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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困牢 ...

  •   如果人能看到未来,陈霏绝对不会想到,她有朝一日也会被关在民国时期的牢房里。

      牢房很黑,只有墙旁两米半高的顶上才有一小扇窗,监牢外的走廊有灯,但平时肯定不点。即使是正午的光线也和书店里黄昏打烊时的一样。这样的黑暗让犯人恐惧。

      而且牢房也臭。霉味混合着酸臭味丝丝缕缕地从每一处缝隙渗出来,飘进陈霏鼻子里。

      在最落魄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艰难过。

      也是,本来她只是一个学生。

      不仅是糟糕的外界条件,还是她腿上的伤。

      当时她以为是子弹贯穿伤,心凉了一半;后来冷静了一下,其实只是子弹壳穿进去了。

      其实她当时不应该跑的,留下来周旋可能还好些……但也说不准。她叹了口气。

      但虽然伤情没有她原本预计的可怕,在缺少医药的条件下也是很严重的伤。

      血已经止住了,可是进去的子弹壳还没取出来。如果不取,很可能会发炎,如果得了败血病,会死。

      她不想死。可是现在她毫无办法。她身在牢房,空无一物,赤手取一样会污染伤口。

      她闭着眼,皱着眉,躺在铺着稻草的“床”上,希望林源会来,即使是提审,只要能说上话,就还有得到医治的机会。

      可是除了第一晚那个警官问了她怎么做的,她死不承认后,就没有人来了。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五月七号了,没有人再来提审她。

      其实也正常,说到底,她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女学生,在这件事上起到的只是很偶然的信息传递的作用,又不是什么组织者,连参与者都不算是。他们如果想通过她找上下线,那就肯定会失望。

      她想。

      但其实不止于此,牢房和街道离得很远,陈霏不能听到外面学生的请愿口号。

      “誓死力争,还我青岛!”

      “外争主权,内惩国贼!”

      “拒绝在和约上签字!”

      ……

      在北平率先掀起学生运动之后,全国各地学界纷纷响应。

      榕城学生终于也在五月七号,从南校场出发,组织起爱国游行。

      起先这两千名男女学生还莫名隔阂,按性别莫名分成两组,男组在前女组在后,但这种旧社会行为很快被爱国之心所冲破,他们汇合成同一股不能分割的力量。

      当最最开始男女组别还在的时候:

      一名警察见女子组看起来柔弱,在男子组打头冲锋后,故意朝着一名女学生敲警棍。女生捂着被敲的脑袋踉跄到后面,旁边另一个女生冒出来对着行凶的警察的眼睛大声喊:“警察也要爱国!警察也不能打人!”

      如果陈霏在场,她会认出来这个喊话的爱国女学生就是当初在体育场的陶淑女中的对手——她现在英勇无畏。

      不管女学生还是男学生都一齐喊了:“警察也要爱国!警察也要爱国!”

      在前头的一个头上裹着纱布的戴眼镜的矮个子男学生跟旁边几个领头人快速商量,又跟女学生领头人快速商量,男女学生便不再分开。他们汇成了一股绳。

      “誓死力争,还我青岛!”

      “废除二十一条!”

      “抵制日货!”

      ……

      他们向前走,走过街店,走过民居,走过官邸;走过默默或热烈的支持,走过暴力或温和的阻拦;他们最终走出中国青年学生的先锋路。

      而此时的陈霏,还在阴暗的牢房里忍受伤口的腐烂。她很痛苦,她其实是很怕痛的人,所以即便她很想回百年后的家,她也不会主动就死去用生命尝试回家,因为没有什么死亡是不痛的;可是她有时也会忘记自己怕痛,忘记风险,去做一些注定会痛的事。

      她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

      她在试着喝狱警送来的水后发现这水还算干净,便用这水冲刷了伤口和手,试过徒手从肉中掏异物。

      她头冒虚汗,眼睛死死盯着那血肉模糊的一片,纤细修长的手指在小腿后侧扒开已经有些化脓的伤口,探入,寻找子弹壳。

      她很痛,嘴角却是勾起的。越是负面的情绪,越是能引起她的笑。反正情况也不能再差了。她笑着,有时却不能忍受地呼出了几声“啊”。

      这一整处牢房不止有她一个犯人。有些隔间是空的,有些有蓬头垢面的木头般的犯人——他们对这声音无动于衷,有些犯人听着这诡异的声响也会瑟瑟发抖地躲在后面,有些则是饶有兴致地围到栏杆处。

      她深入着,终于摸到了金属质感的东西,她的笑停止了。找到了。

      带着血色的金属物质落在了肮脏的地上,而虚弱的陈霏则喘着气爬了起来。

      她看到了栏杆前的狱警,他被她的行为吓到了。

      她筋疲力尽,向狱警问了和之前一样的问题:“有没有布和药。”

      这次她没有收获白眼和辱骂,不过也没有药和纱布,狱警直接走了。

      痛,痛啊。

      ——不要再想了。

      回家啊,我想回家。

      ——不要再想了。

      她躺在破床上,不再看伤口,也不再思考自己的处境。她昏昏沉沉,任由自己的思绪放空,在阴暗的牢房里缠绕,打结。

      另一头,是抓捕郑子毅失败的林源。

      经历这次失败,他本来是想多少折磨一下那个如狐狸般狡猾的人的。不过,马上开始的学生运动让他焦头烂额。

      有些还是他的同学和学弟,他们愤怒的眼神对上他,竟然让他也有了久违的动摇——以前他绝对是以家族利益优先的。

      不过这点动摇并不会让他减少对游行的破坏,他又和同事陆陆续续抓捕了一些领头羊,并对来求情的各路神仙都报以拒绝。

      笑话,这种事闹这么大,他们还以为他林源一个人就能管?能把相关的人员随随便便凭关系放掉?

      比如面前的原先的老友郑淼,竟然就是来找那只女狐狸的。虽然这女狐狸和后面的事已经被调查出关系不大了——她连被关押的牢房都不与后面的领头羊一起,但是他私心不愿这么快放她出去。

      别的人他放也不一定能放出去,但是这女狐狸他还是能说了算的。

      林源带着讽刺的笑走出去的时候,屋子内的郑淼攥紧了拳头。

      钟家里的一间屋子,几个女孩子也在讨论如何救自己的朋友。

      “所以你找什么当官的都没用?”招娣也难得放大声音。

      钟拾蕾叹气,摇了摇头。

      “连你这种大小姐都没有办法,谁能救她啊?”招娣沮丧又着急,她用手臂擦着眼泪。

      本来最活跃的秀玉这次一言不发。

      朋友失踪多日,下落不明。她找到了朋友的朋友,原以为这种大小姐能起点作用,结果也是中看不中用。

      “不如我们劫狱吧。”沉默好久的秀玉开口就是王炸。

      招娣被吓了一跳,一向软弱温和的脸上竟然也有了跃跃欲试的神情。

      “你以为你知道了个位置就那么好劫狱?你以为狱警都是做什么的?还是你以为牢房是纸糊的?”钟拾蕾对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唾之以鼻。

      “那你说怎么办吧。你说怎么救我的朋友?像在这里说两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反对,什么都做不了,人就救出来了?”秀玉也不饶人地开了嘲讽。

      钟拾蕾被气得大喘气,秀玉平复了一下心情,倒是主动道歉了:“抱歉。我说话太冲了。”

      钟拾蕾也不计较,她拿着狱警的名单说:“看看吧。”

      秀玉接过,招娣也凑上来。

      钟拾蕾接着说:“狱警名单,看看有没有机会送点东西进去,我打听到陈霏受了伤……外伤。”她原本不抱希望,钟家和这些人都不认识。要是她们没认识的,也不能提供点信息,她直接安排人去送礼送钱,也一样。但是如果有认识的,也许会事半功倍。

      没想到真的有意外之喜,那个说话太冲的女生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这个我认识”。

      陈霏的眼睛半睁半闭,多日的囚禁让她忘记了时间,她腿上的伤口时好时坏,带着她的体温一起起起伏伏。

      一旁是狱警带来的简易的外伤药和一小截纱布。

      她对这一变化十分警觉,打听之下得知是一个医生送的。

      她猜是她的朋友秀玉。

      明明她现在才只是个医学生,也敢自称医生啦。她乱想着,心里却酸涩地想念着这个朋友,想念着外面的世界。

      这一变化也让她沉寂许久的心又有了起伏——还有人惦记着她,她不能自暴自弃。虽然她想自暴自弃的心思不止从被关进来开始,但她与之抗衡的希望的心也没有停歇。

      她的那个防身发卡被她藏了进来,她其实一直在等机会。

      这天,她正在吃饭,牢房里进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郑淼,你怎么来了?”

      衣衫整洁的朋友走近这肮脏阴暗的牢房,里面的姑娘已经被折磨了近两个月,她拖着伤腿,自觉不洁,虽上前,但还隔了一段距离。

      那样璀璨耀眼的人现在变成这样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痛,不顾她的躲避,隔着栏杆抓紧她的手,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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