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rty river》落絮游丝

3、魔盒

　　“明溪啊，我电话里都问好了，现在办卡很优惠的，而且还是一个女性的教练呢。她说我们俩一块儿报名，还能送我们两节游泳私教课。我觉得很好，很划算。”许雯晴她总是精力充沛，她期待十足的望着我，我不忍心拒绝她，也不想拒绝她。

　　我们的教练是一个很干练直爽的女人，她叫郑一丹比我和许雯晴要大几岁。她带我们去参观了整个健身房，器械区、休息区、更衣室、游泳池、瑜伽教室……

　　健身房很大，器械齐全。

　　我确实想跟着课练一下瑜伽，因为我觉得自己形体不太好，我有一些驼背，还有一点骨盆前倾。我始终想改变，我想变得更好。

　　许雯晴也练瑜伽，她说她要修身养性，做优雅女人。

　　和许雯晴一起上了三天的瑜伽课，我就放弃了。

　　我的四肢实在是僵硬、不协调。

　　很多时候在瑜伽房里，我躺在瑜伽垫上，都感觉自己像是被绑在案桌上等待被屠宰的年猪。

　　许雯晴安慰我说，“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哪里像猪了，笨是笨了点，但你不像猪。”

　　我还是放弃瑜伽了。

　　我本质上是一个胆怯而懦弱的人，在我知道结果不尽人意时，就会早早的望而却步。

　　我知道我没有天赋，沉没成本我付出不起。

　　后来每天去健身房就变成了许雯晴去上瑜伽课，我去器械区。

　　我会用的器械实在有限，可是我也确实不喜欢和人交流，非必要的我不想跟陌生人说任何话。比起与人沟通，我更愿意沉默的呆在角落里。

　　春节后上班依然是重复着每一天乏味又单调的工作。

　　我觉得我大概是一个忍耐能力很强的人，耐得住枯燥，耐得住寂寞。

　　年后上班又下了雪。

　　傍晚开始下的，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迅速地覆盖了整个大地。这个时日里的气温已经升高，雪落下就化成水，又落下，凝成了冰。来势汹汹的雪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歇了一口气，又汹涌而来。

　　雪下了三天，周三到周五整整三天。是极端的恶劣天气。

　　因为道路结冰公交车都停止了运行。我上班成了问题，索性就请了假，孟主任其实人很好，至少在请假上很好说话。

　　寒假还没有结束，许雯晴依旧放假在家，周五下午她叫我出来，去广场打雪仗。

　　我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却在临出门的前一刻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卓明溪吗？”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这里是清河镇派出所，你弟弟跳河了。”

　　弟弟，什么弟弟？我心中疑惑，跳河又是什么，谁跳河了？

　　“你打错了。”我是真的不喜欢与陌生人进行非必要的交谈，于是草草的就挂断了电话。

　　可是喋喋不休的，只是我弯腰换鞋的功夫，第二个电话又打了过来。

　　我接起，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清冷的，平缓的声音……我记得这个声音……是闫程。

　　“卓明溪。”

　　我听到他在叫我，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念我的名字。

　　那一刻就那一刻，我的呼吸暂停了。

　　闫程叫过我的名字之后再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我们两个人之间一片寂静。

　　我只能听到我的心跳，汹涌又强烈。

　　不过一会，电话被原来那个人给接了过去：“是你弟弟吗？你赶紧来一趟清河镇派出所吧，把他给接走。”

　　我连连回答：“是，是，我知道了，清河镇派出所，我很快就会过去。”

　　我的行动好像快过了我的思考，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到了出租车上。

　　我给许雯晴打电话，向她对于我爽约的行为致以歉意。

　　“不是吧？不是说好了吗？我都快到你家楼下了！”许雯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埋怨。

　　我只能道歉：“宝贝，真的对不起。我这个……这个工作突然有一点急事，我必须得过去处理一下，我得去清河镇一趟。”

　　许雯晴傻傻的为我打抱不平：“什么？这都周五了,怎么又有事情了？我真无语了，你们单位真的是，我服！”

　　我只好又安慰了她两句，并约定好周末一起吃饭，终于,挂断了电话。

　　从我家到镇上是六公里左右的路程，最近下雪，路面结冰，公交都停运了，出行很不方便，所以我一直请假在家，这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到的车。

　　车速不快，毕竟路面湿滑。

　　我坐在后座上，透过车窗，去看外面的世界。

　　从市区到乡镇，风景由繁华步入荒凉。

　　唐三藏从繁华的大唐一路西行，过关斩将经历了九十九八十一难，取得了真经。我这一段路途显然要比唐僧轻松很多，我只需要支付车费就能到达我的终点。

　　可是在终点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

　　冰雪融化的过程要吸热，从车上下来我就明显感觉到了冷。一路上我也想了很多。我不明白闫程他怎么会有我的联系方式，他为什么要联系我,还有他为什么要跳河……

　　太多的疑问在我心里生根发芽，疯狂的生长，同我的思绪一样混乱繁多。

　　我推开派出所的门，看到了闫程。

　　他坐在铁皮椅子上，听到声响抬起头来，隔着人群与我对视。

　　他的脸色苍白，眼睛湿漉漉的，额头上有伤。从衣服里露出的脖颈上也有一条疤痕，从下颌隐没在锁骨里斜着的一条，像被抽打出来的痕迹，浑身脏兮兮的。

　　民警王金力朝我道：“你是他的亲属吧？你是卓明溪？”

　　我听出来了，就是他给我打的电话。

　　“我是卓明溪，我是......是他，他的姐姐。邻居家的，姐姐。”

　　“今天下午3点。我们接到指令有人报警说你弟弟坐在清河桥大桥围栏外侧疑似想要轻生……”

　　我越听王金力的描述越心惊，身体开始无法自控的颤抖。从接到电话起我就开始惊慌，见到闫程那一刻我的情绪已然达到了顶峰，我看到他可怜的样子感到无比的心疼，那可是我心里像月光一样的人呢。

　　怎么，就落到了黑河里呢？

　　我常以为闫程坚强、坚韧，他能够忍受生活的苦难，能够战胜人生的不幸……我是不是把他想的过于强大了？

　　“谢谢，谢谢，谢谢你。”我一再的道谢，情绪激动，差点上前握住警察同志的双手。

　　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摆了摆手，拧开杯盖，吹了口茶叶，慢斯条理的喝了一口，“你不用谢我，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你弟弟已经后悔了，正往岸边游呢。”

　　我望向闫程，他依然是淡漠的表情，只是他也看着我，只看着我。

　　他平静的像是一汪深水，清冷的犹如窗边月桂。

　　王金力对我道：“教育孩子要掌握正确的方法，让他爸妈用正确的方式管教孩子。你看这孩子身上的伤，虽然父母打孩子天经地义，但是也别太过分了。”他又冲着闫程道：“小孩你这么年轻，该好好上学就上学。别学电视上搞非主流那一套。有什么问题就和家里沟通，别要死要活的，跟你邻居姐姐回家吧。”

　　闫程平静的说：“她不是我姐姐，卓明溪不是姐姐。”

　　从我进来到现在，他始终一言不发，现在终于说话了，他说我不是他的姐姐。

　　王金力见怪不怪的，坐在椅子上后仰着喝茶，用一种看不懂事的小孩子的眼神去看他。

　　我走到了闫程身边。

　　他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旧棉服，上身到还好，裤子却湿哒哒的。他应该很冷，在暖气充沛的房间里，身体还在细微的发抖。

　　我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沉默，他微微低垂着头，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开口问我：“卓明溪，你说这个世界会好吗？”

　　“会的，一定会的。”我听到我的声音，回答的这么肯定又确切。

　　会好吗？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好……可是我只能这么告诉他，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闻言他转头看我。

　　闫程本身就皮肤白皙，在派出所的冷光灯下更显冷艳。他的眼睛湿润，像一往深潭。眼皮红红的，鼻尖红红的，唇也红红的。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我也是第一次发现他脸上有一颗痣。在左眼下方，小小的一粒痣，像悬然欲滴的一颗泪。

　　我忍不住想伸手拥抱他。

　　我也那么做了，我伸开双手，靠近他，把他抱在了怀里。

　　没事的，会好的，都会好的。

　　忙活到现在已经到了傍晚。我们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昏沉。从派出所出来迎面的冷空气让我忍不住瑟缩，我转头看向闫程，他穿的单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

　　派出所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不知道哪里弄的水，参着冰雪，我走在上面差点滑倒，幸亏闫程从后面扶了我一把。

　　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样修长苍长。他在我身后几乎是搂抱搀扶住了我，他的双手冰凉，握在我的手腕上，冰的我浑身忍不住一颤。

　　站稳之后我迅速地立刻远离了他，扶着墙慢慢的往前挪动。强装镇定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本来有很多的疑问，为什么会自杀，为什么会联系我，怎么会联系我……

　　可是千言万语在心中滚了千万遍，临到出口就只剩下干巴巴的一句：“你饿不饿？”

　　闫程走在我的身侧垂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路面的积雪没有来得及清理，有的地方雪厚厚的一层倒是不滑，有的呢，积雪被人踩碎，凝成了冰。

　　我四肢不协调，害怕摔倒，所以走得很慢，“那你要不要回家？我打车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他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带着一种决绝。

　　不回去就不回去。

　　我跟闫程的接触并不多，但是我知道,我内心里就是知道，他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他也不是那种消沉的人。他绝对不会随随便便的就做出放弃生命的决定。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可是到底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也害怕知道。潘多拉因为好奇打开了魔盒，于是引发了灾难。

　　闫程让我感觉危险，越靠近越危险。

---

作者有话要说：　　潘多拉魔盒里放着各种“灾难”，但是“希望”却也在魔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