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天上终于开始飘雪沫子,几个家丁举着灯笼在前面引路,雪落在腕子上融化了,冰凉的感觉浸入骨缝里。柳承砚披了件狐裘,狐毛根部是白色,毛锋却是黑色。

      二叔柳光一向住在祠堂旁的别院里。到了别院门口,两个看门的仆人欲拦阻,见了柳承砚,迟疑了一瞬,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只当看不见。

      柳光正在黑甜乡里遨游,耳边一声炸响,是房门被一脚重重踹开。由于年老,他的眼睛下挂了两个核桃大的眼袋。他睁开眼,在黑暗里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逆光而立,看不清面目,身上的狐裘似镀了层金光,他猎猎作响的斗篷下,风雪簌簌而来,柳光打了个冷战。

      “承砚,你...你这是做什么!”是痛心疾首的语气,“我已经把家主的位置让给你,你还不解气吗,啊?半夜三更,竟然跑到长辈这里胡闹!别忘了我还是你的二叔!”

      柳承砚笑了,眼里的薄霜融化成一汪春水,这辈子从没有这么畅快地笑过:“二叔说的哪里话。我爹本就是柳家的嫡长子,我也合该继承他的家主之位。二叔只是物归原主罢了。我爹死后,二叔一力要断我长房一系的前途,送我去出家,还打死了我的庶弟。晚辈眼里即便有二叔,二叔眼里何曾有过我爹这个大哥?二叔胸有大志,这柳家的屋子太小,这床也太小,容不下您这尊神。”柳承砚顺手端过桌上的茶水倒入火盆,炭火发出一声尖锐的呻吟便熄灭了,“晚辈请您去庄上好好将养。”

      柳光一把白胡子从下巴长到胸口,此时整蓬胡子都在微微颤抖,“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我这个岁数了,你竟然要让我...咳咳咳...”柳光一时气急,一口痰堵在胸口,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二叔的言传身教,晚辈不会忘。”柳承砚唇角微勾,仰视着半躺在床上的柳光,“二叔,晚辈这也是为了你好。”

      庄子偏远,夏天无冰,冬日无炭,也没有可口的吃食,柳光这把年纪去了那,别提会有多受罪了。吃喝拉撒,人之常情。柳光放下了长辈的身段,哀求道,“砚儿,我和你爹一起长大,我...”

      柳承砚转身迈出门槛,房门内响起柳光的咒骂:“你们放开我!你们这些狗腿子!有奶便是娘!你们这些不忠不孝的东西!”

      承砚面无表情地望向天上的月亮,只剩了那么细细的一道弯,散发着冷酷的光芒。雪花落到他面颊上,很快便融化了。

      看向那边的游廊,一个圆滚的身影匆匆前来,正是曹管事。“家主,小姐晚间吃多了饭食,胃里不好了,疼得直冒汗。奴才已经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只是还请家主回去看一看。”

      柳承砚皱皱眉,想来是她平时吃不饱饭,脾胃长期虚弱,今晚菜式太多,虚不受补,身体一下承受不住。也是下人不知分寸,竟不提醒着。

      柳府后宅。

      “气虚血亏,脾胃不合,我给她开几副药,补上气血,调理脾气,脾气向上滋养胃部,这病也就慢慢好了。”大夫随身带的药箱子里还有些救急的药材,能凑够一副药今晚喝。吟香接了药,马上便去煎了。

      “多谢...大夫。”扶柔身上难受,但仍旧压下不适开口道了谢。

      柳承砚赶来的时候,吟香刚从厨房把药端来。柳承砚在门口一面脱下狐裘,一面问道:“小姐好点了么?大夫怎么说的?”下人接过狐裘,吟香趁大夫的交待回了话。

      柳承砚瞥了一眼床上,男女大防,但扶柔尚未及笄,不趁这时候联络兄妹感情,以后就更不方便了。还是个孩子,分什么男女。他迈开长腿过去,在铜盆里拧了把热巾子,细细擦去扶柔额上的汗,又替她掖好被子,宽慰道:“等会儿把药喝了就不疼了,哥哥在这陪着你。”

      扶柔睁开眼看他,那张精致的脸在灯下,一半是明,一半是暗。他们不过第二次见面,但他给她的已经太多太多,好到不真实。或许,这就是家人吧。

      他修长温暖的手指伸过来,从额头抚过,穿进发丝,一直到后脑勺。“怎么哭了?是更难受了么?”柳承砚接过吟香手里的药碗,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扶柔唇畔。

      “不...不是...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关心过...”

      柳承砚唇边抹开了一丝微笑,像帷幕缓缓拉开,“傻孩子,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把药一勺一勺喂罢,柳承砚又给她喂了一颗金丝蜜枣,替她擦了嘴,方才撂开手走了出来。门外的李彦给他披上狐裘。

      二人经过走廊,廊檐下未点灯,李彦说道:“家主对小姐倒是上心。”

      “你说,她长得像不像前朝的高贵妃?”

      前朝的高贵妃出身微寒,因貌美绝伦备受宠爱,高贵妃的娘家父兄因此仕途通畅,权倾朝野。

      “奴才见过那张据说是前朝高贵妃的画像,那眉眼之前的情态和小姐倒确实有几分相似。”

      柳承砚的眸色变得深沉,“告诉夫子,规矩还是要教,但也别把人教死板了,你见过哪朝哪代的贵妃是和皇后一样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皇上见得多了,只有没见过的,才能勾起他的兴趣。”

      柳家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宫里的关系。到底有个自己人在里头,消息才灵通。自他第一眼见到她,就想起白芙蓉。芙蓉花好,配得起贵妃这个华贵的位置。他知道她要什么,从小一无所有的孩子,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都会视若珍宝。

      药吃下去,胃痛总算消停,扶柔当夜睡了个安稳觉。她就像一只在风雨中的雀鸟,总算有了温暖的窝。那枚金丝蜜枣没有核,否则扶柔一定会把核洗净了揣在香包里日日佩戴。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丫鬟叫扶柔起床,扶柔眯瞪着眼坐起来,任由她们给自己换衣梳妆。照理是该和长兄一起吃早饭的,但丫鬟说长兄今天要出去忙族里的事,就不和扶柔一起吃了。今天夫子要来,让扶柔跟着好好学。

      原来柳承砚单给扶柔安排了一间书斋,供夫子上课用。夫子叫丹辛。夫子上课,讲四书五经,君子之风,高山仰止,景行景止,扶柔听得很有趣味。但轮到嬷嬷教导规矩,扶柔便咋舌了,规矩太多太细,她的言行举止,原来没有一处是合乎礼法的。嬷嬷看她的那种眼神...如果扶柔是个纸上写的字,嬷嬷一定会恭恭敬敬地举起毛笔,蘸饱墨水,一笔把她全盘抹去。

      “小姐,您别怪我老嬷嬷严厉,大户人家的闺秀,一步路一抬手,那都是经年累月的熏陶,也体现一户人家的底蕴。您学规矩,可不光为了自己去婆家的时候,被人挑不出毛病,更是为了给祖宗长脸。”

      祖宗,就是长辈,长辈,就是长兄。

      世上无难事,只怕肯用功。

      --

      柳家正堂内,柳承砚居于上首,下面分坐了几个族老。
      “侄孙儿,你说要办族学,这很好,给来上学的族人都发放伙食费,这也是符合圣人教言的,我们都知道你是一片仁心哪。可...那些旁支也被招进来,这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圣人泽披四方,他们的田产功名是比不得我们,但也姓柳,也是我族中人。”

      “嫡庶有别,更何况那些人是旁支的旁支,连族谱都上不得的。”

      “叔公,不是我小辈不为大家想,当今圣上开了恩科,不看门第,只看才能。这是大势。我柳家祖荫虽厚,我身为一族之长,不可不为长远计。寒微之辈未必没有能人,我就是为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才会给来上学的人发零用银子。他们日后发达了,岂有不念及族人恩惠,反哺大家的?到时候别说上族谱,恐怕还有人要争着给他们写小传。再者,这些额外的花销,皆由我一人所出。”柳承砚扫视堂内众人,听完这番话,堂下倒没有人再提异议了。

      回到书房,柳承砚重重地拍了书案,桌上摆得端正的清静经一震,歪到一旁。“老东西!我扳倒柳光,他吃了柳光多少田庄?现在还要在众人眼前下我的面子!”

      李彦微微呵腰,“家主何必生他的气,他老到那个地步,还有几天好活?也是他头脑不清楚,才拿老资格压您。没有您的头脑和才干,柳家的庄子不会从五百户到如今的八百户。”

      柳承砚抬眼看向窗外,眸中黑云翻滚。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