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如檀》北木有鱼

7、不好色

　　沈清溪下午回到书院时，觉得院中气氛比往常还要热烈。

　　坐下后仔细凝听，发现都是对上午新来那个教茶艺的先生的讨论。

　　甲：“宋先生是州里来的？”

　　乙：“是啊，他刚来时可是在我家客栈住过一晚，只可惜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也是今日回家听我们家小厮说起的。”

　　丙：“那知道他们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还是当官的？”

　　乙：“那便不清楚了。不过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丁：“就怕他只是来此暂住，短时间便要走罢。”

　　乙：“不会，我已经着人打听过了，他在此地买了府宅，是要常住的样子。”

　　甲：“那是为何呢，家人俱不在此处，莫非……”

　　乙：“经商、避世、修养……皆有可能，这有何难猜的。”

　　丙：“宁姐姐好手段，这么迅速，那可查清了他目前的居所？”

　　宁晚意轻轻摇晃手间的绢扇，笑而不语。未几，竟突然将目光转向坐在窗边假装看书实则偷听的沈清溪身上。

　　几人不解其意，不知她为何突然要看向沈清溪。有人还当她是觉得沈清溪是个绊脚石，即刻会意般的奉承起来：“若要论起来，姐姐品貌家世俱佳，是咱们书院里任谁也比不过的，今日先生还夸了姐姐呢。”

　　那奉承的女孩并未将接下去的话说的过于直白，还是留了些女孩子的脸面和矜持。

　　女子为自己择婿，究竟不是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事。

　　此时另外一个不知深浅的女孩子突然玩笑了一句说：“那尹公子呢，姐姐可还记得布行的尹公子？”

　　宁晚意的目光无意扫过曲诗薇，却并未从后者脸上看出一星半点异样。

　　她娇笑一声，以扇半遮面，一双大眼睛弯成新月，道：“你若喜欢，让与你啊。”

　　曲诗薇磨墨的手微微一动，她似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刚刚提起“尹公子”的女孩，却见那女孩也正不怀好意地看向自己，手指更是不受控制，荡出一点墨滴在桌面上。

　　女孩儿们当即爆发出哄堂的笑声。

　　沈清溪这才终于将脸转过来，看着大笑的人群中手忙脚乱的用绢帕擦拭书案的曲诗薇。

　　/

　　沈家宅院里有个杂物间，杂物房内的一个角落被打扫的干净清爽又通风阴凉，这里是沈清河养蚕的地方。

　　傍晚，刚从书院回家的他正拿着羊毛小刷子给蚕宝宝清理粪便，小心翼翼又神情专注。

　　沈清溪看了会儿白胖胖不断蠕动的幼虫，说：“你和隔壁那个…那个公子的随从是不是已经认识了？”

　　“认识算不上，只是见过。”沈清河并未抬头，手上动作没停。

　　“那你去结交结交，阿爹也说了，结交一下，对我们家有好处。”

　　“人家看不上咱家的……”说着，他觉得奇怪，回头看了一眼自家阿姐，“阿姐你莫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沈清溪伸指点点他的头，说：“我是让你结交一下他的小厮，又不去攀他什么关系。”

　　沈清河拿了些新鲜采摘的桑叶出来，想了想，说：“你该不会是在书院胡乱混日子，怕他有一天说漏嘴给阿爹阿娘知道了吧？那倒也是……”说着点点头，“他家公子是肯定不会多嘴的，你要巴结讨好他的小厮也算是很有先见之明。”

　　沈清溪暗自佩服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弟弟的理解能力，虽然思路清奇，但也很有道理。

　　“好啦……虽然你说的没有什么道理，但我自有别的打算，我看他那小厮年纪和我一般，你去殷勤些叫他哥哥，请他得空时来我们家我请他吃烤鱼啊！”

　　沈清河白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

　　夜晚，溪水潺潺流过，春蝉在树枝上或草堆里发出低鸣。

　　沈清溪坐在火炉前翻着手上的木棍，木棍的另一端串着一条肥肥的鱼，此刻正在火上被烤的鱼皮翻起，露出白嫩嫩的鱼肉。

　　“好了没有，人还没回来？”她有些着急地问。

　　她没想到沈清河结交朋友的放式竟然如此特别，回头仰望榆树树梢，隐约看见两个黑影。

　　一个站着，一个斜躺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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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他……回……”这时斜身躺靠树干的小结巴阿秋突然开口。

　　沈清溪随即接话：“回来了？”

　　“他……回来自……自然能看到我们。”阿秋把话说完。

　　“哎。”女孩把手撑着下巴，轻叹一声。

　　良久，见面对还是没有动静，沈清河从树上沿着木梯子爬下来，闻着烤鱼的香味说：“今日怕是没戏了。”

　　沈清溪将鱼放到鼻子面前闻了闻，一脸可惜：“那就…”

　　话还没出口，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怎的又爬在树上偷看呢，我说……咦，好香，你们在烤什么？”

　　司南站在墙上伸长了脖子往下看。

　　沈清溪笑容满面地举起手里穿着木棍的烤鱼，说：“烤鱼。小哥若是无事，下来顽会儿吧，我们今日捉的鱼可多了。”

　　女孩回眸一笑，便胜过那园中所有鲜花，又如温暖的春风携着万花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心头暖意骤升，根本不容拒绝。况且那烤鱼的香味已然飘过墙头。

　　虽然跟着公子常能吃香喝辣，但野味还是难得。

　　司南本是个贪玩的性子，却因为跟着一位拘谨事忙的公子，并没有多少这种围炉烤鱼的闲情时候。

　　略一思忖，便灵巧地从墙头一跃而下，落地无声。

　　阿秋也跟着从树上落下来。

　　司南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哪里捉的鱼？”但他没理会阿秋，径直走向火堆。

　　“喏，这溪里的。”沈清溪玉手一指，“这时节的鱼儿好钓，所以这就多了些，一起吃吧。我还洒了胡椒裹了秘制香料，小哥你尝尝滋味好不好。”说着将手里的鱼递了过来。

　　司南并不防备他们，憨笑着接过鱼毫不客气吃了起来。

　　“嗯……香！”他烫得嘴瓢，却忍不住夸赞。

　　见他吃得香甜，沈清溪又打开身旁的小小酒坛，清爽的果香伴随着酒香窜入鼻尖。

　　司南眼睛发亮，忍不住耸耸鼻子：“好香的酒！”

　　“能喝么？这是阿爹特意为我们酿制的，并不怎么醉人。”

　　司南点头如捣蒜。

　　沈清河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自家阿姐笑容春风地给人倒满一碗酒后又倒一碗。

　　待到第三碗时她却面带犹豫，替人担忧道：“你们家公子不会罚你么，若是喝多了回去的话……”

　　司南喜滋滋地啃着鱼肉，笑说：“我家公子待人宽和，他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罚我呢。”

　　沈清溪似乎觉得这答案有些出人意料，又问：“我能冒昧一问，你家公子如今年齿几许吗？”

　　“二十。”司南想也不想就答她。

　　内心战战兢兢的沈清溪倒是一愣，没想到打听别人主家的消息竟然这么容易，随口又道：“那肯定婚配了吧？”

　　司南看她一眼，说：“……尚未！”

　　一旁的沈清河与阿秋俱是呆得合不拢嘴。

　　“哎呀，”沈清溪捧着酒坛继续给人倒酒，说，“你家公子那般倜傥人物，竟然尚未婚配，若是传了出去，怕是整个漳县家中有待嫁女郎的都要过来将你家的门槛踏破了。”

　　“阿姐……”沈清河听不下去了，他好想提醒一下她自己现在也是待字闺中，正待议亲阿！

　　正是获取信息的关键时刻，沈清溪理也不理，继续哄着司南吃鱼喝酒。

　　“可我好生好奇，像你家公子这般锦衣玉食，谪仙似的人物，竟肯屈尊降贵到我们书院来做个教茶先生，这又是为何啊？”

　　“还不是因为……”司南终于顿住。

　　他尚且不明白公子的意思，其他的都好，但这种推波助澜的话，现在还不能说。

　　他舔舔嘴唇：“女公子该知道的时候也就知道了。

　　大家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只是他有问必答的态度让今日特意准备的结交宴请异常顺利，顺利得让沈清河大感疑惑。

　　沈清溪怔了半晌，思绪轻轻一转又做为难深思状。

　　司南见了，说：“女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来，我家公子的事情没有我不知道的！”

　　这下连沈清溪自己也惊讶得微微张嘴，半晌后才说：“……那我还想问问你家公子好不好色。”

　　“……”

　　正在吃鱼的司南突然呛咳一声……

　　鱼刺卡住了！

　　他拼命咽口水，又想使劲往外咳。
　　一时间面红耳赤，十分难受。

　　“醋！赶紧去拿醋！”沈清溪立刻指着内院指挥阿秋，阿秋忙应声跑了进去。

　　很快一瓶醋被放到司南手里，他仰头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方觉喉间舒服了一些。

　　“多谢……”他说着，打了个满是醋味的饱嗝。

　　沈清溪尴尬地笑着，不敢再说什么。

　　“我家公子，他不好色。”

　　司南却不忘乖乖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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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色？

　　沈清溪微微抿唇，露出些微诧异的神情，又似在快速思索。片刻，她又道：“那你家公子肯定有通房的丫头妾室了吧？”

　　司南此时还被浓烈的醋酸味折磨得面露苦相，一面问有没有水一面说：“女公子不要误会了，我家公子是极端肃之人，他才不会在正式成婚以前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在家里呢。”

　　啧，不好色，连个童房丫鬟和妾室都没有……

　　等等？

　　一个长得好看，有钱，却年纪一大把了还未娶亲的富二代，竟然不好色？
　　不好色？还是不好女色？

　　沈清溪轻呼一声，半张着嘴望着司南。

　　司南眨了眨眼，不明所以：“是有一点奇怪啦，但女公子你也不要做出这副惊讶的表情来，我家公子不过才二十岁！他如果想娶亲，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手到擒来……
　　捉小鸡呢。

　　沈清溪汗颜，尴尬地闭上了嘴。

　　随后，她又有意无意地问了些宋言希的喜好憎恶……待到几条鱼都吃得只剩一地鱼骨，火盆里的火也渐渐失了温度，司南终于满意地拍着肚皮跳上围墙，从屋檐上不走寻常路地，欢快地回自家小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