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花台》冰巷十书

27、破云（3）

　　薛凌被废后位之事很快便传遍了，消息一出，萧杉顿时扬起了笑容，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她坐在凉亭，一袭鹅黄色长裙，小腹却没有隆起的模样，她坐在石凳上，一旁的婢女低着头站在她旁边。

　　她抬手拿起一个白玉茶杯，仔细观摩着，目光柔和，恰如夕阳，细碎而又温柔，她用指腹摩擦茶杯。

　　忽然，一道声音突兀的响在空气中。

　　“爱妃不去休息，在此作甚？”宋华玉扬声道，语气轻快，带着几丝喜悦，就像是忘记了昨夜发生的事。

　　萧杉抬起眼帘，顺着声音来源望去，见到是宋华玉，原本没什么情绪的脸顿时扬起了笑容，眉眼间也掺杂着不可察觉地笑意。

　　她想站起来行礼，不过她刚站起来就把宋华玉吓得不轻，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搀扶着，他温声道:“小心点，别摔着了。”

　　“皇上。”她轻声道，细腻渐如初春的微风般沾染些许光华。

　　宋华玉搀扶至她坐下，她眸光灵动恰如长春，他牵着她的手，她不禁一颤，微微颔首对上了宋华玉担忧地视线。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听闻皇上废了薛姐姐的后位，这是怎么了？”

　　“不知死活竟敢忤逆朕！”他一想到薛凌便是满心怒气，语气中带着不悦。

　　萧杉见他这般，不禁颤了颤眼睛，随即宽慰道:“皇上息怒。”声音温柔惹他甚得心意。

　　清风徐徐，她额前碎发飘起，他抬起手为她捋了捋碎发别到耳后，随即无奈地叹息道:“还是爱妃善解人意，知书达理，倘若你愿意，朕就立你为后。”

　　萧杉一听不由地一怔，开口道:“可薛姐姐刚离开，皇上便要立妾身为后，会不会太唐突了些，若是传了出去有毁您的名声。”

　　宋华玉故作沉思一番，倒是认为萧杉说得对，不禁连连点头，随即夸赞道:“还是爱妃想得周到。”

　　萧杉娇羞一笑，垂下了眸，应声回道:“皇上谬赞了，妾身不如你口中的好。”她抬起眼帘看向他的眼睛，像是有魔力般，让人难以挪移视线。

　　“好了，朕还有些事没处理，这些日子你尚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让下人做便好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温柔。

　　他对萧杉的温柔，在薛凌身上连三分也占不到，不过是他的偏心罢了。

　　萧杉低低地嗯了一声，宋华玉笑着站起了身扬长而去，她看着他的背影，不禁觉得有些讥讽。

　　废后之事传到了宫女们的耳边，虽是后宫风云再起，谁也没能想到向来高高在上，尊贵威严的皇后竟也会因为一个妃子而败下阵来；一国之君竟能信了妃子的话而去废了皇后。

　　于外人而言，许是讥讽罢了。

　　而萧杉知道薛凌被废之后，一整日都将笑容挂在嘴边，她眼底满是不屑，薛凌在这宫中斗了二十多年，本该是与宋华玉相爱相守一生，可半路杀出来个萧杉，打败了年轻时的誓言。

　　誓言寥寥，恰如死灰，如薛凌的心一般，斗了二十多年，却什么也没能得到，还搭进去自己的一片真情。

　　如薛凌而言，当今的皇上早便不是二十年前的宋华玉了，当他娶萧杉时，她便料到，人是会变的，他也一样。

　　可她离了宫，还能去哪呢？
　　她又能投靠什么，获取一丝希望呢？

　　嘴上说着祝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恨早便深入骨髓了，她想报复宋华玉和萧杉，既她不能幸福一生，那宋华玉也别想。

　　此刻御花园内，宋华玉正与张太监谈论着什么，而恰好，寻找他的宋见离在御花园内穿梭着。

　　恍然间，她似是看到了他的身影，等再仔细一看才确定此人就是宋华玉，她微微提起了衣裙，向宋华玉小跑过去，动作轻盈，恰如漫天飞花般。

　　宋华玉闻声向她的方向望去，迷离间，他似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薛凌，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他怔愣地看着她，仿佛是相隔二十年的相遇。

　　就像是他与她初见时的情景，等他回过神时，她已经到了他面前，张太监一看是宋见离，垂眸拱手道:“公主。”

　　宋见离淡淡看了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后她微微颔首，看向宋华玉，开口道:“父皇。”

　　宋华玉点了点头，似乎猜到她为何而来，道:“可是为了你母亲而来？”

　　“父皇为何要废了母亲？”她带着些许疑惑，轻声质问道。

　　“你母亲忤逆朕，谎话连篇，试图陷害萧贵妃，出言不逊。”他一听，语气凑不够平和化为愤怒。

　　“尘世间万物不过寥寥，母后因您弃了后位，又入红尘，父皇当真无愧于她？”不等他做出回应，情绪不禁上涨，“萧贵妃一事，乃是属实，儿臣亲眼所见，您中蛊那些日子，母后为您稳住朝堂，那些牙尖嘴利的大臣们何尝不是刁难母后，这些，您可都知？”

　　宋华玉一听，不禁怔愣了几秒，他端垂着的手，不禁攥紧了，他微微敛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你是在为你母亲辩解吗？”半晌，他终于开口问道。

　　宋见离也不愿相信，她的父皇为了一个妃子而废了皇后，她对萧杉已然恨之入骨，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杀了。

　　可她做不到，倘若她真做了，宋华玉说不定还会杀了她为她陪葬。

　　她一听，她没想过他是这样回答的，他没有感到后悔，而是认为她是在为薛凌辩解。

　　“父皇就这么不愿相信儿臣？”她反问道。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声音飘渺，她鼻子一酸，宋华玉宁愿相信一个妃子，也不愿去相信自己的女儿。

　　他看着宋见离，心里泛起一丝波澜，可他还是不愿相信她的说辞，一心只信萧杉，他的眼神明显有些变化。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不必说了，若是还要为你母亲辩解，朕就禁足你。”他的语气很冰冷，好像她做什么都没用。

　　言罢，他便怒然地甩袖离去，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张太监对她行了礼便也随之离开了，她仿佛看不到似的。

　　她伫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不敢去想薛凌该如何生存下去。

　　在这一刻，她的泪水终于落下，划过她的脸颊，顺着下巴向脖颈那流去，她顿时一感微凉。

　　她回过神来，可面前什么也没有。

　　她含着泪转过身去，失望地离开了御花园。

　　在院落内，抬眸间，竟看到了沈渡，他长身鹤立，身穿月白色的长袍，上面绣着竹影与飞鸟，双眼似水。

　　她顿时有些绷不住了一样，她接受不了这样的宋华玉，接受不了薛凌的离开，更接受不了萧杉一番谎话让宋华玉废了薛凌。

　　她的眼睫轻颤着，眼泪又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她的眼眶愈发湿润，她眨了眨眼睫，就这么一颗泪划到了她的嘴角。

　　她拎起衣裙朝他小跑冲来，她在他面前不想装得那样逞强，此刻，她的呼吸是急促的，她的衣裙随风微扬，恰如要挣脱本体的飞花，她跑的轻盈，她映入他的瞳孔。

　　在二人距离不到一寸时，她没有选择停下而是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是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碰碰撞击着。

　　他伸出手将她又揽进怀中一点，她抱得有些紧，沈渡揽住她的腰身，二人身体贴合，她以他为支撑，细软的发丝被风吹起。

　　她生得不矮，约莫在他下巴的位置，骨架微微瘦小，她的力道不轻不重，沈渡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抽泣地声音，他的心不禁一颤。

　　拥抱时，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仿佛心跳在交织一般，过了半晌，她还是没有松开手，仿佛抱着，才能让她觉得安定。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檀口微张，他语气带着一丝温凉:“我听闻你母亲的事了，想哭就哭吧。”

　　她没有做出回应，将埋进他怀中的头抬起，她微微颔首，方能对上他的视线，她的脸不禁添了几分的红。

　　她松开了抱住他的手，有一瞬间竟红到了耳根，细长的睫毛下映着一层密密的影，她不吭声，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我父皇亲手造成了这样的局面，我如何挽回都是没用的，既然昭浥要亡我北幽，即便是如此，我都不会退缩。”

　　她眼眸恰如秋池溢满星光，不再是刚刚那般的黯然，却像是慢慢透出了寒意，脸上依然带着泪痕，恰似一挽梨花氤氲雨气般。

　　“我做你最锋利的剑，你想什么，便做。”他的嗓音除了一股说不清淡漠更是添了几分柔和。

　　停顿少顷，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耳畔一热，她勾了勾唇。

　　“未到终局，结局即未定。”如玉石撞击般的清冽，她认真道，“既然做了这个决定，那就要知道，落子无悔。”

　　既然沈渡选择帮她，这条路上，她依靠地只有沈渡，他的本事称王都不过分。

　　上了贼船，可没退路了。

　　他顺势牵住她的手，她的手被他握住，突如其来的一举动让她羞红了脸，可他的脸色如常，独是那一双清眸略微看出几分柔和。

　　“这下，我听到了。”

　　心跳声的交错，他听到了她急促的心跳，他看着她漂亮又白净的小手握住自己，唇边勾起一抹笑。

　　夕阳斜射，院落的地面上是两人灰色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的样子。

　　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宋见离此刻担心的便是薛凌去了哪里，如今事情诸多，她竟也一时反应不过来，别的事情就比如禾家一案。

　　陆府内，冷清至极，陆裕安这样有身份的人竟也没几个伺候人的丫鬟，倒是静地令人发指。

　　可禾幽住在这岂能闲着？她在院落内闲逛，丝毫没注意到向她走来的陆裕安。

　　“你打算何时走？”一道凛声落入她的耳畔，她被吓到，身子不禁一颤，她回眸时见来人是陆裕安便也放下了心。

　　她眸光潋滟，唇瓣也无太多的红，而是淡淡地粉，她身着一袭白色长裙，脸上颇显淡雅清冷。

　　此刻的陆裕安似是有些特别，他眉目清俊，更多的是一股痞气，这样的压迫感不禁让她颤了颤唇。

　　“陆大人是要赶我走？”她轻声问道。

　　春息循序，渐入炎夏，早已是泛了热息，倒依旧清风照常。

　　陆裕安眼神中透着一股杀气，像是寒意袭来一样，他开口道:“难不成要住在这一辈子？”

　　禾幽抿了抿唇，她没家了，不知道该去哪，过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道:“我可以帮陆大人做事，只要陆大人不赶我走。”

　　陆裕安微微蹙眉，道:“你会什么？”

　　“我会杀人。”

　　“不曾听闻禾家女这般粗鄙。”他语气有些不相信，更多的是一丝不屑，别说杀人，他的眼神就能刀了她。

　　“粗鄙？我可以替大人杀人。”她眸色沉沉，语气有些认真。

　　他侧眸看她，眼底泛出细微波澜，他的眼神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眼里的光比剑光还冷 。

　　不过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沾血的手倒是不适合你，往后你可就不是禾家女了。”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他身上，正眼看了她，他语气平稳而清冷，“我这很危险。”

　　禾幽一听，神色略微变化，她怔愣住，微微张唇，凝声道:“陆大人最是安全。”

　　他敛眉听着她的说辞。

　　“还有，接近陆大人不是阴谋，你收留我，我帮你杀人。”她把阴谋二字咬的很重，似乎在强调着什么。

　　“你一个女子，杀人？”他面色沉静道。

　　“我以女子的身份活着，为了自保，我自是会做那手上沾满鲜血之人，所做的一切何尝不是为了活着。”她语气平淡，此刻的脸上倒没很多情绪。

　　陆裕安收眉，他听到她说她会杀人，为何还要寻他寻求庇护。

　　“会杀人，还跟我？”他凛声道。

　　院落内的梨树倒是开的烂漫，时不时飘下来，她恰好站在树下，芳香挟裹着她的身躯。

　　她不由地一怔，颤了颤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