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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四六凶下乔入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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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良珂醒来时,是在一间堆满稻草的屋子里。
他扶着腿爬到门口,一眼望去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像是大户人家的府邸。
他还没来得及打量环境,两个小厮很快看见他,过来擒着他的手臂拖起来,一直拖进了一间大堂,扔在了地上。
“郡王,这小乞丐醒了。”
李良珂趴在堂中央,五脏六腑差点都被摔出来,捂着胸口揉了揉才抬起头,看到一张俊逸稚嫩又英气十足的脸。
正前方高台上饮茶者突然停下,眸子中的寒光如利刃般直射过来,鹰隼般盯着地上人。
“居然还活着,命可真大?”
下人笑嘻嘻道:“贱命一条,都是沾了郡王的福气,郡王,这贱命接下来该怎么处置呢?”
郡王放下手中杯子,冷漠的脸上多了一丝轻笑,“看他也不像能做坏事的样子,扔到后山喂狗吧。”
“是。”此言一出,拖李良珂进来的小厮立即要过来押人,李良珂气若游丝,神志不清,听了这话,一颗心沉落湖底,凉得瑟瑟打颤,立即清醒过来。
“等等!”他心急地喊道,“求郡王饶小人一命,小人愿做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喊得急,台上人有了反应,下人没再继续拖着走。
“哦?”对方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年纪,看上去却丝毫没有少年人的生气,浑身透着冷漠的气质,隔着老远也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阵阵阴森森的气息,坐在带着滚轮的圈椅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椅子两侧转了两下,椅轮便朝前滚了两圈。
李良珂目光落在他一动不动的双腿上,又很快收回。
此人双腿不如常人,年纪轻轻不知遭遇了何事。
“郡王就这样让我好死,岂不白费了力气救我?”
对方本寡淡着一张脸,一听拿去喂狗是好死,心觉有趣,神气一笑,道:“来人啊,杖二十。”
李良珂心又一沉,他知道这人救他一定不会只是让他死,可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两小厮押着双臂抬起上半身,身后疼痛袭来,杖打声在屋子内很快传开。
少年颇为欣赏地看着,本以为会听到阵阵呜咽或求饶声,却不想这小乞丐光忍着,再辛苦也一声没出,欣赏的趣味颓然大涨,便直直盯着这张脸,竟瞧出一丝气质高雅的韵味来。
此人看起来不像乞丐。
二十杖很快打完,李良珂已经昏厥。
小厮伸手在鼻尖叹了叹,点点头,说还活着。
郡王全程紧盯,当然知道,这小乞丐骨头硬得很,看样子遭的劫难不少,想必命格一定格外坚韧,哪里这么容易出事,小厮大概看他捡回来就只剩一口气,现在又挨了这顿打,才多行此一举。
“把他关进草房,听天由命。”
小厮拖下去之际,听到上头人吩咐这句,诧异问:“郡王,不扔到后山喂狗了?”
少年唇边漾起邪笑,“看在他骨子这样硬的份上,就暂且留他一条小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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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昕日暮才被几个小将拉回营帐,他在烈阳下暴晒了几个时辰,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若不是小将去抬,还不知得折腾什么样子才肯回来。
秦昭捶地往外跑,安仲明看他气势袭人,连忙将他拉回来问:“秦将军这是做什么去?”
秦昭道:“把那姓梅的叫起来问个清楚,主子是在找他的路上出了事,他倒躺着快活。”
秦昭又要拔腿往外跑,梅青松正掀帘进来,差点撞了个人仰马翻。
“姓梅的,你来了正好,你说,我主子在找你的路上出了事,和你有没有关系?”秦昭一把揪起梅青松的衣领。
梅青松被提得踮起脚尖,安仲明上来劝架,祈国那边也不知怎么回事,说好了只派萧将军过来,怎么连小秦将军也跟着来了,一来就就急匆匆找李良珂,听到李良珂失踪的消息差点没把营地给掀了,挨个把大伙都数落了一遍,现在又大发脾气,李良珂不在,谁也管不住他,真是要命。
韩昕和萧瑾都上来劝架,秦昭这才松了一些力,梅青松好半天挣脱出来,道:“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境北王日日出去找没有个结果,秦将军若真担心,与其留着力气对付我,不如静下心来想想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三殿下一向谨慎,此次迷路的可能性不大,怕就怕碰上恶虎……”
“恶虎?”安仲明大惧:“那岂非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住口!”秦昭口水喷了安仲明一脸,才来这两天气就没消下来过。
韩昕爬起来又要出去找,梅青松劝下来说:“三殿下失踪了事小,境北王你出了事才是大事,只要人还活着,总有出现的一日,他说不准只是绊住了脚,或是和我一样困在了洞里,也说不定明天就好端端地回来了,别他才回来,你又倒下了。”
韩昕:“他若真困在了外头,那我更应该出去找,找不到他,我怎么睡得安心?”
梅青松:“多你一个人找能有什么用?”
安仲明:“梅将军说的是,境北王和秦将军快去休息吧,将士们都在找着,萧将军也刚出去找了,等一有了线索,卑职定然第一时间来告知二位。”
韩昕还是放不下心,干着急候着也无法安心休息,秦昭也不肯歇着,转悠着时不时朝外看有没有小兵回来报线索。
隔日,楚国郡王不知怎么又想起草房的那位,问:“捡回来的乞丐怎么样了?”
那小乞丐是去烁峡探查的士兵在坑里发现的,那里战事频繁,普通村民不敢走,士兵发现了也不敢轻取妄动,毕竟那地方的活人大多是将士,且小乞丐衣着打扮不是楚人,也不像上山打猎的猎户,士兵怕是别国奸细就带了回来,哪知这会儿竟让自己惦念了起来。
叫元宋的侍卫也奇怪,他家郡王平日哪里管过下人,今日却好端端地问起一个将死的乞丐?
“大约明后天就要死了。”元宋道。
“谁准他死的?”郡王说:“把他救活,不准让他死。”
元宋惊奇:“您不是说他不是大楚的人,为什么还要留他一命?”
郡王凝神窗外,许久不说话,双手杵在不争气的双腿上,好半天只问:“你说说这世间可有比死更痛苦之事?”
元宋这些年感受了太多郡王心性的变化,大差不差都是因为这残废的双腿,知道这其中带给郡王的痛苦与悲哀,不敢乱答,认真地回:“失去挚爱、丢掉至宝与死较之都更为痛苦。”
郡王摇摇头,眸子狠厉得通红,道:“这世上最痛苦之事便是将铮铮傲骨一根根折去,将锋利的棱角一点点磨平。”一股可怕的力量在他身体中汹涌澎湃,像狂风暴雨般猛烈,令人无法招架。
“郡王……”
郡王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手上一股狠劲也散去,道:“他死了毫无意义,留着他日日折磨才是乐事一桩。”
李良珂被带上来时衣裳整洁,脸蛋白皙。
郡王没想到小乞丐的真容竟是如此清秀又不失艳丽。
元宋那日记住了他的话,不仅让小乞丐活得好好的,还叫人将他打扮干净。
郡王被这张脸蛋的好看程度震惊住了,他的玩物数不胜数,不是从青楼挑的上等货,就是以相貌身段著称的名妓,美则美矣,但和这张脸比起来,统统黯然失色了。
“叫什么名字?哪里的人?”
李良珂跪着低头说:“小民名唤行玉,爹是祈国人,娘是楚国人,前些日子姥姥生病了,便准备去楚国探望,不想经过两国交界处时,不慎跌落进了深坑中。”他本想再说一些报恩的话,可一想到那日的情形就没敢再说下去。
“行玉?”郡王问:“知道本王是谁吗?”
李良珂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又立即胆怯地低下头去,摇摇头。
郡王握着手掌般大小的玻璃球,盘玩在手中,脸上是捉摸不透的诡笑,道:“楚国的大长公主是本王生母,楚国的当今圣上是本王的亲舅舅。”他抬头,盯紧跪着的人,手掌猛地用力,握着的玻璃球就碎成了渣子,“倘若你有半句谎话,这便是你的下场。”
李良珂只见他摊开手掌,将稀碎的玻璃渣流落在地上。
楚国的大长公主仅有一位,这位是长公主的儿子,当朝郡王,又折了双腿,李良珂又瞧了一眼,眼前的少年果然几分眼熟,看来他没有猜错,此人正是裴阳枫。
“已经到楚国了?”李良珂装傻地嬉皮笑脸说:“太好了,我可以见到姥姥和姥爷了!”
“好?”裴阳枫冷漠的笑声从鼻腔流出。
这股冷漠一直流进李良珂的心里,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
“来人”,裴阳枫喝着茶,悠闲说:“杖二十。”
“郡王饶命!”李良珂才喊一句就被生生拖起来,身后的板子落了下来,双臂被两小厮直直拉开,让裴阳枫更好地观赏他的痛苦模样。
裴阳枫没听见惨叫声觉得有趣,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玉面,看他两鬓的碎发被冷汗一点点打湿,看他上挑的眼尾红晕渐浓,看他痛苦又好看的神情逐渐消失,最后倾下脑袋晕过去了。
裴阳枫转动椅轮朝前,直至与李良珂距离一指宽才停下,他手勾住下巴,将这倾垂的玉面抬了起来,贴近地细瞧起来。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生在普通人家,他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