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如镜，则万丈深扬》挨千刀的

11、瑶山

　　“一五中路站到了，到站的乘客请下车。”
　　“喂，你那诊所在哪，我到站了。”
　　我下了车，环顾了一番周围陌生的环境。这旁边有一条街，街的名字挺有意思的，叫做“状元街”。街上还有一所高中，叫什么“正德中学”。
　　“你沿着状元街走到底，然后往左拐，一直向前就能看到了。”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你到了时候忙烦在外边先等会儿，我刚约了患者。”
　　电话那头的人叫王四，是我曾经在心理培训机构培训时的一个同学，我倒是对他没什么印象，课时训练结束后就再没有见过面，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来找我，还说要请我吃饭。
　　我挂了电话，看着一边陌生的环境陷入了迷茫。
　　半个小时后，终于找到了那诊所。因为出发时间早，竟然离预定时间还早了半小时。
　　我坐在门口，百般无赖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阳光透过窗户，斑驳的光影洒在室内的发财树上，发财树的叶子闪烁着翠绿的光泽，舒长的枝叶旁，挂着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医术高明，尽职尽责。”
　　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了。诊所内很冷清，可能是因为到饭点了吧，我身边只有坐了一位短发女孩。女孩正低着头，手上拿了一张粉色的纸。
　　她将纸的上下、左右两边分别对折，接着立起纸张、反面折边，然后再将左右两边对折、翻面折边，最后对折了角和斜边。我看得入了神，不一会儿，一只灵动的蝴蝶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那飞翔的姿态仿佛就是一只奋力飞翔的蝴蝶。
　　“喏，你喜欢吗？”一只白皙而修长的伸到了我的面前，手中是一只粉色的、栩栩如生的蝴蝶，“送你！”
　　“啊……谢谢，你这蝴蝶真漂亮。”
　　我抬头对眼前的人笑了笑，望见了对方的脸，不禁瞳孔一缩，才发现是我错了。
　　面前的人还穿着校服，看样子是应该就是那“正德中学”的学生了。那孩子有一头乌黑的短发，三七分的刘海下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鼻梁高挺，下面的嘴唇是那种刚刚好的红润，要不是看到了对方脖子上有喉结，我还以为坐在我对面的是个清秀的女孩。
　　我强撑着自己，尽量让自己的脸上表现出太多的想法。
　　“你是来这里看病的吗？”对方问我。
　　“不是，我是王四医生的……额，同学吧，是他约我的。”我说，“你是他的患者吧。”
　　“我才不是！”他撇了撇嘴，眼神变得阴郁，嘴角下垂，不悦地说：“我又没病……”
　　“呃……我明白，你先别激动。”
　　做为一名心理医生，见过不少死也不承认自己有病的患者，也算是情理之中吧，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心理有问题。
　　“我真的没病……”对方还在一边不停喃喃道。
　　“嗯，我知道。”我安慰道，“我叫江飖，谢谢你的蝴蝶。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陆遥山，快点儿进去和医生谈谈！”一位身着一件华丽的貂皮大衣，眉若青黛，唇似涂丹，一头乌发梳成时新的垂云髻，耳畔还垂着明晃晃的玳瑁耳珰的女人踩着高跟“哒哒哒”地从咨询室内走了出来，耳边的珠坠儿随着她的动作摇动起来。女人一把抓住我面前的人，把他往咨询室里拉。
　　“我不去！”陆遥山一把挣脱掉女人的手，“我说了很多次了，我没病！”
　　“唉你这孩子，是想气死我啊！”女人重新拽住陆遥山，指了指他手中的纸蝴蝶，“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男不女的，这哪行啊！”
　　“这位家长，先别激动啊。”我拉开眼前的两人，“你先和孩子说清楚啊，不然过会儿咨询的时候……”
　　“别说了，江飖哥。”陆遥山看向我，他的眼里似乎还闪烁着泪花，随后，他又望向了那女人。
　　“我妈是不会相信我的。”陆遥山说道，“算了，不就是进去说个话吗，我去就是了。不过我会向你证明，我没有病！”

　　陆遥山进去后，场面变得一度尴尬。半晌，陆遥山的母亲转问头来：“刚才是我失态了，真是对不起啊。”
　　“没事，也是为了孩子着急吧，我理解。”
　　“那个，你也是来这儿心理咨询吗？”
　　“不，我只是王医生的同学，是他约我的，我在这等他。”
　　“哦，同学啊，”陆母低头思考着，随后一愣：“这么说，您也是心理医生吗？”
　　“没错。”
　　“那个，我想请问一下医生你，从刚才的接触中能不能看出我孩子到底是得了什么心理病？”
　　“这个……”
　　“没事的医生，你大胆说，”陆母从包里掏出一张卡，“钱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不……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心理医生，并不是会读心术的超能力者，也不是神探夏洛克·福尔摩斯。”我摆了摆手，对陆母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暗说你不会以为我们心理医生都能一眼就看透人心吧。
　　人心，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啊。
　　“我们心理医生是要通过咨询来推测患者的心理状况。”我说：“不过你能和我说说陆遥山的问题吗？我说不定能从中判断出什么。”
　　“遥山他会变得这样……唉，很大承度上也有我的错……”陆母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地板，她的肩膀下垂，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好像枯萎的树叶，喉咙哽咽着说道：“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粉色，小孩子嘛，喜欢鲜艳的颜色很正常，我起初还没太在意，以为他之后会改的。”
　　“可是自从我和他爸离婚后，他的不对劲就越来越明显了。”陆母说道，“他从来不喜欢和同年纪的男孩子玩足球、篮球，身为母亲的我也不知道他的爱好。”
　　“那个时候遥山上初三，我也再婚不久，丈夫带来了一个孩子，叫周烊。周烊那孩子性格与遥山相反，似乎与遥山不合，但也是他告诉我，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觉得遥山他有什么……毛病。我找到老师，老师和我说‘：你儿子喜欢做女生，快带他到医院看看。’我起初没明白，但是……”
　　“那天我回到家想和遥山他谈谈，可一进门就看到遥山他……”陆母讲到高潮，双手立马捂住了脸，抽涕着说：他坐在桌前，掏出一块精美的布料，轻轻按在桌子上，然后拿出针线盒，细心地挑选着合适的线和针。他的手指在针线盒里摸索着，一找到合适的针线，便迅速地拉出来，紧接着他翘着兰花指，熟练地操纵着针线，细心地缝制着衣物。我好像……明白他们的意思了……”
　　“嗯，您别激动，我理解您的顾虑。”我安慰道。
　　“但是我想说的是，你的孩子没有问题。”
　　“嗯？什么意思？！”陆母顿时抬起头，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紧盯着我，像是在揣测我的话的真实性。
　　“这个……恕我直言，每个人的性格特点不同，爱好自然也不同。关于这点许多人都会受性别刻板印象的影响，但其实这并不会影响孩子的心理健康。”
　　我将纸蝴蝶放入口袋。
　　无论原因如何，我们都应该尊重每个人的个性和独特性。不应该因为某个人的性格特点不符合传统的性别规范就对其进行歧视或排斥。
　　只要在法律的范围内，有个性从来就不是谁的错。

　　诊所内的空气降到了冰点，陆母在一边沉思着。一个小时后，咨询室的门开了，一个瘦削、穿着宽外套的人走了出来。他小长脸，尖下巴，眼眶凹陷、眉毛和肌肉都下垂着。手骨消瘦如柴，像细细的竹竿，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折断。跟在后面的，是一脸无奈的陆遥山。
　　“女士，进一步说话。”

　　此时，室内又只剩下我与陆遥山。
　　“其实，我与父母见面的时候不多，一周就两天，他们总会皱着眉头挑我的毛病：‘你不要总是捋头发!你走路怎么一点儿声音没有?你坐下来时干什么总要掸椅子?家里的椅子，哪里就脏了……’总之，我一些很平常的行为，他们看在眼里，却是万分的不正常。”陆遥山抬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天花板，“经常婆婆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然后突然就笑起来，伸出手摸摸我的头：‘这个遥山，长得细里细气，真像个丫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我……像女生啊？好像连心理医生也……觉得我不正常。”
　　“其实，每个人的性格都是独特的，没有绝对的标准可以完全定义男生或女生的性格特征。世界上有70多亿人，就有70多亿的正常。”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也没有人能定义你，静静地做自己就好，没必要太在意他人的看法。”
　　“真……真的吗？！”陆遥山转过头，明亮的眼睛望向我，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缓缓道：“那个……谢谢你啊，从刚才就一直和我说话，我好久没有和人这么说过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