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落》左右之手

56、第 56 章

　　梁深准备了四个酒杯，只是儿子的那杯是白开水。他想给儿子准备饮料，可亮亮非要和他们一样，不要特殊待遇。他把白开水递给儿子时，机灵的小家伙在看到和大人们一样后，才接了过去。
　　“来，举杯。”
　　三个大人和孩子共同举杯。
　　“节日快乐！”
　　亮亮学着爸爸的样子，有模有样。
　　“来，吃菜。杏花，吃。”
　　“哎，妈，你也吃。”
　　“哎。”
　　一杯酒下肚，梁深的脸红润起来，话也多了，胸中有一把火在燃烧。
　　“妈、杏花，我已经开始在县城找房子了，想最晚在明年能买下。”
　　“明年？怕是要不少钱吧？”秦兰说道。
　　“新房是困难的，二手房便宜些，压力小些。我同事买了一套二手房，一切都办下来快六十万。首付十八万，再加上简单装修一下，二十万出头。”
　　“多大？”
　　“快七十平吧，两室一厅。”梁深一直说去高振新房看看，就是没能抽出时间来。
　　“二十﹍，那你手头上有多少？”秦兰问道。
　　“从去年到现在，加上以往存下的，一共有十万多一点。虽然不够，但是现在可以先看看房子，万一有合适的，哪怕小哪怕是借钱也要买。”
　　“哦。”秦兰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妈、杏花，我是慎重考虑的。明年下半年亮亮就该入园了，村里的教育还有医疗是落后的，所以必须进城。”
　　“嗯。”秦兰理解。
　　谭杏花坐在一旁低头默不作声。梁深以为她是第一次听到买房这事，要花这么多钱，有压力。
　　“我之前没说，是怕你们有压力。”梁深的话明显是对谭杏花说的，他怕谭杏花误会，家里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和她商量。
　　他又接着说道，“现在我已经拿到资格证，升级到技术岗，工作和工资都有保证，你们放心。这个月到账的工资会涨，大概有一千来块。”
　　“是嘛，你都考下来了。”秦兰惊讶的合不拢嘴。她当初以为，这老婆天天陪在左右，看书？看个鬼哟！
　　“是的，全部考下来了。”
　　“哎哟，儿子哟，学习可是辛苦哟。也是，读书方为人上人。”
　　他天天熬夜苦读是为的家为的他们，而她﹍，谭杏花犹如坐在烈火上。她犹如一个初登上梦幻岛的人，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迷失，突然醒来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却已在悬崖边缘。
　　“亮亮，看看爸爸多厉害。”秦兰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奖。
　　“爸爸，最棒！”小家伙和奶奶一样竖起大拇指。反正小家伙一直是崇拜着爸爸哩。
　　哈哈哈，一家人愉快地大笑。
　　谭杏花努力挤出笑容，保持镇定。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使劲压抑着心底某处，恐惧与悔恨在交织着撕扯着她。
　　下午，谭杏花想给秦兰染头发，可秦兰拒绝了。秦兰说，杏花你别忙了，你们一家先休息，好不容易放个假，孩子好不容易见父母一次，多陪陪孩子吧。我这头发不急。
　　晚饭秦兰准备的是老鸭汤加手擀面。
　　亮亮有半年没见到父母实在是亲不够，一直粘着梁深和谭杏花，不准他们分神，必须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晚上十一点多，亮亮终于没‘电’了，可算是累趴下了。梁深才有机会和谭杏花单独说话。
　　“杏花，买房的事你别担心，那么多贷款可以慢慢还。”
　　梁深今天确实是高兴。他拿下了自学本科文凭，在工厂里已经评上了技术员，事业是稳步上升。
　　“嗯。”
　　他们中间隔着儿子。
　　“工厂一直给员工交五险一金，贷款能申请用公积金买房，比商业贷款利率低一些。四十万的贷款，每月大概还四千左右，我的工资完全能应付。”
　　“嗯。”
　　“你是出去工作还是在家都行。”
　　“嗯﹍”
　　梁深听出谭杏花的声音不对劲，他支起头来查看，“怎么了？”
　　“没﹍”
　　谭杏花哽咽。她卷缩成一团，脸埋进枕头里。
　　梁深急忙和儿子换了位置，把儿子挪到他那边。他轻拍谭杏花的肩，低声询问，“是有心事吗？怎么啦？是因为工作…”
　　谭杏花忽然转过身，整个人缩进他的怀中。
　　“快说啊，怎么了？”
　　“是﹍幸福。”
　　梁深笑了，是的，还有什么比拥有自己的家更让人温馨幸福的事呢。
　　“哈哈，小丫头。”
　　梁深深深的爱凝聚在指尖在他的目光中。他揉着她的头发抚摸着她的后背。他心疼的小丫头，是她，经历十月怀胎十级疼痛给了他一个家，让他成为父亲，成为一家之主。
　　他低头吻着她的头发。
　　她想起来找纸巾擦干眼泪鼻涕，他不准，一把扯下T恤，“那，就用它。”
　　她看到他光着的上身笑出了声，“不要，快穿上，我自己有衣服。”
　　谭杏花准备拉起衣服擦脸，梁深抢先一步用自己的衣服给她摸了一把脸，“行了，别拉扯了，干干净净。”
　　他一把猫洗脸，把她的眼泪和鼻涕在脸上摸均匀了，她更脏了。
　　她笑起来，可眼泪更加止不住了，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
　　她的温热的气息直接吹在他的心口，丝丝游游传到身体中心﹍
　　他的手搂紧了她。
　　这紧要关头，忽然，儿子一个鹞子翻身滚到梁深身后，紧贴着他的后背。这下他被两人夹在中间成了夹心，动弹不得。
　　“哎哟，这臭小子，烦人精。”
　　谭杏花看到儿子架在梁深腰上的小腿时，嗤地笑了出来。
　　“没办法，得先把这小子挪开。”
　　他的语气里透出遗憾。
　　梁深坐起来，把儿子往旁边挪挪。谭杏花怕孩子从床另一侧跌落，起来拿了两个靠垫放到地上，以防止孩子跌落。开心果原来睡在床尾，见小主人移到床的一侧，它也换到了这侧。谭杏花为开心果安置好。
　　谭杏花顺便拿了一件干净的T恤给梁深。重新躺下后，谭杏花在梁深的怀中安然入睡。
　　早上五点，谭杏花悄悄起床，并轻轻关上了房门。洗漱后，就下楼进到厨房。路过婆婆房间，发现婆婆的房门是关着的，应该还没起。进到厨房后，她四下看看，因为还不知道婆婆要准备什么早餐，她不好下手，于是便决定先去自家地里看看。走到院子时，看了看院墙外的柴火堆。心想，柴火够用，明天早上去捡柴火，今天先下地。
　　六点半，谭杏花从地里回来。婆婆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当秦兰看见从外面进来而不是从楼上下来的儿媳时，才知道儿媳早就起床了。起先她还以为他们都睡着呐，一家三口昨晚肯定睡得晚，孙子一个劲地疯玩。她都睡了一觉醒了，还听到孙子咯咯地笑声。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不多睡会儿？”
　　“嗯，睡不着了。妈，我来生火。”
　　“嗯。”秦兰从灶膛前的小板凳上起身让儿媳，“这么早去地里的？”
　　“嗯。”
　　“嗐，就丁点儿大的地，我三刨两刨就能完事的事，你一大早去干什么啊，真是！”
　　“妈，我也是三刨两刨就干完了，不累。”
　　秦兰笑了，这孩子。
　　“妈，城里人还特意花钱去健身，我觉得太浪费了。在地里刨刨，不用花钱还能健身。”
　　“哦，那不一样吧，健身？可能每块肌肉都运动。”秦兰从未进过健身房，有限的知识来源于电视。
　　“刨地哪块肌肉不运动？哪块要是不运动非得栽倒在地里。”
　　秦兰呵呵笑。
　　“妈，你是不知道，健身有多贵？”
　　“多贵？”
　　“嗬，先得办卡，反正不管你练不练，先交一两千块。”
　　“噢。”秦兰咂舌。
　　“还有剪头发，也得先办卡。还好，工厂区那里有便宜的，不用办卡，剪一次头发十五。那个门头漂亮的装修高档的，叫美容美发店，进去就得办卡，一样得一两千。”
　　秦兰一边听着一边干活，嘴里搭腔，哦；乖乖；抢钱哟；啧啧；这么贵。谭杏花这孩子聪明伶俐，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这不到县城去就一年的时间，什么都知道。再联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时和现在的样子比，那完全是脱胎换骨。秦兰当初对于谭杏花进城里这事，唯一的担心是她太小了，不谙世事，初入大城市，那么多新鲜的事物扑面而来，怕她掌控不住自己。而儿子又是个温厚善良的人，怕是管不了她，万一﹍学坏就麻烦了。他们村东头老王家的姑娘，就是。到外地去打工，不到半年回来了一趟，哦豁，那身装扮让全村人背后议论了半年。红棕色的头发、上面露脐下面露大腿、眼睫毛可以当鸡毛掸子﹍
　　如今看到他们小两口这般甜蜜，儿媳虽有变化但在合理范围内，秦兰算是认可儿媳去县城了。再说，儿子是有打算的，她就不操闲心了。等找个机会，她去镇上银行一趟，在儿子儿媳回去之前。
　　昨天晚上她把存折从箱底翻出来，一共有十一万多，是她一笔一笔攒起来的。她摩挲着存折的封面，这里面的每一笔钱记录了她的大半生。往事涌上心头。
　　老公在世时，是个穷教书匠，她的小家不富裕但她知足，老公是个知冷知暖的人。老公坚守在他的岗位，播种希望，甘愿清贫。周围许多村民、亲戚朋友，或是出去打工或是种植农作物产品或是经商，愈来愈富足，她从不眼红。
　　只是命运捉弄人，让老公倒下了。老公去世时，把家底掏空了。家和曾经的老房子一样风雨飘摇中。是儿子在高中毕业后，一肩担起了沉重的家的责任，让她有舒适地生活。她知道儿子有个谈了五年的对象，吹了。知道是家庭是经济原因，那段时间，儿子落寞的神情刺痛着她，她真怕，怕儿子从此一蹶不振，她感到无力无助，夜不能寐。可是懂事的儿子居然反过来安慰她，并且凭借一己之力把房子重建起来。也重建了她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她现在手里的钱，一部分是来源于儿子给的家用。儿子从工作后，每月给她两千，一次未落下过。
　　一部分是村集体分红。
　　一部分是她打工的钱。
　　农忙时，各个村里承包出去的大片土地需要人手，就会在各个村里找，包接送包吃一顿并且按天结算工钱。同村的好多人在外地干保姆或是在医院当护工，可挣钱了。她也想去。可儿子不干，说，太累，辛苦又脏，不行。累倒下了，挣到的钱不够住院。日子平平常常的过呗，身体好就是挣钱了。于是她安心待在老家。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家和孙子美美地过好，带好孙子。儿子儿媳在县城过好，不用等明年买房，有合适的就买。明年孙子就能在县城上幼儿园咯。
　　想到这些，幸福的笑容挂在秦兰的嘴角眉梢。
　　灶膛里的火正旺，正如他们家的日子，红红火火。
　　“妈，下午我给你染头发。”
　　“好。”秦兰嘴上答应的干脆，就是心里没底。人家理发店还得学习好长时间，这儿媳听别人说说，就行？感觉不怎么靠谱，万一染得不能出门就糟了。哦，对了，可以戴帽子。她以前去帮工时人家给的帽子，村里好些妇女没事出门都戴的。对，万一失手了，就戴个帽子呗，想到这里，秦兰放心了。于是肯定地重复一遍，“下午染。”
　　下午婆媳二人在院子里染头发，谭杏花边染边教，好让婆婆学会自己随时可以染。捣蛋部队在旁边捣蛋。
　　“哎，梁深，我听说集市上有活动。”秦兰对着儿子说道。
　　“哪天？”
　　“天天都有。”
　　“是嘛，”梁深转头对着谭杏花说道，“要不明天我们去玩？”
　　谭杏花专心致志地在研究染发，随口答道，“嗯。”
　　得到谭杏花的首肯，梁深抱起儿子在院子里撒欢，“耶，我们明天出去玩。”
　　“妈，一起去。”梁深说道。
　　“我休息。”秦兰说道。
　　秦兰心里忐忑，这染发‘师傅’，是三个厨子杀六只鸡－－手忙脚乱。待会儿，不定给她染出个什么颜色。
　　“一起吧，一个人在家多没意思。”
　　“我有意思的很，看不到你俩，我清静。”秦兰笑着指着他们父子俩。
　　“清静？切，别后悔噢。”
　　“奶奶，有好吃的一起去嘛。”亮亮挣脱爸爸的怀抱，跑去拉秦兰。小家伙可是维护着秦兰呐。
　　这份心意把秦兰的心灌满。“宝贝哦，我的心肝。”
　　“奶奶去嘛。”亮亮摇着秦兰的手。
　　秦兰被摇晕了。
　　只是难为了染发‘师傅’，左一摇摆右一摇摆的，秦兰的两个耳廓各来了一梳子。虽然戴着耳罩。
　　“哎呀，亮亮别动。”‘师傅’连忙找纸巾擦耳朵上的染发剂，并重新戴好耳罩。
　　“亮亮，我们去搭积木吧。”
　　“好耶。”
　　梁深帮忙上前把亮亮抱走了。捣蛋部队进屋去了。这下院子里终于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