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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次循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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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
这个消息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将尤澈定在了原地。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睛呆呆地盯着章以恩看。
“先坐。”,章以恩走到办公桌旁边,拉开凳子后示意他过来,随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说道:“接到你的电话后,我们立马联系了游城市相城区警方。”
“那边接收消息后很重视,立马出了警,差几秒到六点二十的时候赶到了裴九昭的家里。”
“房中无人应答且血腥味儿隐隐挥发了出来,出警的同志加急破了门后,发现了躺在血泊中的裴九昭,凶手早已不知去向。”
尤澈的神思根本不在这里,他恍惚地坐下后一直在回忆挂完电话所发生的事。
明明……几乎就在挂电话的那一瞬间回拨了过去、报了警,为什么还是没救回来?
上一次迟了五分钟没人接、这次秒回也没人接。也就是说,在他挂了电话的那一刻起,裴九昭就已经失去了接电话的能力或者……死了。
但是怎么会那么巧地与他挂电话的时间一致?
“相城区警方破门而入的时候,裴九昭的邻居恰巧从隔壁房子里出来,从夹缝中看到了案发现场,当场昏死在原地。”
章以恩边说边观察尤澈的表情,见他稍微回过来点神后说道:“经过查证,你不仅是第一报案人,且与裴九昭在今日的交流长达近四个小时,是此案最关键的人物。”
“更因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邻居如今被送往医院,你的说辞相当重要。”
“需要给你一点时间缓解吗?”,章以恩说完后见尤澈摇了摇头,轻车熟路地打开内网,问道:“姓名。”
“……尤澈。尤其的尤,清澈的澈。”,心里一直压着一块巨石,尤澈深感有点喘不过气,他停了几秒稍微吁了口气后才接着说。
“林城大学物理系研二,下午在招生办当值。两点半接到裴九昭询问调剂事宜的电话,让她安心等调剂系统开放。”
“两点三十五,电脑上模拟实验的程序正好运行完了第一个周期,我就把精力主要放在晚上要交的实验报告上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没怎么记得她说了什么。”
“六点十五,我的东西正好砸到了招生办座机的挂断键上,急忙回拨电话发现没人接……联想到了之前的流言,不放心裴九昭同学,立马报警。”
上次他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临到最后扯了一个发觉裴九昭有“自杀倾向”的谎,导致章警官对他极为防备,也对他的后续解释也抱有怀疑。
这次尤澈一改报警缘由,隐瞒自己主观挂电话的事情,为得就是在警官面前降低自己的嫌疑,从而获取有关裴九昭的信息,找出凶手、尽早脱离循环。
没有听见尤澈的声音,章以恩从电脑前抬起头来,问道:“裴九昭在通话中有没有透露过什么关键性的信息?”
兜兜转转还是绕不开这个问题。
尤澈虽然有了三次循环的经历,面对警官问话越发流畅、睁眼说瞎话也精进不少。可是任他抓破脑袋、再循环个千百次,也依旧想不起裴九昭那三个多小时到底说了什么。
因为他只有在说出那固定的五个字“同学请自重”后才能拾起回忆、想起循环和死亡。在那之前,他永远只是一个接电话接到不耐烦、懒得听的打工人。
从上个问题问出口后,尤澈的眉头就没再松过。章以恩只能试图用一些代表性的词语唤起他的记忆。
“比如说她的家庭、学习这些,以及你有没有从通话中听到什么别的声音……”
后半句话章以恩没有说出口,他实在不能想象一个大四学生真的会拉上一个陌生人分享别人的八卦近四个小时。
眼瞧着尤澈那副迷茫且没什么头绪的模样,章以恩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从桌子上拿出一份刚刚拿进来的资料。
“本不应该告诉你,只是这起案子性质非常恶劣。凶手竟在青天白日入室杀人且瞒天过海,几乎不曾留下犯罪痕迹。上面痛惜青年人才的流失,因此对本案格外重视……”
那些客套的话,尤澈基本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过不难从章以恩的这番话中抓住重点——官方压不住了。
也怪不得消息走漏得快,任谁在饭点的时候听说破门、尸体,都忍不住唏嘘几句。惋惜的也好、叹气的也罢,恐怕比官方还急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章以恩见他有点出神,微微咳了一声,说道:“相城区警方先传来了一份有关裴九昭死亡原因的简报。”
“裴九昭因失血过多而身亡。失血源自胃部的刀口,伤口错综复杂地集中在一个部位,粗略统计约有十几刀。”
“刀痕不长但极深,刀口角度极为奇怪……”
尤澈听到这里的时候愣了一下,不自觉地问出声道:“为什么奇怪?”
章以恩从报告中抬眸扫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尤澈,继而解释道:“像平常侦破的那些案件,从刀口角度、深浅状态大约能判断出凶手的性别、身高,以及受害者受伤的状态等信息。”
“而裴九昭身上的刀口,经过简单的观测,无法从深浅状态判断入刀情形,角度近乎垂直捅入。”
“十几刀皆如此,排除了凶手与裴九昭身形相近的情况……初步分析,就只剩下裴九昭失去了行动能力平躺着被凶手杀害这种处境。”
“然而,一是并未在裴九昭身上发现昏厥等特征,也就是说她是可以进行反抗的,稍有争斗刀口就不会呈现出近乎垂直捅入的状况。”
“二是十几刀像是泄愤却又保持高度理智,如若有仇难以冷静,刀口没必要也不会如此一致;如若无仇,又是怎么在门窗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入室杀人?”
章以恩的几句分析就将尤澈的脑子搅成了一滩浆糊。他不曾对这些细节深入了解过,就算平时看些电视剧,也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死了罢了,没人对着刀痕哪深哪浅得分析一通。
抛开这些专业性的分析来,如果让尤澈当场猜一个最有可能的凶手,他只觉得那人是与裴九昭再相熟不过的。
不然怎么他刚挂了电话,那边便了无生息?
只是无论电视剧还是现实,都离不了一样东西。
尤澈没有回答章以恩提出的专业性问题,反倒问了一句,“现场有没有发现凶器?”
章以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应道:“有。”
“跟着血液滴落的痕迹情况,在浴室发现了一把的水果刀,上面的血迹还未完全干涸。”
“浴室并未发现大量血迹,排除第一犯罪现场的可能。推测是凶手走之前随便找了个地方扔下的。”
尤澈对审讯这方面的东西一窍不通,只觉得章以恩像是挤牙膏一般。他想起来有关事宜问什么对方才说什么,其他的一概不讲。
如今到哪不都宣传群策群力吗?那些事情告诉他,分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万一他突然想起来裴九昭说了什么关键性的事情呢?
凭着一根筋的脑子,尤澈自然而然地觉得有了案发现场、作案工具,凶手相应地就会水落石出。
他心下略有些解放的轻松,顺势问道:“水果刀的刀柄上有没有留下指纹?”
章以恩的视线移到了报告的最下方,上面写着刀柄指纹的所属者。他扫了一眼那个名字后,犹豫了两秒对尤澈笑了一下。
“……没有。”
心中刚要放下的大石头被这简单的两个字给推了回去,尤澈的心情瞬间沉重了下去。
也是他心急,怎么会那么简单?凶手就蠢到将指纹完整地留在凶器上让警方查验?
而且,他是来脱离循环的,不是侦破案件。就算真的知道了凶手,如若不能在挂电话之前恢复有关于循环的记忆,他还是不能避免裴九昭的死亡……还是出不了循环。
如果记忆回溯的前提是说出“同学请自重”这五个字,他又该如何让自己提前知晓?尤澈几乎每时每刻都卡在这个问题上。
如若这个问题实在避免不了,是否有人能够替他在挂电话的一瞬间救下百里之外的裴九昭?
离她最近的人……那位邻居!
尤澈的眼睛一亮,想了想措辞后开口同章以恩说道:“章警官,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下午无意间好似听到了一串数字,不知是不是什么人的电话号码。那时裴九昭应该在说……邻居家猫咪的事情。”
“具体是什么我记不起来了,能否让我看看她邻居的电话,也好确认一下。横竖是个线索……”
尤澈越编排越发亏心起来,到后面音量都削减了不少。
章以恩听了这话,略一想从办公桌的一侧抽出来一张纸放到了尤澈的面前,指着它说道:“这是裴九昭近几日的通话记录,你若问其他人的号码还真没有。”
“正巧今天早上她给备注丹伽姐姐,也就是她家邻居拨了一通电话,未接。”
“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这个号码?”
裴九昭的近几日通话记录并不算多,今日拢共才两通电话,还都是未接。
尤澈看着那串号码,将它牢牢地记下后,点了点头说道:“就是这个。”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几下,尤澈被吸引过去,是那位小李警官。
章以恩听到“章队”两个字转头隔着窗户瞧了一眼外面暗暗的天色,对尤澈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如有新的线索,记得联系我。”
尤澈应了一声就绕过门口的小李离开了。小李见章以恩一动不动,直到窗户外的尤澈出现,他的视线才跟着移动。
目送尤澈走出上关区派出所后,章以恩点了一根烟用手指夹着,似聊天般说道:“今儿倒是有两件奇事。”
他用燃着的烟朝着裴九昭的那份死亡简报而去,离它还有两三厘米时隔空点了点。
“还有一件,我上内网查了尤澈,记录里他从未来过上关区派出所,怎么进我的办公室如此熟练?”
比起上一次循环,尤澈至少没有将神儿都丢了。他在食堂里买了一份简单的晚饭,去往图书馆的路上随便地垫了几口。
他来图书馆的主要目的是将裴九昭的事情大致理一个头绪,顺便思考一下能否提前说出“同学请自重”恢复记忆。
可是,直到天完全沉了下去、周边的陌生面孔陆陆续续离开,尤澈还是想不出来解决方法,无力又愤慨地抓了几把自己额前的碎发。
就像是有一道很难很难的题绊住了他的脚,偏偏那道题没有标准答案、没有前人实验得出结论,任他想破脑袋也不可能一时之间通了灵智。
也许……
只要那位丹伽女士接电话够快,循环就结束了。
*
“同学请自重!”
“咔哒——”
还未从座机上撤回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下一秒,尤澈抖着手将听筒拿起来放在耳朵旁,刚准备拨通裴九昭邻居丹伽女士的电话,陡然想起来章警官有调取通话记录的权限。
他必须先回拨裴九昭的电话,再给丹伽拨。
“嘟——嘟——”
尤澈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到挂钟上,心随着秒针的转动不断沉下去。
快点接电话啊……接电话……救人……求你了……
终于,在第10声响铃的时候,有人接了这通电话。
“喂?”,女士的声音陡然响起在听筒中,语速不快,柔柔又怯怯地问道:“请问你是哪位?”
尤澈略舒了一口气,松开了下意识攥紧的手,掌心里满是汗。他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在抖。
“你好,请问裴九昭在吗……我是她的同学,找她有急事。”
尤澈之所以没有开门见山地与丹伽说裴九昭可能会遇害的实话,实际上是考虑到上次循环的时候丹伽看到她的死状昏了过去。
他的目的一直是救人而不是报丧。
耳朵紧挨着听筒,尤澈好像听到了丹伽也松了一口气,她说道:“原来是昭昭的同学啊……她现在在家,你有事直接打她电话就行了。”
意识到对方要挂电话,尤澈急忙开口说道:“我……刚刚连打了几个电话,她都没接。幸而裴九昭同学之前留下了紧急联系人的号码,备注是丹伽姐姐,我才打了电话来。”
“昭昭的紧急联系人留得是我吗?”,丹伽闻言明显有些讶异。
尤澈也顾不得说的话是否有破绽,此时最重要的是要丹伽相信自己从而敲裴九昭家的门救下她。
他凭借自己逐渐熟练的胡扯能力立马想了个理由,仓促地开口道:“裴九昭回家之前忘了整理化学实验室,她的实验数据没人了解也就没人敢动,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炸了。”
“平日里放着也就罢了,正巧一会儿领导要来检查,需要清理干净……我之前听裴九昭说过您就住在她家对面,能不能帮我敲一下门?”
“这……不太好吧?”
那种刚接了电话面对未知而怯怯的嗓音又跑了出来,丹伽弱弱地说了一句后便再也没出声。
尤澈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挂钟,六点十六分了……再晚就赶不上了。
“姐姐,麻烦您了。一是无人敢动那些化学药剂,二是领导如果怪罪下来会将这个项目组取消的,十几个人的心血就白费了。”
尤澈都能当场挑出自己话语间的漏洞——如果真是一个项目组的,其他人怎么会不知道裴九昭的数据?
只是这样学术的话对于丹伽来说好像格外遥远,她犹豫了几下浅浅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生了锈的防盗门开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尤澈继续盯着挂钟,六点十六分三十秒,还有机会吧……
“咚咚咚——”,敲门声。
静静等着的尤澈突然想了一件事,连着三次循环都被他忽略的事情……
好像从他第一次陷入循环开始到现在,未曾听过一句有关于裴九昭父母的事情。就连章警官信他或者不信他、告诉他的信息是多是少,都没有谈到过。
明明一个人最重要的关系就是父母,从章警官的话语透露出来的却像是——除了丹伽和他之外,裴九昭生前死后有过交集的再无旁人。
“咚咚咚——”
“……昭昭好像不在家。”,丹伽的声音传了过来。
此刻的尤澈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心脏叫嚣如擂鼓一般。他张了张口,颤着声音问了一句话。
“那……裴九昭的家长……”
尤澈的话还没说完,陡然听到了一道刺耳的跌落声音,像是丹伽没拿稳手机将它摔到了地上。
“丹伽姐姐?丹伽姐姐……”
半天无人回应,像是无主的手机被随意的丢弃在大街上,又好似被丢进了荒无人烟的雪原,寂寞而冰冷。
六点十七分,尤澈再也撑不住站着的双腿,摔到了后面的凳子上,凳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掌心的听筒顺着汗滑落到桌子上,磕了一声再也没响。
丹伽与凶手明明就只隔了两道墙,还是不行吗?循环……还要循环,又要循到什么时候?
“小同学?”
一道摩擦的电流声隐隐传出来,尤澈反应过来立马拾起了桌子上的听筒放到耳边,急切地回了一句,“我在,裴九昭开门了吗?!”
“没开……刚刚手滑将手机摔了出去,又想到家里挂着昭昭家的备用钥匙,就先去取钥匙了。”
丹伽咽了一下口水,边将钥匙送进锁口边接着小心翼翼地说道:“幸而你没有挂电话……”
“咔嚓——”
第一道防盗门开了。
丹伽一只手换钥匙有些颤抖,钥匙相撞发出声响。随后,她将第二把钥匙慢慢地送入锁口。
铁门吱呦一声,锈住的合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颤巍巍地被推开了。
“啊——”
六点十七分三十秒,丹伽的手机再次摔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