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远之远》雀槑

29、梦魇

　　徐识凌单手抱着知杳，另一只手拿着钥匙打开门。

　　进去后将门合上，抱着她上楼，将人放在床上，拖掉鞋、袜子，又给她盖好被子。

　　徐识凌拿着用热水打湿的毛巾又回到床边，他蹲下身子用热毛巾一点点小心地擦拭着知杳的脸颊，干涸的泪痕被他慢慢擦掉。

　　徐识凌就着这个姿势看着女孩，知杳在他怀里哭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如果不是肩膀上感觉到一片潮湿，他或许是感觉不到的。她眼皮哭的都有些红肿了，这会儿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不安稳，呼吸声中时不时还带着委屈的抽噎声。

　　“晚安，杳杳。”他抬手摸了摸知杳的头发，又轻柔地盖住那双紧蹙的眉头，暖黄的光将冷硬的线条柔和化，男人眼眸里是疼惜。

　　转身要离开的瞬间，手指被握住，他垂眸，女孩纤细修长的手指虚虚缠绕住自己的尾指。

　　知杳在睡梦中呓语。

　　徐识凌只好又转身，他小心的将被知杳握着的手搭在床的边缘，然后自己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下，两条长腿屈着，徐识凌安静的守在知杳身边。

　　他抬手将灯光又调暗了一些，黑暗里的光也晃眼摇曳，就像生日蛋糕上插着的蜡烛一般，悠长晃荡，不一样的是，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总能给人带来美好与期待，是甜的。

　　“祝我们杳杳小朋友六岁生日快乐！”

　　男人女人围在身穿黄色公主裙头戴小水晶王冠的小女孩身边，面前放着她最爱的水果蛋糕，爸爸妈妈表情温柔又高兴。

　　“宝贝，快许个愿吧。”知妈妈温柔的注视着身旁的小女孩。

　　小知杳开心的点头，她双手合拢，烛光搭在小姑娘稚嫩柔软的小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装满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憧憬之光。

　　小小的面孔上满是认真，童真稚气的声音说：“希望爸爸妈妈和爷爷永远陪在我身边，对我很好很好，还有还有，如果爸爸每天回家都能送我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就更好了。”

　　六岁的小知杳许下的生日愿望，可爱又顽皮。

　　知父知母在一旁听的忍俊不禁，知杳爸爸打趣年幼的女儿：“宝贝，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家就要放不下你的那些娃娃了呀。”

　　“那我们就可以开一个娃娃商店，这样还可以把我不喜欢的娃娃卖给别人。”

　　她说的好认真，却惹得大人们更开怀的笑，知妈妈划了一点奶油点在小知杳鼻尖，她说：“爸爸妈妈和爷爷会一辈子都对宝贝很好的。”

　　“嗯！我爱妈妈！”

　　“不爱爸爸吗？”

　　“爱爸爸，嗯…也爱爷爷！”

　　“哈哈哈，小鬼灵精。”

　　蜡烛被吹灭了，室内短暂黑暗，窗外霓虹灯光大亮折射进来，照亮黑暗中的一双充满害怕恐惧的蓄满泪水的眼睛，穿着中学校服的小女孩将自己蜷缩在沙发角落，惊恐地眸子里映射进一对面目狰狞的夫妻身上。

　　瓷碗碎裂，尚有热气的饭菜溅落一地，女人向来精致的妆面扭曲狰狞，声音也再不见往日温柔：“知霖，我真是受够这样的日子了！我一直退让，可你呢？你在做什么？你把人带到了家里，别人都看见了，你能不能要点脸，或者就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真的太令我恶心了！！”

　　“苏沣锦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我把人带家里了？你什么时候见我把人带回家了？？你不要空口无凭污蔑我！！”

　　“我污蔑你？知霖你要点脸吧，一把年纪了丢不丢人啊，我怎么知道的？好啊我告诉你，我今天下班回来，人家隔壁张姨主动走到我身边告诉我说你，知霖！你带了个女人回来！”最后一句女人是怒吼出来的，什么体面、情分都没了。

　　“隔壁张姨她嘴碎到人尽皆知，她说的话有几分真？就因为她说的话你就相信了，苏沣锦你简直无理取闹！”

　　苏沣锦不可置信这是知霖说出来的话，她眼底猩红，余光无意间瞥见还穿着校服蜷在角落里的女孩，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着自己最后的情绪，勉强稳住声线，说：“知杳还在家，我不想在孩子面前给你难看，知霖，你要点脸吧。”

　　听到苏沣锦的话，知霖回头看身后躲在黑暗里发抖的女孩，知霖看不清楚知杳的脸，他一把拍亮客厅的灯，狭小一隅在光里无处可遁。

　　女孩像只应激的野猫一样一直在抖，她还在将自己往沙发后面躲，可是光过于刺眼银亮，她实在无处可藏，知霖只淡淡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苏沣锦冷眼望着知霖，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噙着冷笑，这就是她当初跟家里撕破脸也要嫁的男人，甚至是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离婚吧，知霖。”
　　“我不同意，知杳也不行。”

　　这个时候倒是知道提起他们的女儿，可苏沣锦更是觉得心寒，她对上那双充满哀求的眼睛，便立刻收回了视线，只是再开口时声音也变得凉薄：“她到底该跟谁你心里比我清楚。知霖，我苏沣锦这一辈子没有对不起过你们知家任何一个人。”

　　昔日恩爱的夫妻熬成怨偶，只剩怨和狠。
　　客厅一片狼藉，四下寂静，角落里女孩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抽噎声不外漏。
　　这夜，无人记得，这是知杳的十三岁生日。

　　知杳梦魇了，被刻意锁在大脑最深处的记忆，这一夜争先恐后的挣脱牢笼，张牙舞爪的向她袭来，无孔不入。

　　“杳杳。”
　　“醒一醒，杳杳。”

　　徐识凌因为知杳睡梦中时不时发出的哽咽以及眼角滑落的泪水一直没有睡，指尖不知道第几次擦拭掉女孩眼角的泪，泪珠滚烫，他指尖一片潮湿，眼见那双眉头越皱越紧，徐识凌无奈最终还是选择把知杳喊醒。

　　世界在褪色，知杳站在黑色的、静默的河水里，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继续往深渊走，如同每一次的梦魇一样，像个上发条的机器一样一遍又一遍的冷眼观看着自己的过往。

　　梦魇，是永无止境的。
　　原生之痛，亦是要用尽一辈子的时间去愈合的。
　　付出的心血与精力却未必会回馈主人一张满意的答卷。

　　不是的，这一次或许不一样。
　　知杳睁开眼对上徐识凌的那一瞬间，她想发条机器人也会坏掉的。

　　“还好吗？哭完，那些不好的就都会消失了。”知杳盯着徐识凌发愣，徐识凌伏着身子，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将她被额头上的冷汗黏住的发丝拨开。
　　夜里，他的声音总是温柔，而温柔会让人产生幻想会有致命的引力。

　　“杳杳，不要害怕。”
　　意识彻底消散前，这是知杳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知杳睁开眼睛，坐在床上神经质的盯着自己的右手。
　　半响，她缓慢地扭头，视线下垂，床边的地毯上一片空荡，她心底忽然就泄了一口气。

　　掀开被子去洗漱换衣服，整理好自己，知杳下楼。

　　刚到楼下，知杳就发现了屋里的不对，那个她总爱在夏天窝在里面小憩的摇椅上躺着一个男人，他身上还盖着自己常用的小毛毯，只是摇椅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讲还是太过狭窄，徐识凌躺在里面总显得几分憋屈可怜。

　　视线短暂在男人深邃恬静的睡颜上停留了一两秒，注意到他身上盖着的毛毯，知杳放轻脚步来到沙发那里将搭在上面的风衣取过，轻轻搭在男人身上，知杳走了出去。

　　徐识凌是在饭香味中醒来的，他抬手捏了捏山根醒神，清醒过后，徐识凌注意到身上盖着的白色风衣，他顿了顿然后起身将风衣与毛毯一并放在摇椅里，循着香味往后院厨房走。

　　在距离厨房还有一段距离的院子里，他突然停下脚步，这个位置刚好能透过打开的窗户看见知杳的侧脸，她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后腰抵在桌边，低着头发呆。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知杳抬头，就这样直直与院子里的徐识凌的眼眸对上，两人相顾无言。

　　知杳错开视线，看到他头顶翘起的一撮呆毛上，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的是有损了徐老板的形象。

　　知杳甚至开始思考拿起手机偷偷拍照留念的可能性，她笑的明媚自然，很难让人联想到昨晚的那个脆弱的姑娘与眼前人是同一个人。

　　徐识凌保持着这个姿势安静的站在院子里，唯恐错过她面上任何一丝的情绪变化。

　　“徐识凌，你的右手边那间屋子是客房，洗漱的东西都在浴室的架子上面放着呢。”知杳说：“我煮了粥，你洗漱好就过来吃早饭。”

　　她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往徐识凌这里看，反而是徐识凌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按照知杳说的往右手边的房间去。

　　知杳余光一直在注意着，她拿过手机调出相机甚至还点了录像模式，光明正大的偷拍，一切都很悄无声息，都很完美。
　　如果徐识凌不突然回头的话就更完美了。

　　知杳没想到徐识凌会突然回头，徐识凌同样怎么也没有想到知杳会在他身后偷拍。

　　手机里的背对着自己的男人突然转身，两人隔着手机再次措不及防的对上眼神，知杳当然不会立马抬头看，而是过了一会再从手机里抬头。

　　她问徐识凌：“你怎么还站在那里，赶紧去洗漱。”

　　恶人先告状的意思？

　　“……”徐识凌莞尔：“好，现在去。”

　　本来想说的话肚子全数咽回去，徐识凌无奈，等吃饭的时候再问吧。

　　他这一次老老实实的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