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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代 ...

  •   夜里又下了雪,算起来,这该是入冬的第三场雪了。

      裴知远裹紧了身上的皮裘,痴痴地望着庭院中那颗结了红果的树,有鸟雀不顾风雪,啄食那在雪中更显剔透的果实。

      他唯一的学生年幼时总是盼着下雪,下了雪,离过年就近了,就能有几天清闲日子过。

      如今的天下共主可能过不了一年忙到头的日子吧。想到这,废丞相不禁笑了。·

      “先生在笑什么?”清越的男声响起,明黄的衣袍就停在裴知远面前,年轻的帝王替他掸去肩上的落雪。

      裴知远摇头:“没什么可说的。”他不觉得贺揽洲听着那些话会觉得好笑。

      素白的雪映着黄瓦红墙,一身朝服的帝王身姿颀长,裴知远掩下眼底的情感,笑意浅淡:“今天怎么有空来这?”

      废丞相被皇帝以谋逆罪的名头下了罪,他本该在天牢里待着,现在却被关在皇宫里的某个院子里。

      “今日下朝早了些,想找先生下棋。”贺揽洲自然地握紧裴知远微凉的手,他不顾废丞相微弱的挣扎,将人带进了里屋。

      等进了屋,贺揽洲却不急着下棋,他脱下碍事的棉服,换上轻便的衣服,又看着裴知远喝下了驱寒的姜茶。

      “不是说下棋吗?”裴知远唤来侍女,摆好了棋盘。

      贺揽洲轻笑:“先生知道我棋艺不精。”

      他有一幅好皮囊,瑞凤眼微眯,轻挠裴知远的掌心,话语暧昧:“我来先生这,能有什么事呢?”

      “陛下政务繁忙仍不忘精进棋艺,微臣实在佩服。”裴知远当了十几年丞相,鼓吹的话信手拈来。

      无论他们耳鬓厮磨了多少回,只要下了床,裴知远只能是贺揽洲的臣子。

      “先生为何,每次都是如此?”贺揽洲今天上朝时该是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动作急躁,耐不住性子。

      裴知远被废不过半年,年轻的帝王要想独享相权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他应该很累。

      等贺揽洲睡着,裴知远细看他眼底的青黑,眼里也沾了些愁。

      他轻抚贺揽洲散落的头发,拢起被弄乱的衣服,轻叹:“开始如此,便次次如此。”

      裴知远先是太子少傅,后是当朝丞相,他与贺揽洲相伴十几年,想过自己的无数种结局。

      帝王之心最不可测,裴知远不知道贺揽洲想要什么,但猜来猜去,总该是权力。

      他在信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屋外的雪下得愈发大了,团子似的鸟雀该是找了避雪的地方,只留红艳的果子。

      收好信封,裴知远看着侍女备好了饭食,站在床边想了片刻,轻轻拍了拍贺揽洲的脸颊:“用点饭。”

      贺揽洲刚醒,声音有点哑:“怎么穿这么少?”

      “暖炉烧得旺了些,”裴知远替他披上了外袍,催促道,“快点,再慢一会饭菜该凉了。”

      贺揽洲拖长了尾音:“嗯。”

      他将裴知远拥入怀中:“先生身上好香。”

      裴知远叹了口气:“满嘴胡话。”

      贺揽洲闷声笑了声:“都是先生教的好。”

      桌上摆的都是裴知远爱吃的菜,就算他冬日里食欲不振也多吃了些,只有一道河虾,他嫌麻烦没动筷。

      贺揽洲见他看了几眼,放下筷子剥虾,将那鲜美多汁的虾肉放入裴知远的碗中。

      他看着裴知远吃下了那块虾肉,眼底笑意更深,睡过一觉,朝堂上的不愉快也跟着散了。

      用过饭后,贺揽洲被裴知远压着下了几局棋,他眉头紧皱,又怕坏了先生的兴致,只能木着一张脸。

      他不能在这待久,贺揽洲接过小太监手上的披风,雪下得越发密了,临走时,裴知远又塞给他一个汤婆子。

      雪色之中,裴知远的眉眼越显温润,他看着那抹明黄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等到暮色四合,宫女点起了灯,太后宫里的太监管事才赔着笑过来:“奴婢来晚了,该打该打。”

      “走吧。”

      小太监在前面提着灯,棉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光秃秃的树枝上结了冰,风一吹“叮铃”作响。

      太后还未用饭,身前的小桌上摆满了菜。

      裴知远随意一看,都是他中午吃的那些样式:“见过太后。”

      大雍最尊贵的女人不过四旬,眉眼仍然艳丽,她勾唇一笑:“丞相不必如此,在我这,您永远是丞相。”

      裴知远恭恭敬敬:“我已是戴罪之身。”

      他那罪是怎么来的,太后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她面上不显,挥手屏退了宫女太监:“先生坐吧,陪我用些饭。”

      “这人年纪一上来,天冷后胃口就大不如前了,”太后自顾自地说,“还是吃些酸甜口的开胃。”

      裴知远拿了筷子,替她剔了一块鱼肉:“太后正当盛年,怎么能说丧气话。”

      宫灯里的灯芯一跳一跃,太后眼角的细纹看着朦胧,她头上的发钗微晃:“女人过了四十就已是半老,先生还有几年才到,如今的年纪还真是刚刚好啊。”

      裴知远抬眼,像是听不懂这位老朋友说的话:“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太后想的太远反而不好。”

      林羽澜却兀自笑着:“哀家也不想天天这样想着,但皇儿年纪太轻,做母亲的怕他被人蒙蔽,总要想多点好。”

      “太后也该放手了,陛下已经及冠,您总不能为他考虑一辈子。”

      裴知远和林羽澜对上了视线,又很快移开:“得罪。”

      太后入宫那年裴知远只有十二岁,却已是京城有名的聪慧少年,等她的孩子到启蒙的年纪,裴知远正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年岁。

      “先生做太子太傅的时候比如今的陛下还要小上几岁吧,”林羽澜想起了过往趣事,嘴角噙着笑,“那时候皇儿还小,总是念叨想要太傅。”

      她幽幽道:“我该是早知道的。”

      先皇早死,太子年幼,藩王对皇位虎视眈眈,裴知远那年不过二十五岁,他从父亲手里接了相印,一路护着贺揽洲登上皇位,逐亲王,镇四合。

      就算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想要他手里的权力,裴知远也会甘心奉上。

      他不再回避太后:“陛下年轻,只看当下,我总归是他的老师,能替他打算的都已准备妥当。”

      “我一辈子未娶妻,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太后一片慈母之心,我也是知道一二的。”

      裴知远站起身,行了礼:“还请太后要珍重身体,我走后,陛下只剩您了。”

      林羽澜微微意动,最终只做了虚扶的动作:“多谢先生。”

      贺揽洲在朝堂上受了什么气,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距离皇帝及冠真正掌权已经过了两年,贺揽洲这两年里一直未宠幸过宫人,还是丞相时裴知远就压下去不少劝陛下选秀的奏折。

      纳妃,封后。

      贺揽洲身为帝王就逃不开这些事,他可以在世家贵女中选自己喜欢的,他的婚姻大事不能全由自己做主,这是帝王的职责之一。

      裴知远呵出一团白汽,他与贺揽洲本来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是他有那见不得人的心思,怪不得贺揽洲。

      “先生教你最后一课。”他摩挲手中的瓷白小瓶,目光晦涩不明。

      他历经两朝,二十岁任太子少傅,二十五岁任丞相直至被废,拥有过权力,也放下了渴望。

      林羽澜或许没想他死,毕竟他见过她最无助的时候,也许她对故人还有一点不舍,总之,裴知远是主动赴死的。

      裴知远不死,丞相旧部就不会死心,贺揽洲也不会放手。

      他回去时没让侍从跟着,独自走在覆雪的宫道上,手中提着一盏灯,暖黄的灯光洒在银白的小道上,徒留一地月光。

      自那晚后,林羽澜就撤走了在裴知远院中监视的人,倒是送来不少珍贵古籍。

      年关将近,贺揽洲多了空闲时间,得了空就往裴知远这跑。

      “知远,知远。”他几乎快挂在裴知远身上了,脸上是单纯的愉悦,嘴里一通乱念。

      裴知远被他喊的有些烦了,合上书,眼睫低垂,向后一靠,被贺揽洲稳稳接住。

      “投怀送抱。”贺揽洲将头埋在他的颈间,落下点点红痕。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冬阳温吞,屋檐下的冰棱自最尖锐的地方开始融化,红梅被阳光细细描绘,绣着金光。

      若是由着贺揽洲作乱,那这个下午就得在床上过了。裴知远轻捏贺揽洲的脸:“我的腰还要不要了?”

      贺揽洲从乱啃换成轻啄,从喉咙间挤出一声“嗯”,他自然是舍不得。

      只要裴知远在他身边陪着他,只要裴知远在就好了。

      “你在就好。”

      裴知远心念微动,他凑到贺揽洲唇边,轻轻一吻:“我在的。”

      裴知远年少时曾对一个姑娘有过朦胧的爱恋,她是个很好的人,但他们没有缘分。经年之后,那个姑娘嫁了如意郎君,他成了当朝丞相,再见之时,两人相隔遥遥点头,就是最好的结局。

      贺揽洲对他也该是这样,只不过这次是死别。

      夜色爬上枝头,贺揽洲走出了几十步后匆匆回头:“我明日还会来。”

      裴知远微微点头,看着他远去,眸中温情不在。

      他与贺揽洲不该是现在这样,是裴知远的错。

      火光炽热,浓烟滚滚,裴知远忍着喉间的痒意,放飞了只信鸽:“去找他。”

      烟尘弥漫中,前尘往事皆是虚妄,裴知远这个名字只能代表大雍废丞相,前太子少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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