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酒馆》介俗

13、启迪

　　“为什么你们不对人类施以援手？”
　　对于露莎如此急躁的发问，面前幼童模样的小道士只是笑笑：“我们所在两方世界，到底是从根源开始就不一样啊……为何要干预那些本就顺应因果的事情呢？”
　　“顺应因果……那些生灵涂炭，也算顺应因果？”
　　“记得为何这片土地的门扉被打开吗？因为固步自封，拒绝了外界的发展，所以才有现在的局面。”小道不紧不慢地啜饮一口茶，“我们这的人类，一开始就拥有承天载地的职能和智慧，也一开始就能做出自己的选择和决定，他们当初做了这样的选择，就该承担这样的后果。”
　　“但是有很多人根本就是面对命运的蜉蝣，根本没有资格做出选择，难道这些人所经受的无妄之灾，这些苦难，也是理所应当？你所说的因果，和我们西方的命运有何区别，为什么我们要顺应这样莫须有的东西？”
　　露莎不理解，她怨恨命运和既定的未来。
　　“我有所耳闻，西方的造物主喜欢亲手编织命运的丝线，而我们的因果，却来自人类自己，人类自己种下因，自己品尝果。这两种形式难谈优劣，不过我听说，数千年前，一位天使促成了新的变数，西方人类的命运，似乎也开始慢慢移交。”
　　“然后发展成了这幅鬼样子。”露莎嗤笑一声，意有所指地拍拍裙摆上的血迹。
　　“智慧本身没有错，因为它，这片土地上的人类在几千年前就创造了高度发达的文明，几乎推动了整个世界的发展……万国来朝，绝非戏言和过往烟云。那些文明就算在很久很久之后，也足够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有挺直脊梁的资本。”小道不紧不慢地将露莎从怀疑自我的怪圈中拉扯出来，“但你们的造物主，一开始也只是想要一个纯白的世界，一个无忧无虑的国度。”
　　“你在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所谓对错，不是每一个问题都有答案。”
　　“……没错。”
　　“你们选择了不干预人类的选择的前提是，人类有能力做出自己的选择，但现在，许多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如果可以，他们甚至未必愿意诞生在这个时代。所以你们气定神闲的原因是——他们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露莎了然地放松下来，毫无疑问，她找到了解答。
　　“你的态度转变了，你原本是为了人类上前叩问，现在，你是在为自己答疑解惑，想为自己找一个驳倒我的机会。”
　　哈，确实如此，露莎耸耸肩，并不否决这点，但也已经不需要答案：“我明白了，总要有人诞生，总要有人去感受苦难承担过错，也总要有人开拓未来……东方土地上的人类已经不再需要神明的庇佑，他们有自己开创故事的能力。好了，看你的表情，想必对我这个答案非常满意——实话说了，我想要一个承诺。”
　　“恐怕我无法给出你想要的承诺，成王败寇，你的同胞总会付出代价的，也许有一天，会有一座灯塔的光亮盖过太阳，但享受主宰和暴力的家伙没办法彻底接手棋局的……我们早就在棋局上了。”
　　露莎笑了：“我当然知道这个，我想要的东西也不是为人类——关于那几位造物主，你了解多少？”
　　长久的沉默，当然，当然，东方人都是比较含蓄和内敛且守礼的，怎么会有人这样直白地提问呢？而且那双眼睛里，那双眼睛里根本就是明晃晃的恶意，露莎根本没有收敛自己的恶意。小道突然有些后悔将这个分明苍白瘦削的女孩引上山来了，她来所求，根本不是为了那些如浮萍的人类。
　　小道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她穿着一身和战火连绵完全搭不上边，和爬山问道也同样搭不上边的裙子，看来来者不善而且绝非普通人。他其实并不成熟，守着古籍上的言论和师父的几句教导，偶尔也能够为上山的客人简单地答疑解惑——但面前的这位，显然不是普通的客人。
　　“好了，知道你不是不想告诉我，而是你也不知道。”露莎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水，在小道的目光变得惊慌时放下，“看来你发现了？虽然我不擅长东方的术法，但暂时控制那些已经存在的术式还是做得到的，你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不然，雾就要散了哦。”
　　雾散掉的后果？在乱世之中突然出现一座仙气缭绕的山，应该也不会有多少影响吧。露莎恶劣地想着，意图明显。
　　小道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话。
　　露莎叹息一声，摆摆手：“你家大人没有告诉你吗？不要随便让陌生人进家门，算了，想必你也答不上来什么东西，不为难你了，把这座道观真正的主人叫出来吧，放心，我没兴趣惹事情。”
　　毕竟虽然人间打得不可开交，但天堂和仙界的友好协议还是在的，如果真的爆发争端，特西蕾娅的酒馆根本不可能不受到波及。
　　小道硬着头皮没动弹，一时间和露莎僵持住了——个屁，露莎不耐烦地眯起了眼睛，向某个方向看去：“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你来到这里，本身就是一个意外，倒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和你再见，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几百年前想从你口中得到答案，你说我还没攒够机缘……意外？如此巧合的意外，怎么不算机缘呢。”露莎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目标明确地走向屏风之后，一个面容俊朗，貌似青年，却满头白发的男人不知何时端坐其后，露莎嗤笑一声，“看来命运或者因果都没有特别优待你——瞧瞧你现在这幅样子，可还有资格对我说出我不配这样的话？”
　　“仙长是为了这人间才一夜散尽百年修为满头白发——”小道童急急为男人辩解。
　　“是啊，人间满目疮痍，要赋予那些绝境中的人获得最终胜利的可能性……你们所说的因果，自然得从你们身上拿东西去换。我和你家仙长早就认识了，你还是出去修行吧，别听见你不该听见的事情——我这个老朋友，原本可是咬定主意不收徒弟的。”
　　小道童一僵，最后是男人的一声叹息为闹剧收场，男人摆摆手，小道童匆匆退了出去，气息彻底远去之后，露莎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男人的桌案上：“听着，张揽月，我没空和你扯淡，我要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现在就要。”
　　“造物主出现的时间比时间的概念更悠久，所以你的解析没有办法为你呈现那时候的画卷，今日只要我闭口不言，你也许真的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真相，这对我来说是更稳妥的一条路，不是吗？”
　　“我修改了落地坐标，来到东方，卷入战火，为屠杀留下一个清醒的证明人而不是受害者，从他身上拿到坐标上山——你以为我会接受空手而归？”
　　“你能那样精准地找到我的后人，想必魔法精进了不少，为什么还是一点都不考虑后果？”张揽月流露出一丝无奈，“你急了，想必时间不多了——另外一个人已经开始丧失希望了，对不对，如果主人公自己都放弃了，那你的挣扎就毫无意义了。”
　　露莎哼了一声：“就算她不参与，这件事我也会继续下去的。”
　　“答案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露莎，很多问题都不过是脑海中的灵光一闪，常人甚至难以捕捉，刚刚你也说了，很多事情根本没有所谓对错，也根本没有答案。”
　　“我当初是因为质疑去做了那样胆大包天的事情，我能够对抗上帝的意志，去给那些人类一个完全不同的可能性，完成我心中模糊的预感和验证——现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我看不透的东西了，我已经知道了绝大部分我想知道的！”露莎激动起来，她在笑，却没多少真情实意的快乐，倒是癫狂占比更多，“只有关于那些世界之前的，一切造物之先的造物主……我对祂们一无所知……如果祂们先于一切诞生，那是谁创造了祂们？是谁教导祂们创造更多的本领？是谁给予了那些家伙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高贵和不凡？”
　　露莎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抛出，她又陷入从酒馆离开那天的状态了，在一个个问题中几乎要被逼疯到绝路。但她享受思考，她享受那种几乎是自不量力的一遍遍解析造物主的过程，虽然收效甚微，但一次次精神被碾碎的苦痛确实弥补了她几乎要变成烈火完成自焚的求知欲。
　　张揽月知道，特西蕾娅估计相当严重的刺激到了露莎，导致露莎现在不得不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转移注意力——有什么比攻克一个难题更合适的呢？
　　“尤其是一个连已知条件都不知道多少的题目！”露莎在房间里转了个大圈，“你得帮助我啊揽月，毕竟，从造物主最开始的那个时代活到现在的神仙，西方除了路西法一个没有了，但他也一无所知，北方那群家伙根本处理不好自己的事情，东方的造物主几乎全在沉睡状态，对你们的限制最少……你又是为数不多我能找到的家伙。”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一半了，不，又或者她本来就是这样的疯子，神经病。纯粹的探究欲让露莎强大，也让她脆弱，是她力量的来源，也是脖颈上越收越紧的枷锁，她无法面对没有答案的问题，也无法面对一切都已知的无趣世界。
　　所以她在一步步杀死派厄尔，又在一步步放大他的力量——她将知识的边界拓宽，触及到越来越多人的认知盲区，最后触及自己的认知盲区，她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诸多疑问，但如果不打破茧房，她无力触及更远。
　　所以她不得不将视线转向那些造物主，那些她本不该尝试触及的存在。
　　“时间不多了，张揽月，感受到了吗，人间的阳光已经开始照拂你的山丘了。”
　　“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但是，西方和东方的造物主肯定不可能完全相同，所以你要做好失望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