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雪之冬[破镜重圆]》青在

52、隔墙有耳

　　“你好，请问你们顾总在吗？”

　　一道磁沉悦耳的男声自何欣凝头顶响起，她心虚地翻盖过摸鱼的手机屏幕，抬头刚好对上一张俊雅无双的面容。

　　男人黑眸含浅笑，狭长的眼尾勾着丝丝漫不经心，只是与他对视一眼，何欣凝便感受到她心跳不受控得加速。

　　何欣凝是芯源公司的前台。
　　今年是她专科毕业的第二年，工作的第一年。不知是从哪位学姐传下来的宝典，像她们学酒店管理的大专，若要想跨越阶级，捷径就在前台。

　　尤其是高新科技公司的前台，是潜力股最为密集的露天地带。

　　她对此保持将信将疑——直到今天，她对学姐的大智慧诚心拜服了。

　　她悄悄挺直了后背，用余光瞥到男人露出的手表一角，是支低调奢华的双追针，还有眼前男人区别于常人的矜贵气度，她更加确信鱼跃龙门的机会就在眼前。

　　陆渊等了几秒，前台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出神，这样的员工是怎么上岗的。
　　陆渊眼里的笑意散尽，不由加重了点音量，“你好？”

　　何欣凝回过神来，扬起她在镜前练习了无数次的完美笑容，字正腔圆说：“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陆渊轻敲着表盘手指一顿，表情有些微妙且复杂。
　　毕竟从来只有别人预约才能见他的份，现在因为顾漪，破天荒收到“预约才能见人”的体验卡。

　　“稍等，我给她打个电话。”陆渊对前台颔首示意，转身离开走进应急楼道，拿出手机给顾漪拨过去电话。

　　而就在几墙之隔的会议室中。

　　一众人坐在桌边，各个忧容满面。

　　顾漪站在宽大的原木会议桌前，长发束起高高的马尾，一身咖色西装，干练飒爽。
　　“各组分配的权责都已明晰，最后我只想简单地说几句。”顾漪环视了下方的人一圈，正要开口却被手机的铃声打断。

　　顾漪神色冷淡地瞥了眼来电，微微蹙眉挂断后，平静地将视线投回场上。

　　“郁亚资产的法务与审计将于三天后入驻，我知道诸位对于芯源的未来没有信心，或者说对自己的前途感到忧心。”

　　“但是，我顾漪可以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一定会与芯源共存亡到最后一刻。”
　　“而大家在此危急关头对芯源的付出与贡献，绝不可能打水漂，会得到完全匹配你们付出的报酬，甚至更多。”

　　顾漪话音落完，全场一片寂静，几秒后爆发出雷动一般的掌声，在座无不士气振奋。

　　.

　　目送着最后一个人离开会议室，顾漪缓缓呼出一口气，动了动有些站麻了的腿，在椅子坐下。

　　她在管理御下这方面，并不是喜欢用煽情的法子。
　　可非常时期非常行事。
　　现金流是一家公司的血液，而芯源的现金流即将穷途末路，现在就像一条搁浅的鲤鱼，随时可能被岸边虎视眈眈的鹬鸟和渔夫猎捕。

　　x企对上游供应商的并购獠牙已经森然展露，而芯源目前的债主——郁亚资产，极有可能已与x企狼狈为奸，暗中合谋共同围剿芯源。

　　用四面楚歌来形容当前局面也绝不为过。

　　顾漪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再次在脑海里整合起已思虑过无数遍的信息资源。

　　她已经高强度开了三场会，会见了三位资方大佬，连续工作十七个小时。

　　好累。
　　全身的细胞都在罢工着，疲惫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倦意也悄然包裹上她。

　　就在顾漪阖眼即将陷入假寐之时，手机铃声将她从睡梦中拽出。

　　顾漪抬手敲了敲额头，逼迫自己快速清醒，随后接通了包志勇打来电话，再开口时嗓音只余一片清明。
　　“好，我现在过去。”

　　顾漪来到包志勇说的位置，是位置偏僻的应急楼道，再加上楼下某层在施工维修，平时很少有人来此。
　　顾漪推开厚重的消防门，一股香烟的刺鼻味扑面而来。

　　包志勇吐出一口浓浓的烟圈，声音干哑像长时间没喝水的人，“小顾来了啊。”

　　顾漪见状暗暗蹙眉，反手关上消防门，“老包，你肺不好，少抽点烟。”

　　“我也不想啊。”包志勇半低着头，“可你说郁亚的法务和审计都已经来到家门口了，你说我怎么不急。”

　　顾漪宽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必太忧心，把自己身体弄坏了不好。”

　　“还有。”包志勇倏忽抬头，直直看向她，往日和蔼的面容此时却一片严肃凝重，陡然发难：“我们与x企的合作关系怎么就崩了呢？”

　　“怎、么、就、崩、了、呢？！”
　　包志勇一字一句地吼道，目眦欲裂。

　　面对包志勇突如其来的暴怒，顾漪愣了下，刚想解释可包志勇却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包志勇连珠炮似得继续道：“我知道你和川友一直不合，你们私下的打闹我都不管。但你既然说了把权限转给他，为啥又出尔反尔对，让与x企这么大的合同泡汤。”

　　“啊？”

　　包志勇说完这一大段话，喘着气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顾漪静静地看着暴跳如雷的包志勇，待对面人的醋中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后，她才轻声开口。
　　“老板。”

　　包志勇听到这个称呼，身形一顿。

　　因为顾漪平时私底下不是叫“老包”，就是在公众时叫“包总”，几乎没有叫过这样尊敬又疏离的称呼。

　　顾漪没有理会包志勇凝滞的表情，只是冷静地开始阐述。

　　“首先，郁亚入驻并不等于破产清算，只是常规流程。”
　　“我早在一个多月前用自己的股份为质押，与他们签订对赌协议，为公司争取到为期十五天的宽限，事态还未到山穷水尽。”

　　“其次，我终结与x企的合作是有原因的。”
　　“你可听闻智美换主人了？”

　　包志勇咽了咽口水，“我知道啊，可，可...”

　　顾漪摇了摇头，“那你还记得x企在年底回购自家债券的事？就年会那天唐汝说的。”

　　“你忘了吗？一家公司的债务达规定上限，是无法收购其他公司的。”

　　包志勇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智美是x企收购的？”

　　无怪包志勇惊讶，作为供应商和承销商的共生合作关系，一般极少出现并购的。

　　“如果只是简单的并购，其实对芯源来说，或者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顾漪轻笑了下，“毕竟你拿钱就可以上岸，也算求仁得仁。”

　　“但是。”顾漪深深凝着包志勇那双布满皱纹的眼，与六年前相比，他真的老太多太快了啊。

　　“x企的目标可能如此单纯吗？”

　　“你可知智美被收购的幕后？”

　　顾漪瞥了眼包志勇失神的表情，继续娓娓道来，清冷嗓音在终年不见天日的楼道回荡。

　　“智美濒临破产之际，原董事长朴君被捕，x企的黄总持智美最大股份比例事，掌控了公司。”

　　“而智美破产的原因便是向私募举债，朴君无力偿还后进而质押出大额股份，可私募却反手将他卖了，朴君被判无期徒刑。”

　　“而那家私募背后的东家，正是郁亚资产。”

　　顾漪话音落下，便只剩回音与白烟在封闭的楼道内飘荡。

　　包志勇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几次想张嘴却嗫嚅着没有说话，短短几瞬间便似苍老了十岁。

　　良久，顾漪不忍地别开眼，省略余下的过程，只是道：“这是x企与郁亚为......联手布下的局。”

　　“就是特别针对咱们的，踩坑也正常。”

　　包志勇脱力地靠到墙壁，捏着烟的手垂到一边，嘴里念叨着，“完蛋了，都完蛋了。”

　　“不。我刚刚说过了，还没到死路。”顾漪将还燃着的烟头从包志勇指缝里抽出，“至少你没有签质押协议，而我质押出的股份只有百分之四点五。只要能在三月十五完成融资，一切都还有救。”

　　“你什么时候知道x企与郁亚是勾结的？”包志勇嘶哑开口。

　　顾漪沉吟片刻，说：“在年初的时候，我曾花费大量精力时间调查了x企海外的流水，发现他们的资产十分异常，再深挖下去才隐约发现这层关系，但是直到前几天才确定。”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包志勇撕破平日和善的面目，暴起咆哮，“看我像个蠢蛋一样蒙在鼓里很有趣吗？”
　　“啊？”

　　顾漪被包志勇这声吼的，是彻底愣了。

　　她打心里觉得眼前的包志勇突然变得陌生，心里悯然发凉，既为老包，也为自己。

　　包志勇吼完，暴躁地抬手抹了把脸，别开脸没有说话，随后大步离开。

　　而就在转角之隔，这段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入一双耳朵里。

　　陆渊斜靠在应急楼道延伸出平台的转弯处，因为保持太长时间的静止，壁顶的感应灯已然熄灭，只剩幽绿的安全出口的光，微弱地附着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他虽然不知道顾漪为什么把这点小事业看得这么重，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匹配更大的平台。
　　可她偏偏就为这家公司劳心劳力，跟上辈子救过她命似的。

　　本来他还打算吩咐属下注资芯源，暗中帮一把。
　　可现在一想到这老板废物也就算了，还敢这样对顾漪他就来气，这种公司还是倒闭得了。

　　听到沉重的消防门阖上的声音，陆渊缓缓直起身，感应灯倏的亮起来。

　　顾漪猛地转头，望向声源的眸光冰冷凌厉，“谁？”

　　下一秒，转角处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只见陆渊懒散地举起双手，虽然做的是投降动作，可他满身矜贵的气场，让人只能感到他的玩世不恭，邪气得像电影里的斯文变态。

　　顾漪看到是陆渊后并没有放下警惕，反而下意识蹙起眉，一想到陆渊听完了她和包志勇的全部对话，她便觉如芒在背。

　　陆渊自然察觉到顾漪的不悦，抢先开口解释，“我先说明一下，我可没有故意蹲点偷听啊。”

　　“我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我总不能在你公司门口晃悠吧，再者我楼上那家公司可没开张，只能来这儿了，谁知...”陆渊地耸了耸肩，一副我也很无奈的态度。

　　顾漪敛下眼睫盖住情绪，很快便想通了前因后果，这大概是一场意外。

　　“我知道了。”
　　顾漪对陆渊淡淡点头示意，转身刚要离去，她便被陆渊拽了回来。

　　顾漪按下陆渊的手，和他拉开两步距离后，轻声问：“你还有什么事 ？”

　　陆渊收回手，冲她扬了扬下巴，“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顾漪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还能干嘛，回去该工作工作。”

　　陆渊偏过头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顾漪，这样的老板你还待这儿为他做牛做马干嘛？”

　　顾漪呼吸一滞，随后嘴角掀起一抹冷讥的弧度，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你不知道吗？”

　　顾漪这句话说得委实没头没尾。
　　陆渊闻言罕见的茫然了一瞬，紧接着他便敏锐地抓住她的话茬，不依不饶了起来。

　　顾漪深深地看了陆渊一眼，扯了下嘴角，“算了。小事而已，忘了也正常。”
　　她周身的冷冽骤然间席卷而来，又在此刻转瞬消弭。

　　陆渊有强烈预感，顾漪这句话里定有什么很关键的事情——是自己错过了的。
　　但是看眼前女人现在滴水不漏的模样，他也知道一时也不可能问出什么了。

　　陆渊双手搭到顾漪肩膀上，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是近乎宣誓的认真。
　　“顾顾，你知道我记忆力很厉害的，只要是我经历的，还从来没有忘过。”

　　换而言之，若是他不知道什么事绝不可能是他忘了，而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

　　顾漪可有可无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陆渊望着顾漪却深感无奈，她明显没听见去，这让他有种一拳打进棉花的无力。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那你和我说说呗，为啥对那老家伙这么好。”好到他都有点嫉妒了。

　　陆渊观察着顾漪若有所思的神情，又状若无意地又加上一句，“要是他对你有什么恩情，那我可不得帮你一起偿还了。”

　　这句话却像是触碰到什么开关，顾漪瞬间脸色变得冰冷，“你若是想投资，做好尽调尽管带钱来就是了。不必用这个试探我。”
　　“还有，这是我的工作，你没有立场和资格对此指手画脚。”

　　“顾漪。”
　　陆渊暗暗咬了咬后槽牙，嗓音中似隐隐压抑着情绪，说：“你不用防我跟防贼一样。”

　　“或者说...”
　　陆渊停顿了下，盯着顾漪的眼睛，似是要透过她的瞳孔寻到一丝与他同源的痛苦。
　　良久，陆渊颓败地敛下眼睫，才很轻很慢地说。

　　“你还恨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