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消》烈火浇酒

7、相信我

　　凌晨一点多的黑暗里，一只冷白的手点在屏幕上，一条9秒的的语音，只要说完，它就会再次坚定的点下去，“我喜欢你，这个世界上最爱你，”隔了几秒，在一声很轻的呼吸声后，陆棠说，“晚安。”

　　随着意识不受控制的发散，李钊行裹紧了被子，将头深深埋下去。三年前伦敦的那场雪给他带来的冷意，又一次找到了他，并且成功的攀附住他，贴着他的皮肤，爬进他的血管，聚集在他的心脏里。在避无可避的幻觉中，自己的那颗心马上就被冻烂了，最后化成一团乌黑色的血。楼道里的光将陆棠的影子打在门口因为人来人往，已经被踩出无数脚印的乌黑色雪团里，她沉默地站在那里，并不着急上楼，视线跟着一个陌生男生的背影，那个男生是送她回来的人，男生回过头，发现陆棠还在，热情地向陆棠挥手。

　　黑暗中，那只冷白的手将手机越攥越紧，如同攥住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点火焰，痛灼了手，也不想松开。

　　在屏幕的光熄灭前，那只手求救般继续点开语音。

　　“我喜欢你，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你……晚安。”

　　陆棠抬起手，向着男生挥手，对着他喊“晚安。”

　　当时的李钊行就坐在距离陆棠不到五十米的车里，隔着一扇车窗，被束缚在约束衣里，身后陪同的医生随时准备着给他打镇定剂。

　　额头贴在车窗上，体内冷热交替的滋味并不好受。

　　可他又是如此清醒，他清醒的意识到，一旦他见到了真的，就再也不能忍受幻觉了。

　　被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好像有血正在他的气管里摩擦着，“我愿意接受治疗。”

　　和语音“我喜欢你，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你……晚安”重合在一起。

　　阳光从被移动拉开的窗帘里倾泻，李钊行用手挡住眼睛，模模糊糊看见有个身影逆着光向他走来。

　　“又是一个讨厌的早晨。”李钊行不耐烦的挑起嘴角。

　　然后就被俯身的陆棠吻在唇上，这个吻一触即离，李钊行缓缓放下手臂，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对他笑着的陆棠。

　　“起床吧，我最喜欢的人。”

　　“我原谅了。”李钊行突然说。

　　陆棠已经走到了床尾，听见他的话，问，“你原谅什么了？”

　　“我原谅这个世界了。”李钊行说。

　　陆棠笑，“怎么？你昨天晚上背着我偷偷和这个世界为敌了？”

　　“嗯，”李钊行从床上坐起，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表现出一副看到英雄的崇拜模样，“幸好你来了，不然我就要被世界打败了。”

　　“你……”陆棠一时语塞。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看我这么对你说话？”李钊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并且一边说，一边更加过分地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多亏了他那张脸和他此时微微泛白的唇色，倒是真的不违和，“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吧，你特别容易对弱势的一方，产生过剩的怜悯心。”

　　顾棠不说话，冷漠着脸等李钊行演完，“被我当英雄注视，被我仰望，你觉得享受吗？”

　　“你……”顾棠笑了，她觉得李钊行的说法太荒谬却又真的被他的表演逗笑了，“说完的话，就下床准备吃早饭吧，你应该快迟到了。”

　　“我是老板，我是不会迟到的。”李钊行的这句话说得极快，脸上的表情也一秒正经，不过下一秒他又换上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还掐上了嗓子，“不要走，你救了我，我愿意对你以身相许。”一边说，一边将被子缓缓卷到腰腹位置。

　　顾棠算是看清楚了，他一大早上来的这出戏，全都是在为最后一句话包饺子。

　　不过李钊行没能忍过两秒，突然弯下腰惊天动地的咳起来，早晨起来还没喝水，掐嗓子掐狠了。

　　李钊行很不满意自己的表现，狼狈抬头，迎上顾棠对他上半身打量的视线，“嗯，我很满意。”

　　电光火石之间，顾棠惊叫一声，反应迅速的跑出房间，因为李钊行突然饿狼扑食一样扑出被子，还想要伸手来抓她。

　　如果只用一个词来表达陆棠对这次调情的感受，她只会用恐怖来形容。

　　陆棠在楼下等了会儿，李钊行很快下楼，脸上表情泰然自若。显然他心理素质过硬，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进行了快速的正义切割。

　　陆棠因为吃的不多，很快就吃完了自己碗里的东西。她先吃完后没有离开餐桌，而是问李钊行，“最近进行过体检吗？比如贫血之类的，我刚看到你的嘴唇发白。”

　　李钊行抬眼看她，摇了摇头，“没有贫血。”

　　“那你今天早上觉得难受了吗？”陆棠问，问完觉得还是不妥，建议道，“找个时间再去查查吧，我陪你一起去。”

　　“那我安排姚秘书空时间出来，提前给你发消息。”李钊行没有拒绝，让陆棠安心了不少。

　　“行，很乖。”陆棠夸他，显然这不是李钊行想要的夸奖，但也只是看她一眼，继续低头吃饭。

　　等陆棠终于坐回自己车的时候，心下一阵恍惚。不由觉得好笑，陆棠调整后视镜，用手指轻点着将自己唇上的颜色晕开。

　　陆棠接到任清消息的时候，十点已经过去了三分钟。

　　“现在方便吗？出来聚一聚。”

　　任清的头像是一张山与花的风景图，粉色樱花的身后，是隐藏在雾里的山的一角。

　　陆棠看着对话框里，任清发来的消息，看了很久，最终回复她，“不方便，我在工作。”

　　“我现在想见你，陆棠。”

　　“出来见见老朋友吧。”

　　“我觉得我们没有……”陆棠正在打字，看见任清又发来了新的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原因，最近我总是想起高中时候，你对我好的样子。”

　　陆棠将打的字全部删除，“地址发我。”

　　任清将地址发过来了，是位于商业区里的一家咖啡馆。

　　陆棠出了办公室的门，对抬头看向她的同事们一笑，“我出去办一趟私事，下午可能不回来，今天的下午茶我已经点好了，期待一下吧。”

　　在同事们的欢呼声中，陆棠维持住好心情出门赴约。

　　陆棠刚落座，服务生就捧着一杯咖啡和甜品放到她的面前。

　　任清在她对面笑的一派自然，“尝尝这家店的芝士奶盐合不合你的口味？我最近很喜欢这款咖啡。”

　　陆棠低头瞧了一眼那杯咖啡，端起来抿了口。

　　“怎么样？”任清问她。

　　陆棠将杯子放回桌上，回答，“还好。”

　　仿佛知道陆棠会这么说，任清脸上的笑容深了些，伸手想要将陆棠面前的咖啡端过去。

　　陆棠的手压在了她的手腕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任清没有松手，还是微笑着盯着陆棠，“我喜欢的东西，你都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昧着良心说喜欢？我把你不喜欢的东西拿走，你又为什么阻止？”

　　一段话，说的轻慢，似有所指。

　　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还是这么想，陆棠松开手，任她将咖啡端过去。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多出去走走，”陆棠开口，并不想要留情面，“世界很大，能见到的人很多，不要把自己绑在狭小的世界里，更不要只围着一个人转。”

　　“所以，你出国多年，见了那么多人回来还是选择了李钊行？”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贺昀的。”陆棠突然就确认了。

　　“是啊，”任清的声音轻柔，怜爱的抚上肚子，“那么多年，我终于怀上了贺昀的孩子。”

　　“不想恭喜我吗？好朋友。”任清继续说。

　　“我没有办法恭喜一个自甘堕落的人。”陆棠说。她看着眼前的任清，无法把现在说出这种话的人和她回忆里的任清重合。

　　任清倒是洒脱，她看着陆棠，眼睛里有忧伤浮现，又很快消散了，“谁叫我喜欢的人天生就是个烂人。”

　　陆棠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劝过任清多少次，她忍着没有把你可以自己远离烂人这句话说出口。

　　“你是真的对我失望了，连说教也不愿意对我说了。”

　　“我出来见你，只是为了问你一件事。”陆棠忍耐着，并不想对她的上一句话表达情绪。

　　“如果你是要问，是不是我把你的位置泄露给你父亲，是的，是我做的。”任清说话的时候，很平静，脸上看不到一点歉意。

　　陆棠早就从陆宗池那里得知了答案，但亲耳听到任清承认，心里还是一沉。高中三年，她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对任清这个朋友，她已经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只是不管付出多少，在不对的人眼里，也只是一文不值。

　　“不，我只是想问你，你把我求你转交给李钊行的那张纸条怎么处理了？”

　　“那张纸条？”任清仿佛陷入了回忆，又很快回神看向陆棠，“你一被陆家的人带走，我就把那张纸条仔仔细细读了几遍，然后撕得粉碎，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为什么这么恨我？就因为我是跟贺昀联姻的人？你明明知道我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顾棠，你也没有变，”任清向后靠了靠，倚在沙发上，“还是那么喜欢把自己当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你什么意思？”陆棠还是第一次从任清嘴里听到这个评价，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在意任清这个人，却还是被她这句话伤到了。

　　“谁小时候没有吃过苦？你的命本来应该和我是一样的，”任清的眼神里仿佛藏有利箭，那些箭头上还浸着名为恨的毒，“奈何我没有一个争气的妈，她一辈子都被困在我爸那个窝囊废的身边，被他当狗一样使唤，稍不顺他的心，拖到街上就是一顿打。她哭嚎着，像一条真正的狗，刚开始还会有人围观，会劝阻。后来，不管她怎么喊，围观的人也没再来帮她了。到最后，我也成了围观者里的一员。”

　　陆棠内心震荡，她忍不住回忆高中时候，任清确实很少提起自己的父母，只说过自己家境不好之类的情况。偶尔几次提起母亲，也是说母亲是个性格温柔的人，从来没有提起过她母亲被家暴的事。

　　“刚开始，我知道你是陆家的女儿，确实是一路仰望着你，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比不了你。但直到你告诉我你自己认为的那些悲惨往事……”任清突然停住，嘲弄一声，“我就觉得，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而且我总会忍不住想，如果……如果我是陆家的女儿就好了，享受陆家给我提供的一切，我喜欢了那么多年的贺昀，也能因为一纸婚约跟我绑在一起。”

　　这是任清在知道陆棠不过是陆家的私生女以及陆棠在陆家过得并不好的情况下说的话。

　　“对，就是这种眼神，”任清突然大笑起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陆棠瞧，“从小到大，因为没有钱，没有势，所有人都是用这种眼神瞧我的。我还在想呢，高中三年，你为什么一次也没有用这种眼神看我。”

　　不管陆棠反应，任清端起咖啡，想要喝一口。手却不受控制的发颤，差点将杯子里的咖啡撒出去。不过她很快就将脸上无措的表情收拾干净，将杯子平稳放回桌子。

　　陆棠起身，看着面前的任清仰头看她。她的脸不像上次超市碰到时，不施粉黛。今天她特地画了一张非常精致的妆容，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如果你曾经有过哪怕一秒钟拿我当朋友，就为你刚才说的所有话向我道歉。”

　　任清以为一定会挨骂了，听到陆棠这么说，愣了好一会儿，才扶着桌子站起身，弯下腰向陆棠道歉，“对不起。”

　　陆棠点点头，转身就走。

　　任清没有立刻坐下，在听到咖啡馆门口因为关门传来的一声叮铃后，才自嘲地慢慢放松身体。

　　她搞砸了一切，如今的结果都是她咎由自取。她不难过，也不委屈，只是有些怅然，曾经那个总是习惯站在她面前充当英雄的陆棠，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任清没有想到陆棠去而复返，陆棠站在过道上，表情严肃，眼神认真，“向六年前扔我纸条的事道歉。”

　　任清这次没有起身，她盯着陆棠看了会，又一次低下头，说，“对不起。”

　　再抬起头，任清看着顾棠对着她一字一顿，说得郑重，“我不原谅你。”

　　说完，便真的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陆棠直接开车去了华忠的停车场，坐在车里给李钊行打电话。

　　“喂。”

　　“想我了？宝贝。”最后两个字他叫的很不熟练，艰难叫出来后把自己逗笑了。听见他的笑声，让陆棠的心情好了不少。

　　“在忙吗？”陆棠问，声线比刚才上扬了不少。

　　“十分钟后有个会议，现在不忙。”李钊行的声音正经起来，虽然只听见三个字，也察觉到了陆棠此时的情绪很低落。

　　“地下停车场，给你三分钟时间下来见我。”陆棠这句话说完的下一秒就听见手机传来的嘟嘟声。

　　不到三分钟，陆棠就在车里看到了跑着来找她的李钊行。

　　陆棠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在李钊行担心的视线中，走过去，慢慢抱住了李钊行的腰。

　　“马上就要中午了，我是来告诉你，我很爱你，非常爱你，我……”李钊行听见陆棠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说到最后语气里已经带着些哽咽，可陆棠抱他抱得太紧了，他没办法立刻查看陆棠的情况。

　　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半块纸条上，上边字迹混乱，涂抹多处，似乎是在特别紧急的情况下写的。

　　李钊行，

　　救救我。（被连续几道黑线划去，力道几乎破开纸背）

　　我必须得去英国上学了。

　　你一定要按时吃饭睡觉，照顾好自己。

　　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快回来。

　　相信我。

　　纸条不大，正反两面都写的情况下，也写不了多少字，在最后一点空白的位置上，有这么几个字挤成一团。

　　每天都要记得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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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钊行:啊？不好意思，陆棠姐姐，你没有被我吓到吧？你知道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能让姐姐更喜欢我一点，姐姐那么英明，一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我吧？
李钊行os:最喜欢在姐姐面前表演了，茶茶的，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