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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师3(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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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半刻钟,前面的白承锋忽地停下脚步。
沈得了随之停步,独矢明叽叽喳喳只顾着和她聊天,没注意到变化,被她伸手拉了一把才停下脚来。
“到了。”
白承锋说,声音比刚才冷上很多,背部也微微绷紧,像待猎的豹般弓起了攻击的姿势。
矢明见状,不再说笑。
他迅速从搭包里拿出五六张符箓,塞了三张到沈得了手里,自己一手一张。
拿着符纸,他站到沈得了身前,低声嘱咐:“待会见到何物都不要惊慌,妖物最爱欺弱,姑娘只要拿紧符纸,便没有生命之忧。不要闭眼,也不要逃跑,记得了吗?”
沈得了意外地看了眼矢明。
他刚才还为点小事道歉个不停,现在遇到正事倒稳重很多。
矢明看得出沈得了眼神里的意外,不由抿唇羞赧一笑,“放心吧姑娘,我就是自己被妖魔杀死,也绝不会让身边人受伤的。这是我们杀鬼集团的规矩。”
说罢,他转过身,拿符严阵以待。
沈得了低头,看着手上的三张朱箓黄符,若有所思。
杀鬼……集团?
沈得了唇角微勾,把符纸叠好攥在掌心,随着二位修士,放轻脚步往前行进。
行进没有十丈的距离,视野忽地开阔,只觉空气波动了下,而后便见前方凭空出现了一座荒庙。
庙宇久经风雨侵蚀,早已断壁残垣满地,两扇庙门具已掉了红漆,一扇倒在门槛外,一扇裂了镂空花纹在风中摇摇欲倒。
冷风钻过没有了窗纸的窗棂方格,发出低沉而幽远的哨声,宛若厉鬼撮嘴而起的呼哨。
“铮——”
长剑出鞘,剑鸣清厉,霎那间刺目的雪白剑光照亮了昏暗的庙殿,三具漆黑棺椁霎时映入眼帘。
好浓的妖气!
矢明抿唇,他修为太低,应对不了这几只成形的东西。
此刻只能依托师兄。
少年捏紧符纸,身子往后侧了侧,护住了身后女子。
沈得了好奇观量棺材的视线,一下被矢明遮得严严实实。
他身量高,少年人的肩膀瘦而宽,往后一档,她眼前便只能看见他的背脊了。
昏暗的天光下,白色的里衣像乳鸽的翅膀,晕着纯洁的光影轮廓。
沈得了默了默。
左前的白承锋已持剑上前,一个踏步,原地人影闪烁,再定目,他已到了殿内,劈剑将头一口棺椁劈了个七零八碎。
沈得了歪头看完全程,暗惊那剑的锋锐。
那么方才她能用腰带缚住剑柄,还是侥幸了,只亏白承锋对她出剑,目的不是奔杀她而来,而是试探。
异世神通之厉害,得了至此,还只是初窥一面。
白承锋劈碎棺材,右手捏决掐起一团白光往棺内一扔,只见光华大作,木屑化为齑粉,剑风一扫,木粉纷扬散去,露出空空的棺材底。
“……”
没有?
白承锋剑眉皱起,寒目往右侧两口棺材看去。
他持剑,剑尖在中间棺材的顶盖上敲了敲。
“笃笃——”
厚实的闷响,听不出虚实来。
是时间,庙里庙外一片寂静。
静得可以听闻庙外两道呼吸声。
一道是矢明的,他屏着息,正紧张。
另一道……白承锋不合时宜地顿了一息。
那红发神秘姑娘的呼吸略微急促,但似乎不是紧张,反而更似……欢喜?
古怪。
庙内破烂黄幡忽而迎风舞动,神龛上残余香烛骤然亮起,两豆残光摇曳,将人的影子照得张牙舞爪。
脑后猛地袭来一阵腥风,白承锋眼神骤凛,不及转身,左手持剑往后一掷。
便听一道剑入硬物的闷响,紧随着一道重物倒地声,烛火“啪”地又熄灭了。
“退出来!”
沈得了猛地一声大喝。
白承锋也已意识到不对,心念一动,收剑在手,立即迅速地退出了庙殿。
正退到沈得了和矢明身前,便见庙内红光大作,黑雾如水,包裹了整座庙殿。
“魔——”
白承锋瞳孔一缩。
当即做不了考虑,把剑往半空中一抛,而后左手攥住沈得了的手臂,右手提着矢明的领子,长腿一纵,纵上横在当空、已放宽数倍的长剑上。
……
沈得了眼见长剑没入那绿毛红眼的怪物身内之际,余光一扫,忽见晃动的烛火之中,怪物倒地前,身后隐没过一条细长人影!
久经生死的神经比任何仙术都灵,她当即警铃大作,连那人影都没看清,就大喝一声提醒了白承锋。
白承锋身手极佳,收剑出庙不过眨眼之间。
再然后三人便见浓雾如水,吞没了整座庙宇。
沈得了来不及多看,手臂上被铁钳一箍,她当即凌空飞起。
当真是,飞起。
“姑娘?”
矢明焦急的声音顺风飘来。
沈得了抬头,隔着白承锋的身子,迎上少年急切的眼神。
她摇摇头:“我没事。”
说罢,她近乎惊奇地看着自己所处的位置。
她现在正站在长宽放大数倍的剑上!
纵目之下,方才宽广得像一辈子走不出去的荒野,现在就像脚下的一张灰黄色地毯。
鼠灰色的流云被劈开,往身两侧飞速倒去。
天风冷冽,吹得她头发狂舞,乱发中,凤眸越来越亮。
志怪书中常写到,那剑仙凭剑,能行空上万里,兼有移山倒海之奇能。
从前只能靠文字想象,如今……她亲身体会到了。
而日后,她兴许还能亲自驾驭上。
沈得了忍不住,笑了几声。
她的笑声被天风分割,落在空中只剩细碎的几串笑星。
但那苍白的脸孔上,金眸里的灿亮光彩却丝毫不减。
矢明本是回头查看沈得了的安危,却见她回了他一句后,就自顾朝剑朝天看去。
她看着看着,脸上就露出了很大的笑容。
矢明突然发愣,盯着她的笑不动了。
他想起自己能学剑的时候,和她年岁相仿。
可是他上剑的时候……是胆怯的。
他的表情,是涕泪横流的。
他的师兄师姐们,个个笑他不住。
可他也见过师兄师姐们初学剑凌空的时候,他们也是怕的。
下山离开宗门后,他第一次看见有人上剑不哭的。
半晌,少年低喃道:“爹爹、娘亲,儿子见到……天才了。”
白承锋长眉紧缩。
他注意到矢明在发呆。
不一会儿,又听见他这位呆师弟低喃了句天才。
很显然,呆师弟口中的天才,就是他身旁的女子。
……
白承锋抿唇。
他承认身旁女子的不平凡。
可她的身份太可疑了。
寻常凡人绝对没有她那般的警觉性。
思及方才退出庙前的那声喊,白承锋侧眼,向沈得了看去。
这一看,他也怔了下。
沈得了年轻的脸上满是愉悦的笑。
虽着粗衣破衫,含笑的面容却风华凌然,不可忽视。
白承锋皱眉,侧过头去,思绪沉沉。
……
落地之后,沈得了犹未尽兴。
她直望着白承锋收剑入鞘,方可惜地收回目光。
沈得了尚未看见,当她转过头打量落地院子时,身后的白承锋定定地看了她一秒,方收回了视线。
她往院中走了几步这,看见这小院前后左侧各有一间瓦房。
右手侧的墙边则栽着一棵粗壮的桂花树,正值金秋,碎金似的桂花缀满枝桠,满院桂香浓郁。
桂树下还摆着张方木桌,桌子旁摆了三张酱色木椅,还有一张竹藤椅。
藤椅里有本卷了页的书,书页上落着星星点点的桂花。
清贫却不失雅致的小院。
沈得了打量着,身侧忽而出现了一只手。
那手上还端着一个蓝瓷小碗,碗内茶水冒着氤氲的白雾。
“喝口茶压压惊吧姑娘。”
回到了家,矢明明显活泼更甚之前。
沈得了接过了茶,他喜上眉梢,像是接收到什么信号一样,往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
“这就是我们家了,门上牌匾上写的是天师苑,但我们都把这儿叫集团。我们就是专门负责降妖除鬼的杀鬼集团,可厉害了,白师兄是我们这儿的一把手,他……”
“矢明。”
白承锋走过来,打断了矢明。
少年眨着双眼尾下垂的杏子眼,透黑的眼珠亮亮的。
他虽然意识到师兄让自己闭嘴,但还是忍不住招呼师兄说:“白师兄,我哪里说的不对吗?这都是你当初跟我说的,我……”
沈得了不由瞥了眼白承锋。
后者身形高大沉稳,让人完全想不出他也会说出,类似于“我很厉害”这样的夸张话语。
白承锋避开她的注视,侧身朝前屋走去。
他唤道:“婆婆,来客了。”
“吱呀”一声门响,一个鬓发花白但步态稳健的老妇人走出来。
望见白承锋,她面色微柔,但是看见沈得了时,脸色一变,当即跺脚,一柄长剑已握在手心。
“大胆邪魔敢来此地!”
话音未落,剑光飞来。
矢明失声:“婆婆你误会了!”
剑没有到面前,被另一柄剑鞘拦住了。
“婆婆稍安。”
白承锋把拦下的剑交还给老妇人,“她体内并无魔气,矢明已用清灵符探过。”
老妇人把剑一把夺过,厉声道:“就是没有魔气,看那头发,也一定是人魔相媾生下的魔崽子。总是灾患,不如杀之了断!”
白承锋按住老妇的胳臂,缓声说:“若有魔纹,应当杀之。但她脸上和脖颈里都未见魔纹,九成只是个普通凡人。”
老妇盯着沈得了,冷笑:“不排除是只大魔,魔纹在身体其他地方。好,我这就来查查她的底细。”
沈得了看出这老妇人对自己的厌恶。
思及修士和魔族的血仇,也便了然。
她对老妇人笑了笑。
老妇面色大变,恶狠狠瞪她一眼,厌恨之情溢于言表。
“还敢挑衅我,等下若不是凡人,看我老婆子杀你个魔崽子千刀万剐!”
沈得了脸上的笑微僵。
她看了眼白承锋,发现他神情冷淡,似乎早有所料。
垂眼看了看自己肩侧长发,沈得了耸肩,“我性命是由两位仙长救的,若是你们要收回去,我理该认同。不过我最好面子,死也得死个清白。婆婆要查,一定要详查公允,叫我含笑九泉才是。”
“呸,谁是你这魔崽的婆婆。”
忍冬婆婆冷冷一笑,“如此伶牙俐齿、巧言令色,就不是邪魔,也绝不是个老实人,油滑至此,早晚该死!”
这又是千刀万剐,又是早晚该死的。
沈得了叹气。
矢明听她叹气,紧张地解释道:“别担心姑娘,婆婆就是脾气不好,其实心可好了。等她查明你不是魔后,肯定待你比亲孙女还好呢。”
沈得了还没说话,忍冬婆婆已忍无可忍:“矢明!给我闪一边去!”
矢明瘪了瘪嘴,“婆婆……”
忍冬:“滚!”
矢明无法,只好从沈得了身前让开。
白承锋瞥了眼沈得了,而后低头对老妇人说:“婆婆喜怒,当务之急是查明了她的身份,然后再做去留打算。”
忍冬重重哼了声,反手用剑柄打开他的手,说:“我老婆子这么多年杀了不少魔崽子,哪一个死前不和她一样狂妄,最后,还得惨死我剑下。”
“是,但也得她身上有魔纹才能杀。”白承锋低声,“不然,我们自称修士,行事却与魔无异了。”
“混账!”
忍冬一个剑柄狠狠击上白承锋的胸膛,厉声道:“我与魔族血海深仇,恨都不及,你竟敢把我和魔类同,白承锋,白小子!你再敢说,我对你也绝不留手!”
白承锋被打,自知不冤。
他抱剑作揖,低着头道:“世侄说错了话,婆婆勿怪。”
忍冬婆婆:“我看你不是说错了话,是这些年被邪魔打压得小了胆子。此女红发金眸,身上没有妖气,非妖非人,不是魔是什么?!”
白承锋起身,平声静气:“世侄知晓了。婆婆您受累。”
“哼!”
沈得了便看这老妇人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这老太太,火气甚旺啊。
强势之下,她最会装乖卖顺,被忍冬用力揪着胳膊,纵使再疼,也没有半句抱怨。
低眉顺眼就跟着人走进了侧屋里。
跨进门槛之前,余光瞥了眼白承锋。
青年男人伫立院中,背影□□,一身灰白道袍被风吹得紧贴身形。
矢明站在他身旁,转过身担忧地看着她。
和白承锋比起来,矢明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是白承锋这棵树下受庇护的嫩苗。
而这忍冬婆婆,则是庇护着他的另一棵更为老壮的大树。
沈得了不及多看,便被忍冬婆婆一把拉进屋去,木门“哐当”一声被甩上了。
进了门,一室黑暗。
黑暗里听见细微的一道纸响,而后沈得了便看见了一团熟悉的白光亮起。
白光隐没,室内忽地亮如白昼,光刺人眼。
沈得了眯起眼,适应了会儿乍起的光亮。
忍冬婆婆抬手上来,拉住她的衣领就往下扒,“脱!”
沈得了吓了一跳。
双手护住衣襟,“欸婆婆你这是干什么……”
忍冬婆婆讽笑:“还在我老婆子眼前装蒜,我非得扒干净你这身人皮,找出你那魔纹,给外面那两蠢小子看个死心不可。”
事至如今,沈得了了解这魔纹是什么东西了。
大概是一种识别妖魔的身体标记?
沈得了咳了声,“我自己脱。”
忍冬婆婆厉喝:“把手拿开,别想作妖!”
“……”
沈得了耸耸肩,捋了把头发,抬头挺胸道:“那您来吧。”
忍冬厌恶地瞪了她一眼,两只苍老有力的手把衣襟一拉,便扯下了她身上的道袍和袍下的衣裳。
还真有点冷。
被忍冬婆婆拍开了抱臂的手,沈得了无所谓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她也是第一次观察。
果然和上世时的年轻模样一样。
身上已经有了不少刀疤剑痕,小臂大腿上肌肉线条不甚清晰,却已初具轮廓。
年轻真好啊。
沈得了抬起眼,正笑呢,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怀疑的眼。
“婆婆您……查完啦?”
忍冬瞪了她一眼,不发一言,把她手臂抬起来,看臂弯看腋下,真一寸寸检查着。
沈得了嘶了一声。
“还要多久啊?”她瘪嘴,“婆婆,很冷啊。”
忍冬婆婆“啪”地扔下她的手臂,从她身后转到身前,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右手凭空拿出张符纸,两指夹着一甩,一团莹蓝色的柔光便直奔沈得了眉心。
蓝光闪没,沈得了若无其事,“好像比白光的舒服。”
“舒服?”
忍冬婆婆眉头皱得要打结,她半信半疑地望着沈得了良久,而后背过身去。
沈得了听见她喃喃着:“最高阶的清灵符都没用,也没魔纹,还真是我看走眼了?”
沈得了听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她委屈道:“婆婆给得了好一场难堪,现下既证明了我是真无辜,可否舍我一身衣裳,保全最后的脸面呢?”
“……”
忍冬转身,还是一脸厉色。
“你难道不知道现下邪魔乱窜吗?还敢顶着一头杂毛行走晃荡,真是活得腻歪。衣裳给你!”
她抬手,一套白色道袍就凭白出现在了掌心。
沈得了心内暗叹着修士仙术,而后笑着接过了衣裳,说:“谢谢婆婆。”
忍冬婆婆一记眼刀甩来,沈得了成功闭嘴。
等她穿好衣裳,忍冬打开了门,唇线紧抿地离开了。
矢明先迎上去,被忍冬婆婆一巴掌拍开。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肩膀,又展开笑脸凑到沈得了旁边。
“我就知道姑娘是好人。”
矢明说着,朝忍冬婆婆的背影看去,然后挡着嘴对沈得了小声说道:“姑娘,你别看婆婆这么凶,但她对人可好了,她只对魔不留情。”
沈得了整理袖口,闻言含笑:“看得出来。”
“欸对了,”矢明忽地想起来什么,他往后屋跑去,不一会儿又钻出来,手上捧着两粒雪白的丹药。
他把丹药递到沈得了眼前,献宝道:“这是易容丹,能改变人的相貌,姑娘吃了就不用怕自己的容貌惹人眼目了。”
沈得了颇为惊奇:“是吗?”
矢明重重点头:“是!这是我们行走江湖必备的易容丹,特别好用!”
“你那破药丸子只能易容,她那张脸除了两颗眼珠子还有什么好易的?”
不知何时,忍冬婆婆又从前屋里走出来,没好气地打断了矢明的话,她那两只苍劲的手中还端着一盆热水。
白承锋好似早有预料,立即上手接过,端着水跟在婆婆身侧。
忍冬婆婆走到沈得了面前,手指嫌弃地理了理她的红头发,“知道这头发招人恨,就好好用帽子挡好了,还敢到修道者面前招摇,真是活得不耐烦。”
沈得了有点摸清这老婆婆的脾气了。
她笑着应下忍冬的指责,“招人恨招习惯了,没想过改。不过婆婆说的对,我应该遮掩点出门,不然真是麻烦呢。”
忍冬婆婆哼了声,语气有点缓和:“行了,你躺在那椅子上去,我给你洗洗头发,换个头发颜色。”
沈得了咦了声:“这也能换吗?”
忍冬婆婆:“我老婆子炼药的本事,还轮不到你怀疑。”
“当然不敢,”沈得了笑得好看,“就是见识太少,生平没见过这样神奇的仙术,这才失态。”
她这话一说,倒是忍冬婆婆脸色微变,咳了两声,朝她摆手,“行了行了,甭你奉承我,只管躺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