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狮子的太阳

229、活着

　　最先发现皇帝死亡的是迟良，他掌着禁军，宫里进来屡发动乱，迟良却能一直很好的守着宫门，即便是公主的南军营和迟翊的北军营，如果没有皇帝的命令，也不可能进入宫中。

　　他是个忠心又尽责的人。

　　安庆侯受诏入宫，他不放心，要亲自把人送到皇帝面前，于是他们二人一起目睹了皇帝的死状。

　　那烛台粗暴地扎在了皇帝的咽喉处，赶来禀报皇后遇刺消息的宫女和侍卫都瘫软地跪在了地上。

　　这座皇宫的天真的变了。

　　皇后皇帝在同一天遇刺身亡。

　　尤其皇帝还没有一个亲生的子嗣，更是未曾立储，而公主之乱才刚刚过去不久，中宗皇帝的两个血脉都就此终结。

　　迟良很快下达命令：“封闭宫城，禁止进出，速请相阁诸位入宫。”

　　安庆侯的反应要更慢些，他和这个皇帝的感情很好，皇帝没有亲弟弟，从小便当他是亲兄弟一样爱护，又因为他不是皇室血脉，他们之间相比于那些于皇帝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们来说，还多了几分天然的信任，毕竟安庆侯不会和他争夺皇位。

　　皇帝死了。

　　死在了重重保护的皇宫里。

　　他的血还没有流尽，身体还没有完全冷却，刺杀的人不会走得太远。

　　越冬漫无目的地在皇宫里乱走，她应该要逃跑才对。

　　满宫城都是仓惶的人，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走向何方。

　　越冬又遇到了那个女子，她受了伤却不曾放弃生的希望。

　　“我成功了。”她说。

　　但是她好像走不出这座宫城了。

　　“我的女儿是她们相争的牺牲品。”女子道，“我没有哪一天不想杀了她们。”

　　“皇帝才是罪魁祸首。”越冬冷漠地道。

　　女子略微愣了愣，她始终认为害死她女儿的是皇后和公主。

　　皇帝？和皇帝有什么关系呢？

　　是皇帝让公主和皇后为儿媳人选而残害别家女儿吗？

　　是又能如何呢？她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杀掉一个人。

　　杀公主和皇后的事情足以给她的家族带来灭顶之灾，其实也不差再加上一个皇帝。

　　她只是少了一个机会。

　　“我已经杀掉了他。”越冬告诉这个女子。

　　对方先是吃惊不已，后又无声地狂笑着，所有害死她女儿的人都已经死去。

　　也算是她为她报了仇罢。

　　她对越冬说：“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如果她还活着……”

　　女子低声哭泣起来，没有如果。

　　她的女儿已经死去，再也无法回到她的身边。

　　“你快逃吧。”女子停下哭泣，眼里有了最后的光，“我会认下弑君的罪名，你走得远远的，以后也要活得好好的。”

　　“为什么呢？”越冬没有逃跑。

　　女子却着急起来：“你怎么这么傻？你若死在了这里，你娘要怎么办呢？她会伤心死的。”

　　“她已经死了。”越冬说，于是她也不怎么想活了。

　　女子又有了眼泪，她和何小芝一样爱哭。

　　“她还在看着你呢。”女子轻声呢喃，“她一定在天上看着你，你怎舍让她眼睁睁看着你如此了无生意呢？”

　　“你得活下去啊。”女子道，“没有了母亲更要勇敢地活下去。”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死去的是我，活下来的是我的女儿。”女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越冬，“没有哪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的活着。”

　　她知道一点越冬的事情。

　　这个以安庆侯府大小姐的身份被接入上京的姑娘，曾经是无数人口中的谈资，后来她在皇帝的宴会上用滴血验亲证明了自己并非是他们在寻找的大小姐。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视侯府富贵于无物？一定是养大她的亲人真心爱她护她才能让她放弃侯府的荣华富贵。

　　“我见过你的母亲。”女子也在那场宴会上，“她看起来那样胆小，却能为了你不顾性命，她一定很爱你。”

　　是啊，她一定很爱她。

　　不然怎么会自绝而死呢？

　　明明他们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却为了她不再受人挟制而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这其中甚至还有她亲生的孩子。

　　是她给他们带来了灾难。

　　她如何还有颜面在苟活于世？

　　“活下去吧。”那女子好似把对自己女儿的爱意也寄托在了她的身上，用炙热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只要她答应，她的女儿也就一起活了下去。

　　“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越冬说。

　　又或许是她对自己二次生命同样失败感到失望，也许……也许她放弃这段生命，再睁开眼睛依旧会回到那间寒冷的屋子。

　　那时候她肯定能保护好所有她在乎的人。

　　她已经知道了很多的事情，她一定来得及。

　　上天也会……再眷顾她一回的吧……

　　她后悔到上京来。

　　她后悔在许多人身上投注了感情。

　　“什么都可以重来，唯有性命，失去了就会永远消失。”女子的声音倾灌而来，将越冬淹没。

　　她想要开口说话，告诉这个将死的女子，她其实活了两次，人的生命并非只有一次。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

　　谁也不能保证上天会再眷顾她一回。

　　等待她的也许就是彻底的终结。

　　他们用命相护，而她真的要这样轻易就放弃自己的性命吗？

　　可是她活下去的意义呢？

　　人活着，或多或少总要为了些什么？

　　曾经她那样懒懒散散的活着的时候又是为了什么呢？就单纯为了活而活着吗？

　　是……梁稚月身上那道光。

　　梁稚月从那位姑娘身上悟到的道理也同样照亮了她。

　　她努力了那么久，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才活到了今天。

　　越冬抬头往天上看去，何小芝真的会在天上看着她吗？她在看到她决意放弃自己的生命的时候，是不是又哭了？

　　她总是那么爱哭。

　　“走吧……”女子气若游丝，唇边却有了笑意的弧度。

　　她拒绝了越冬带她走的建议，越冬的裙角消失在她的余光里，她的女儿喜欢热烈的颜色，走起路来总是很欢快，跟这个叫越冬的姑娘不太像。

　　直到她和张照临定下亲事，一夜之间就端庄起来，笑容也从她的脸上消失，遇到再大的慌乱也不再咋咋呼呼地乱叫。

　　她懂事了，也做好了给公主做儿媳的准备，却没能活下去。

　　不过现在好了，她就要去见她了。

　　希望到时候她会蹦蹦跳跳地扑向她，可以把她扑倒，她已经很久没有那样用力的拥抱过女儿了。

　　她真的想她了。

　　迟良的命令下达之后，宫城里的禁军很快动起来，混乱的宫女内侍们很快被压制住。

　　但是皇帝皇后同一天遇刺身亡这样的事情压根不可能瞒得住，这个时候要快，需要在更多的人反应过来之前定下决策。

　　杨笏现在不能动，他不能帮助她，却也没有像她最开始说的那样，用捉拿她来为自己铺路。

　　满宫的禁军让人应接不暇，而她身上的伤开始造次。

　　活着可真累。

　　她跑不动了。

　　张庭舟拦在路前，黑衣黑面的卫军站在他身后，气势逼人，极具压迫，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来看守过她的人。

　　当然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可以叙。

　　越冬束手就擒，张庭舟却没有上前抓捕她，黑面黑甲的卫军们齐齐转身面向墙壁。

　　“你还没有告诉我张照临的身份。”张庭舟道。

　　越冬无法从张庭舟的表情里做出任何的判断，反正已经这样了，那个真相既不会再害死她也不能再保护她 ，于是她道：“我已经告诉你了。”

　　张庭舟垂眸思索一瞬，轻笑了一声，姓杨的这两兄妹可真有意思。

　　“他知道了吗？”张庭舟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越冬却知道他在问谁，“当然。”

　　她怎么会不在皇帝死之前把真相告诉他呢？

　　张庭舟的笑容有些复杂，他还是没有动手抓越冬。

　　越冬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也没有逃跑的意识，见张庭舟也不下令，便道：“你不是好奇最开始的时候我为什么那么惧怕你吗？”

　　越冬想都到这个时候了，她也要死了，不如就为他解此疑惑，权当做他数次回护的报答：“我们见过，很早之前就见过。”

　　“那时候你提着刀，刀上滴着血，不知道你杀了什么人或是什么野兽，还嘲笑我绣的老虎是只窝囊虎。”越冬现在想起来还是不理解自己当初为了这句话就去深山里蹲老虎的行为。

　　张庭舟似有些笑意：“你不是都忘记了吗？”

　　越冬意识已经模糊：“什么？”

　　“算了。”张庭舟轻声道：“跑快点。”

　　黑衣黑面的卫军们似乎有了抬眼往上看的趋势，张庭舟闭上眼睛。

　　越冬反应过来。

　　他要放过她。

　　她想要活命的时候，没有人在乎她的求生之意，现在她一心赴死，他们却又高抬贵手，予她一线生机。

　　何其可笑。

　　越冬仰头大笑着，张庭舟往前走去，路过她，身后有疾风传来，像是投掷出来的利器，比任何人都要快。

　　张庭舟拽住越冬的手臂，将她往他的来路推过去。

　　麒麟出现在她的视线内，身披血衣，满目通红。

　　他的剑刚刚脱手而出，差一点就杀掉了张庭舟。

　　越冬跌进麒麟满是鲜血的怀抱里，为什么呢？

　　想活着那么难，想死也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