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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公主的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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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衡倒了一盏茶递给陈慕安。
看着眼前笑盈盈的公主,看着这喜艳婚车,他终于低声问出:
“慕安,和亲一事……你可愿意?”
卫衡盯着陈慕安,眼也不眨,不愿错过任何表情。
若是她流露出一点心不甘情不愿,他就一定会带她走!
和亲人选多的是,按照史上旧例,选个愿意去的美貌宫女,封作公主,算得上是两全其美。
或者,他就驻守边关,把那匈奴打得大败而归,俯首称臣,看他们还敢不敢要公主!他的父亲说过,他很有打仗的天分!他一定能将匈奴打得落花流水!
再或者,他们就隐姓埋名的生活在某一处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要……只要她说一句不愿意和亲。
却见陈慕安慢慢放了茶,敛了笑。
卫衡的心就直直的往下坠,不停的坠,再没有着落。
陈慕安轻声回答:“愿意的。”
卫衡忽然觉得连呼吸都屏住,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心底有莫名的情绪一阵一阵的翻涌上来,让他喘不过气。
“为什么?”
虽是在问话,可脑海里仿佛已无所感,只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叫嚣“失去了!失去了!要永远失去她了!”
为什么会愿意?
怎么会愿意?
可笑他问出“是否愿意和亲”时,竟自信的认为只有“不愿意”这一个答案。
看着卫衡失魂落魄的样子,陈慕安叹了一声。
“因为和亲本就是公主宿命。”
“什么狗屁宿命,你明明有的选!我带你走!”卫衡低喊,眼睛都红了。
陈慕安垂下眼,摸了摸掌心纹,自言自语的说:
“我是不信命,若是有人非要捆绑我,我必要挣扎个鱼死网破。只是和亲这个事,或许不叫宿命。我并不把它当回事。我既享了公主的尊贵,用了天下百姓奉上的禄米,那为他们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她抬起头,看着卫衡的眼睛,字字坚定的说:“就算那单于年已不惑,就算那是异域,离家万里,我都愿意走这一遭。”
和亲路是要走,可既已知那多舛命途,这一次她也不会完全将自己交出。她会用另一种方式,化解这个困局。
“我总会在沙漠里,开出花来。”
恍惚间,陈慕安想起,这样的话,她也曾对另一个人说过。
蒙蒙光影中,那人背着光,听了她这话,只得一声笑,摆摆手就离去了。
“可我看你似乎还有不愿。”
若你愿意,为何郁结于心。
“那是另一回事了,使我难过的并不是和亲这件事本身。”
使我难过的,是我的母亲,父亲,阿弟。还有那泱泱朝臣。
卫衡听了这话,心中痛惜,从语气中便知她意志坚定,再不会改主意。
现下他虽心有隐痛,却不如刚才猛烈,心里空空荡荡,有些麻木,好像那些感情又深深隐藏起来。
“有一事需和你说,那日你昏倒,不是因为风寒,而是你的侍女下了药。”
既然她铁定了心要走这和亲路,那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也得让她知晓。
陈慕安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卫衡会知晓此事,他从哪里知道的呢?
很快她反应了过来:“所以最近你常送各样吃食茶水来,又常陪着我,就是怕她们再给我下药?”
“嗯,”卫衡闷闷的回应,又说,“你是不是早知晓了,看你一点都不生气,不像是刚知道,既已知晓,为何还容着她们在身边伺候。”
“我也是晕倒第二天才真正确认。可那时候身体不适,我便想着不如继续用着,新来的也未必清白。而且我对她们也有了提防心,应当是再伤不到我。何况此事……”陈慕安没再说下去。
卫衡又有些心疼她,侍女背主的事她现在说起来都显得轻松自在。
那个娇弱的小公主,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般模样。
“不若我帮你找两个吧。”
陈慕安想了想,有些顾虑,思索片刻答应下来。
“好,要会功夫的,细心谨慎的,最好能安排她们不引人注目的到我身边。”
卫衡点了点头,示意没问题。
看起来两人间又恢复了平时的氛围。
不过卫衡心底终有变化。
这一番心痛难禁,无意中帮他明了心中情谊。
他本意只是想问陈慕安是否愿意和亲,却不想问着问着自己情绪失了控。
可叹他刚明白自身心意,面对的却是这么一个无路转圜的处境。
只是他虽已知晓陈慕安的选择,仍觉有些希望,因她似在摇摆,又仿若陷在困局中,常有忧虑挂在脸上,他若能解了她心中困局,未必没有机会。
卫衡走后,陈慕安坐于车内思索,召迎夏浮春进来服侍。最近两人都老实得很。
那日公主昏倒,险些被卫衡看出端倪。二人又惊又怕,内心也一直内疚不安,便不曾再想着给公主下药。
岂料卫衡为了防她们,日日提了吃食与公主同用,二人本就心中有鬼,这下便更是怀疑卫衡已知晓此事。
她们怕卫衡戳破此事,便常在卫衡来时主动避开,只求不碍他的眼。
陈慕安虽觉她们有些古怪,却并不曾理会。
今日李正使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如果这路上出什么意外……说不定就能拖延一些时日。
能有什么办法制造些意外?
陈慕安想得有些躁,便问现下走到什么地方了。
迎夏想了想,答正在长安郡与冯翊郡中间,再有三日就能到达冯翊郡了。
冯翊郡的主城是个大城,远胜一般的小县,想必队伍到时一定会进去休整一番、补充物资。
浮春嘟囔道:“听侍卫说,最近冯翊郡也不太平,去岁末一场大雪,上面的北地郡冻死不少人,说有人活不下去,就到处抢粮,抢着抢着甚至到了冯翊郡。咱们还得小心些才是。”
陈慕安听着,便觉此处或有转机,又闭眼回想起关于冯翊郡的一些情况。
冯翊郡与扶风郡一左一右,拱卫着京都,乃重地要地。
京都寸土寸金,有不少世家大族就移居于冯翊扶风两郡,在当地发展的根深叶茂。
冯翊郡的太守雷平,风评尚可,但能在世家盘踞之地,安安稳稳做十数载太守,想必也有些本事。
辖下世家,以褚家、方家、赵家三族为最,又有若干次一等的小族。
这三大世家自前朝就声名显赫,是累代的公侯官宦世家。
在本朝,赵家尚有国公在世,褚家又有从龙之功,就是方家,也是诗书传家,才人辈出。
不论谁到了冯翊郡,都得敬他们三分。
方家……大儒……
陈慕安睁开眼,若是一切都如前世轨迹,那么那个人,三日后必在冯翊郡!
果然有转机。
静待他来!
第二日一大早,陈慕安就让浮春从后面的嫁妆车上取来了几个箱子。
这几个箱子里装着的都是历朝历代的名家孤本,千金难求,一本流出去,都值得让那些读书人争破头了。这世间也只有皇家才能拥有这么多珍品了。
若不受宠,这些也不会给她……
可若是说她受宠,陈慕安也再不敢相信。
既这些珍品在她手里,那就物尽其用。
陈慕安派侍女请来卫衡,私下里托他将这几个箱子运走,再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办事,卫衡追问,她却不肯多说。
卫衡无奈,只得应了,动身去办。
其实并非是陈慕安不愿让卫衡知晓,只是所有一切实难开口,且自己要行的路万般艰险,所图甚大,如果卫衡知晓过多,难免越陷越深。若是被有心人注意到,就很难保全。
她这一命,舍便舍了,只是不忍过于连累卫衡。
做完这些,陈慕安又取来一口花梨木箱,打开细细翻看。
箱子下半部分也多是放着一些书籍,书页不新也不旧,看着不像那些年代久远的名家孤本,可也不像当下新刊印的册籍。
书上又放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木刻,一样是幅画卷。
陈慕安拿起一本,抚了抚封面,上面正写着《异域风俗志》,翻看里面内容,多是描写些周边小邦风俗人情事物,其中,又以匈奴、西域两处的描写最多。文字段落上,又有遒劲飘逸的草书做了批注。
换一本翻看,竟是手写的匈奴文化集,里面将匈奴各部落间盘根错节的关系一一点明,又翻译出匈奴的一些语言,最后更是写了些匈奴的风俗要点。看字体,正是刚才那做批注之人所写,
一连翻下去,全是有关匈奴地域的书籍,多本都是手写,不是手写的也有着各式批注。
陈慕安有些茫然。
上一世她也收到过这些书籍。那时她怀着某种情绪将那个人送来的事物全都封存带走。一路上也不曾打开看过。
后来在匈奴的动乱中,有很多东西都遗失了,这口花梨箱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她也从来不知道,书里的内容是这些……
陈慕安这人有个习惯,说不上好也不算坏,就是喜欢把珍视的东西留着,随身带着。
曾经有个儿时伙伴送了她一辆铜鸠车,她十分喜爱,有一段日子日日把玩。后来不玩了,就摆在自己卧房的置物架上。即使后面她不与那个玩伴好了,也依然留着这辆鸠车。
在她看来,这些东西都代表了一个人某段时间的真心。
真心易变,可至少这些留下的东西能证明它曾存在过。
和亲前夕,那个人送来这些书时,陈慕安正做着缩头乌龟。她不忍心打开看,她想,若有一天她放下了故土,放下了一切,或许那时候会有勇气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看着这些书籍,陈慕安难以想象,那个冷情冷性的人,那个后来和她处处针锋相对的人,那个铁血冷酷的人,竟也会如此柔情。
也许不是柔情,而是那个人自以为的职责罢了,陈慕安最后有些冷漠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