紧，要紧的是，有关继任礼什么的，您能给我说得再详细点儿吗？”

　　大巫弯腰捡起刚才那朵桔梗花放回到树上，花瓣轻微抖动，皱痕全消娇艳如初。大巫道：“走吧，给你看点东西！”

　　巫咸祠的三楼，那间用来举办大典的正殿，长案尽头是一架宽大古拙的素绢座屏风，印着窗外繁花的淡紫深红。毛小桃一眼看不出这大殿有何处与往日不同，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靠门第十二张圈椅踱去，那椅子背后就是覆着镜纱的窗。毛小桃一边走一边勾着脑袋问大巫，“看这儿吗？”

　　大巫未作回答，只是神色恭谨地向着前方走去。

　　毛小桃这几月里还未见过大巫如此恭敬模样，不由得收了心神，下意识交握起双手恭顺地跟在大巫后头朝前走。

　　屏风前不知何时多出来个二尺八寸余高的六足香几，几上摆放着青铜香炉，炉身以彩云图饰，炉上有高盖，呈延绵起伏的群山形，山中雕瑞兽祥鸟，最高的山顶上缀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血玉红花，形似牡丹，美艳无比。

　　一道清泉凭空出现在大巫身边，潺潺流淌，流至虚空。毛小桃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巫就着那清澈的泉水仔细地净手，再用锦缎将双手拭干，然后动作轻柔地从另一侧矮几上的香盒中拈出香丸几种，依次放入打开的香炉中。

　　片刻过后，幽幽香风袅袅而起。

　　毛小桃吸了吸鼻子，一时说不来这具体是一种什么香，但能肯定是花香，是浓淡有序层次明显的各类花香，好像整个人突然被拽进一座百花园，到处是吐蕊绽放的奇花异草，脚步稍动便能闻出不一样的香来。

　　当她正放松地沉浸在这瑰异的香气中时，忽然，一缕缥缈的乐音从远处传了来，凝神细听，才发觉那是她自小就熟悉万分的四弦十三品桐木素月琴的琴声。

　　“小桃，好好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