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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局一套房 ...

  •   小林檀是在快8岁时家破人亡的,还剩下三个月就到生日了。
      具体要问她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吧......没有。

      小林檀是个凉薄的孩子,她把自己和父母看为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中间只悬着一点血缘的蛛丝相互牵连。
      现在这点蛛丝也荡然无存。

      父母终于从家庭暴力演变到自相残杀,于情,他们没有给她过什么样的关爱,她装不出一张悲伤的脸;于理,两个素质都不高的家伙家庭内讧,还轮不到她圣母心作祟指指点点什么——但凡她动静再大一点,现在躺在那里的说不定就是她了。
      小林檀蜷着手脚缩在破破烂烂的木质衣柜里,她熟悉这柜子上的每一处虫蛀和霉斑。她的小被子堆在脚边,因为许久没有见过阳光,那个带着碎花的被子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不怎么温暖。她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像她的小被子一样,潮湿,冰凉,阴暗。

      争吵,嘶吼,扭打,一声尖叫后的喘息,凌乱的脚步声。
      她听着外面没什么动静了,又安静地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敢小心翼翼地从衣柜的缝隙里向外窥探。
      转动着自己的脑袋争取获得最大的视角,在不大的空间里面扫视,小林檀果然看见了一个人躺在门口。狭小的空间里似乎再没有第二个活物,她慢慢从衣柜里爬出来。她向窗外看了看,外面只有零星的路人,似乎没人注意到这间小房子里发生了什么。

      她这才稍微安下心向母亲爬过去,在尚且温热的母亲身上翻找零钱,钥匙,和手机。她生理意义上的父亲估计正魂不守舍地在外逃窜,那副浑浑噩噩的姿态不会比无头苍蝇更有趣。

      既然会后悔的事情,当初又为什么要做呢?既然已经相看两厌,为什么又不分开呢?

      母亲稀疏的头发间隐约能看出被酒瓶砸过多次的痕迹,颅骨明显地凹陷下去,脖颈处有一处细长的裂痕,应该是那把家里唯一的菜刀砍的,流出的血已经从汩汩变为细流。她往门外望了望,沾着血菜刀和那个眼熟的酒瓶都在不远处,不难看出父亲夺路而逃的慌张。
      不知道那个酒瓶是哪里产的,这么结实,比人头骨都厉害。她漫无边际地想。是这里的颅骨比较薄弱吗?

      她细软的手指搭在母亲的脖颈上,没有感觉到跳动,她稍微用了点力,几乎是掐在那个女人脖子上一样用力,还是没感觉到脉搏。

      母亲要是还醒着的话,肯定会大声斥责她扇她耳光。父亲和母亲都把她看作某种恶果,某种丑陋的肮脏的,携带着病菌的寄生虫。
      或许真的是恶果吧。

      小林檀收回手,小小的脸上满是漠然。
      父亲杀了母亲,结果母亲死了,父亲逃走了。
      就是这样。这场凶案中不会有小林檀的一席之地。

      她想了想,不太熟练地给警察局打电话。
      “你好,有人,去世了。”

      米花町的出警速度很慢,慢到小林檀在门口花坛坐着等的时候忍不住睡着了。托那两个酒鬼常年骂骂咧咧的福,她的睡眠质量好得不像话。
      她被一个戴帽子的警员叫起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不知道今夕何夕,看着警察先生长出一口气的时候慢吞吞地反应过来。

      这场面确实有点像两具尸体。
      他们是不是以为是鬼给他们打电话。

      莫名有点好笑。小林檀忍住了。

      可恶,门口的虫子好多,身上都是蚊子包。

      “已经来不及抢救了。”
      “现在再叫救护车肯定来不及,尸体都凉了。”
      他们这么自以为小声地讨论着,怜悯地看着小林檀。

      其实警察们很好应付,看着她身上的伤疤和恍恍惚惚的精神状态(其实只是还没睡醒),谁都不忍心苛责半句,再看看那个大人身上的伤口和旁边的赃物,真相几乎摆在眼前。7岁半的小林檀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没道理一大群警察看不出来。
      勘察,封锁,小林檀披着不知道谁给的外套坐在警员们出警的车里,听着他们在里头翻翻找找,偶尔还能听到只言片语。

      “长期家暴”
      “酒鬼”
      “酒瓶”
      “私奔”

      听起来不需要再补充些什么......不过,私奔啊,那两个家伙竟然还有这样的胆色。说起来,他们似乎也曾经有过一段柔情蜜意的时刻。
      如果当初是私奔了,为什么后来大打出手呢?

      婚姻,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一场双向的酷刑。
      但是是真的没办法结束吗?开心了就在一起,不开心了就分开,两个人彼此捆绑着指责着,一起面目狰狞地堕入深渊。
      为什么呢?
      小林檀不喜欢想这种复杂的情感问题,索性当做没听见。她坐得很正很标准,膝盖并拢腰板挺直,目光藏在刘海后面,像是感到拘谨,又像是个呆呆的小机器人。
      在去警局的路上她看见那个戴帽子的警员想要抽烟,看见反光镜里木木的小孩又悻悻地收了打火机,嘴边干咬着一根廉价的香烟。
      小林檀默默在心里给他打分。
      应该是个好人。

      她坐在笔录用的房间里,铁栏杆,冰冷的金属桌椅,灯光明晃晃地照下来,像是某种审判的光,比起照明,似乎给人心理压力的作用更大一些。那光实在太亮,小林檀的脸像是包子皮一样皱了起来,好人先生注意到她的不适,让人把灯光的亮度调低了些。

      在得知她的年龄的时候,对面的好人明显愣了一下。
      毕竟小林檀太瘦太矮了,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小上许多,就像一个迷你的骨头架子上披了一层皮,看着她慢悠悠走路的时候都忍不住忧心这骨头架子会不会散落一地。头发干枯毛躁,似乎还打着结,一大团乱蓬蓬地搭在肩上。穿的衣服也明显大了一圈,明显是大人的衣服连改都懒得改就套在她身上,鞋子是拖鞋,边缘的塑料已经发黑了。
      小林檀知道,这身打扮会帮她迎来怜悯。
      这就是可以被利用的,所有人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啊。虽然她不喜欢,但在此时此刻确实需要。

      笔录只是象征性地写一写,问的问题也很基础,像是害怕她留下精神创伤还有两个漂亮的警察姐姐在旁边温柔地哄诱,那温和的语气让她联想到润唇膏润滑油那样黏糊糊油腻腻的东西。她不喜欢那种东西,一不小心沾在手上洗都洗不掉。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里?”
      “在衣柜里,睡觉。”小林檀余光扫到周围的警员们露出心痛的表情。

      “你......你为什么在衣柜里睡觉?”
      “困。”
      “我是说,为什么在衣柜里,不在床上?”
      “床,小,爸爸,不让。”

      小林檀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觉得眼前的这个警员一定是个笨蛋。不然看看她放在衣柜里的小被子,再看看她身上的伤疤就能知道她的父母是一对什么样的货色,这么明显的问题非要问她,是不是一定要她抱着他的腿哭一顿才能明白?
      好吧这的确是正常的司法求证......但是仍然让人怀疑问出这句话的人的智商。

      “......为什么能睡着?你没被父母的争吵声惊醒吗?你的邻居们都说声音很大。”警员绷着一张严肃的脸坚持着问问题,尽管语气已经变得无比柔和。
      都在怜悯我。
      小林檀抿着嘴角,眼睛像两弯倒悬的月一样垂下来,手里抓着两个姐姐们送的棒棒糖,坐在那张有点高的椅子上。她营养不良身高不够,脚尖踩不到地,纤细的小腿只能像是荡秋千似得一晃一晃。
      “习惯,总是吵架,所以,能睡着。”

      听起来过分凄惨了啊。这么看来,连说话也是一顿一顿的,是父母总吵架压根没工夫理孩子,还是因为亲眼见证母亲尸体导致的心理阴影?
      他们对她的猜测不加掩饰地写在脸上,她觉得有些无聊了,把头垂下来,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小林檀的父亲并不难抓,那个男人明明还年轻,却展示出一种疯疯癫癫的神经质。头发脏污,穿着一件洗的发黄的白背心,宽松的短裤和半只拖鞋,另外半只拖鞋不知道被他在哪里跑掉了。男人眼里的血丝令人望而生畏又印象深刻(据小林檀所说,此人原来并不是这幅样子,不排除因为杀妻导致的错乱感或试图装疯逃过法律的制裁)。
      他一瘸一拐地在街区里游荡徘徊,见到人就惊慌失措地逃跑,很快就被闻声而来的警察们逮捕归案。
      他对自己的罪行呈现出一种令人震惊的坦荡,却又痛哭流涕地反复强调:“我没想过要杀她的!我只是,只是想让她听话一点,我没想过要杀她的......”
      莫名其妙。

      过失杀人也是杀人。
      家暴致死也是致死。

      小林檀在角落里盯着那个男人看了一阵就要求离开,她对穷途末路的丑态没有兴趣。
      那个男人自始至终也没有要求过见自己的女儿,小林檀也懒得见他,只有警察们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决定让小林檀在法庭上再见他。

      接下来是小林檀的归属问题。
      坐在她对面的好人笨蛋看着她一览无余的亲缘关系表有些犯难,尽量温和地询问她:”你真的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外婆......前些年死掉了,其他,不知道。”

      “资料上显示,你还有一个远房表姐,但是今年还在读高中......”
      小林檀看见那个好人笨蛋满面忧虑,那顶奇奇怪怪的帽子都被揉得皱巴巴的,大概能想明白他在忧虑什么。她那个还在上国中的表姐,突然和杀人犯扯上了关系估计自顾不暇,再来管她,难道要两个人一起住宿舍吗?
      何况,她的父母都觉得她是累赘,是精怪,是不可理喻的非人之物,她又凭什么强求一个未成年的姑娘好好对她呢?

      8岁,说大不大,还远不到一个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年纪。说小也不小,若是放到孤儿院里也没有人会领养这么大的孩子,大家都喜欢更小的,活泼可爱的孩子。如果小林檀进了孤儿院,一定会因为“古怪的孩子”“看起来病恹恹的”“据说她的爸爸是杀人犯”这样的东西被排挤。

      但是没有关系。

      她跳下椅子——因为落地不稳还差点把自己摔了一跤——“pia”地把手里警察姐姐给她的棒棒糖拍到好人笨蛋掌心。
      “孤儿院,不要。”
      “自己,可以。“
      “姐姐,上学,忙。”
      就是这么一个词一个词的蹦,好人笨蛋,不,好人先生迅速理解了她的意思,他皱着眉毛想了半天,最后还是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你给我糖干什么?”
      “贿,赂。”
      小林檀认真地回答。

      因为不想去孤儿院所以贿赂他吗?目暮十三听着周围女警的小声嬉笑,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照理来说,在母亲死去父亲入狱的情况下,孩子是应当由祖父母看护,然后是其他亲戚,再是愿意担任监护人的其他个人和组织,但是唯一的亲戚也是个半大孩子,这孩子又不想去孤儿院......
      “这样吧,我先和你姐姐商量一下可以吗?”

      鉴于小林檀磕磕绊绊的沟通能力,对话主要由目暮十三帮忙完成。电话对面那个似乎也是个理智的女性,在听说自己有个表妹之后很迅速地接受了并直接询问什么地点,自己会来接。
      “那个,小林小姐,小檀说她可以一个人生活......是的,这对8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早了......是她自己的要求......”
      “还会有警官先生偶尔来照看她。”
      “对,还会有警官先生偶尔来看她......”目暮十三无意识地跟着重复,很快反应过来,给插嘴的小林檀一个警告的眼神,虽然半点威慑力都没有。

      最后还是以“孩子还小转学不好”的理由成功说服了那位女性,对方还言辞有礼地希望他们能够对这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多加照拂,那客气的措辞听得目暮十三都快把帽子揪烂了。他果然还是不习惯这种官话。
      目暮十三把电话挂断,忍不住叹气又叹气,看着坐姿乖巧的小姑娘迟疑地问:
      “你自己可以吗?”
      小林檀点头。
      “能好好吃饭吗?”
      小林檀点头。
      “遇到事情了要给我们打电话。”
      小林檀再点头。
      “平时在班里也要好好上课乖乖听话。”
      小林檀......小林檀快把头点掉了。
      啰嗦。她把头转过去,不理他了。

      目暮警官没注意到她这点小动作,还在仔细地梳理着小林檀家人的财产信息,把所有财产统计了一番,再算算会收到的补助金......是个拘谨的数字。但是如果只要养活一个孩子,小林檀到大学都不用出去打工,甚至还有些富余。
      说不定,对这孩子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目暮十三其实是想过收养这个孩子的,但是他刚刚成家,妻子与他年龄相差有些大,自己都是个半大孩子,收养小林檀的话,妻子能照顾好她吗?以后他们的孩子又该怎么办?经济上也并没有那么富裕......出于种种原因,目暮十三放弃了这个想法,也因此对小林檀怀抱着某种不必要的歉意。
      因为这点歉意,目暮十三对小林檀非常的温和,甚至手把手帮小林檀办了遗产转接,在询问过电话那头的小林女士后,把明面上的钱三三两两汇到一张银行卡上。
      看着银行卡上一下子多起来的数字,小林檀语气难得有起伏:“好多钱。”
      该说那对蠢货不会理财真好,估计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多钱。

      “要省着点花。”目暮警官看着小女孩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把那张银行卡放到裤子的口袋里,又像是害怕它掉出来一样捂得紧紧的。
      目暮警官刮了刮自己冒胡茬的下巴,掏出自己的钱包,拿出身份证警官证银行卡,把钱包连带着一点零钱都递给小林檀。

      小林檀看着递到她面前的钱包,慢吞吞地问。
      “这个,什么。”
      “钱包,给你用,银行卡,不会掉出来。”
      目暮警官学着她说话的方式,示意她把银行卡放进来。小林檀把银行卡放进去,然后盯着那个丑兮兮的钱包看。
      “还有,钱。”
      “啊,那个是你爸爸妈妈身上的钱,之前在我这里保管。”目暮警官顿了一下,催促她把钱包放到口袋里。

      小林檀把钱包放到自己的口袋里,眼睛从长长的刘海下面盯着他:“......谢谢,好人先生。”
      目暮警官这才意识到,好像是这个女孩头一次和他视线交汇。他也认真地回望女孩。他看见女孩有着一双安静的灰色的眼睛,像是剔透的水晶,又像是暗沉沉的死水。
      “......要好好生活啊。”

      “嗯。”
      我当然会的。

      警车把她送回了家。
      虽然那个家里刚刚死过人,目暮警官想让这孩子换个地方住,但是短时间内这栋房屋没法处理出去,让一个8岁的孩子住酒店也不合规。
      目暮警官想让小林檀跟着他回家,但是小林檀坚持一定要回到自己和爸爸妈妈的小房子。

      小林檀回到房子的时候,门口的血迹已经被贴心的警官先生们擦得干干净净,只有在木地板缝里残留着一点红渍,这一点红色也会渐渐氧化变为褐色,然后在灰尘的掩盖下消失不见。

      她回到家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在遥远的天边留下一个红灿灿的尾巴。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什么心情,但是好像又是知道的。她坐在窗户旁边,透过玻璃盯着那个红灿灿的尾巴看。
      小林檀在警局吃过饭了,她一点也不饿,她坐着看那个尾巴一点点消失,最后天边灿烂的火烧云淡去,变成白色,浅蓝,深蓝,然后星星亮起。
      过于幼小的身体还不能适应熬夜,她迷迷糊糊地往房间里爬,结果爬到一半就睡着了。

      她就那么趴在地板上睡着,梦里光怪陆离的景象让她感觉新奇又疲倦。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去的时候,她感觉到了灵魂的回归,□□的存在和意识的苏醒。
      她下意识瑟缩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两个人已经走了,没人再揪着她的头发让她起床去上课滚出这个家。
      这个家里只剩她了,那就只能是她的家了。

      总之,小林檀的独居生活就这么拉开序幕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开局一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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