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梦》冰糖与雪梨

1、校园门前

　　当我再一次站在校园门前时，才发现那些过去的日子，其实真的很美好。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是蓝色的天，白色的云。这些明亮的色彩，突然在一瞬间陨落，迅速坠入黑暗。
　　只有远处，向我跑来的你，蓝白色校服外套的身影。我错将你看成希望模样，挣扎着跑向你。你身上那一点点色彩本不足以照亮世界。但对我来说，却早已足矣……

　　2013年9月1日，清晨。

　　“我说你，一天天的别没事找事啊！”

　　“那你也能送啊——怎么不见你去送过她一次！”

　　“你别净说我，我每天不辛苦吗难道?”

　　“你***一天天的管过什么！”

　　“你让我管了吗?啊——”

　　客厅里突然爆发出强烈的争吵声来，一对父母正吵得不可开交。屋里还安睡的女孩始料不及这场风波，似乎在梦中也听见了这难堪的骂声。

　　躺在床上的方雪阳紧皱着眉头，不愿意醒来……

　　“铃铃铃”

　　当闹铃声响过第三遍以后，女孩终于意识到，这一切，是怎么都躲不过去的。

　　她的心里，对于外面的吵骂声其实格外清楚。
　　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是这样。

　　那时，伴随着玻璃碗盏碎裂的声响，女人的怒吼，男人的责骂，在下雨的天气里依然无法遮掩。

　　满室的狼藉散落一地。

　　倒映在年幼的方雪阳眼中，刻下了无比的恐惧与哀伤。她尝试着想要上前拉住她的父母去……
　　颤颤巍巍地伸出小手——却被一把推开了！

　　小小的身影跌坐在地上，无声的哭泣着。
　　“爸爸……妈妈……”

　　许多年，方雪阳无数次在梦中呢喃着这一句。“不要吵架……求求你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没有人听到她的祈求。

　　就这样，一场噩梦，她整整做了八年。

　　那些曾经的恐惧和无助逐渐在她脑子里一点点放大……

　　直到坐在新班级的教室里，方雪阳都还沉浸在清晨的争闹中。今天是她中学开学的第一天，但她却不为此开心。父母间的争吵，是她每日痛苦的来源。

　　“方雪阳，”
　　清晰的女声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方雪阳一抬头——新的班主任老师正站在讲台上，念着她名字，示意她到前面来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方雪阳。今年13岁……平时喜欢看书，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同学。”

　　方雪阳站起来，面向大家，礼貌地鞠了一躬。

　　“请坐。”

　　班主任在点头示意其坐下后，便转头对同学们说：“一会儿我们开始大扫除，男生负责打水拖地，女生负责扫地擦桌子。大扫除结束后，你们就可以提前回家了。”

　　“噢——”

　　听到这个消息，底下同学都忍不住欢呼起来。大家立刻开始行动，都巴不得能早点回家。

　　除了方雪阳。
　　她一个人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一手拿着扫把，有一下没一下地扫。

　　“喂，死肥猪，叫你装模作样啊!”

　　——旁边楼道里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女声。

　　方雪阳抬眼望去。有几个女生正在楼道里围着一个胖胖的女孩，笑的很大声。

　　“诶，你们看，她真的很丑啊！”

　　“就是，恶心死了，天天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哈哈——”

　　那些女生说着，开始哄笑一团。

　　只见胖胖的女生蹲在地上，捂着梳成蘑菇头的短发，一声不吭。让旁边那些笑她的人，更加变本加厉了。
　　方雪阳看了一眼那群人。都是女生，三五一群，脸上画着很浓的妆。校服外套被随意的系在腰间，露出上半身自己搭配的T恤来，颜色无非是黑色和白色多一些，但人群中却显得很扎眼。

　　见蹲在地上的女生一直不说话，她们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撇了几句嘴，很快就走了。

　　她们走后，蹲在地上的女孩一直没有敢起身。

　　“你没事吧？”方雪阳走上前去关心道。

　　女孩有注意到方雪阳的靠近，但也只是怯怯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低地摇了摇头，慢慢站了起来，想要离开。

　　“我……”方雪阳突然出声。

　　对面的女孩听见这声音回过头来，她的脸色显得很苍白，带着肉眼可见的失落。眼神低垂，还有那紧紧咬着不松的下唇。

　　女孩看着方雪阳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道眼前这个素不相识女生会对自己说什么。但此时在她的心中却生出了一点点期待……

　　是的，期待。

　　因为，那种感觉带给她的，不是侮辱，也不是嘲笑。
　　而是……善意。
　　所以，她真的期待……

　　可方雪阳，她什么都没有说。

　　女孩的注视，逐渐在时间里一点一点变得暗淡。慢慢转回身去，她在想：也许，是自己刚才听错了吧……

　　于是，她更加迫切地想要低着头离开！

　　“其实，我觉得你长得很可爱，也很美好!”

　　方雪阳终于在女孩转过身去的那刻说出了这句话。

　　短发女生的身影微微愣住。她回过头来，似是不敢相信一样。双眸中的惊讶仿佛是在确定着：你……真的是在和我说这句话吗？

　　两个女孩的目光就在这一刻，交汇。

　　一个回避，一个坚定。
　　流淌在对方的眼睛里，却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芒。

　　“我是说真的。”方雪阳静静凝视着她的双眸，少了最初的那份犹豫。
　　她不知道别人听到这句话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但方雪阳清楚地看见对面的人，在听后，像逃一般地跑开了。

　　方雪阳一个人站在原地，微微地叹息。

　　就在她准备要拿上书包回家时——怎料，刚才的短发女孩却又突然跑了回来！

　　站在她面前。

　　这次，女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那手里握着的棒棒糖轻轻放在了方雪阳手心里。

　　还没等她开口，便又立刻跑开了。

　　一边跑，一边在空气中留下了一句:

　　“我叫赵沫沫，很高兴认识你……”

　　她的背影在楼梯上跑的很快，一格一格的步伐像是踩在了钢琴不一样的音符键上。

　　如果有，方雪阳相信，那将会是一首很好听的音乐。

　　方雪阳看着她的背影，不禁笑了起来。

　　你好，赵沫沫……很高兴认识你。

　　回到家。

　　家里的硝烟还没有弥散，空气中，是剑拔弩张的气息。方雪阳绷紧了精神进屋。

　　“雪阳，今天上学怎么样啊？”

　　一进去就被抓了个正着！方雪阳立正不敢动。

　　方妈看见方雪阳回来，一边忙着手中的活儿，一边问她。“你们老师有没有留什么作业啊？没有的话，你自己要记得做练习题知道吗。妈妈一会儿检查……”

　　“你能不能让孩子歇一会儿啊?一回来你就念叨。”方爸坐在沙发上看不过去了，边看着手机边抱怨。

　　方雪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打断了——

　　“我不像你!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管，只会懒在家里做甩手掌柜!”
　　方雪阳的妈妈怒气极了。她不明白，男人这种生物，怎么能如此不咸不淡地说出这么事不关己的话来。好像家里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管过！不操心，当然不用担心了！

　　她爸也不甘示弱，回怼过去：“你这样管她，她就听你的了吗？”

　　“她不听我的怎样？难道听你的吗！”

　　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

　　方雪阳连忙制止，“别吵了。”

　　丢下这句话，她飞快地跑进房间里去。

　　屋外暂时安静了下来……

　　方雪阳坐在书桌前，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本课外练习册来——都是她妈妈买的。一本，两本，三本……

　　这是她每天要做的事。

　　让外面的“耳朵”能听见翻书的声音，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门外，方雪阳妈妈听见了她的翻书声后，默默从趴着的门边走开了。

　　脚步声渐去……

　　紧接着，方雪阳才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本她真正最爱的小说来。将这一本本小说都垫在课本的下面。

　　从小到大，这都已经变成了她的习惯。

　　她不敢翻开……但也不想妥协。所以她把这一本本小说藏在习题的下面，就像埋藏在她心底深处秘密一样，永远都除不去的，永远也无法光明正大。

　　“我的信封挂件呢？”

　　方雪阳拿书的时候 ，突然看到她书包上原本戴着的信封挂件不见了！这下她可慌了。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在房间的每个角落仔细地寻找着。
　　——没有。

　　她又跑出房间，把家里面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没有。

　　坏了坏了，那能在哪儿呢？

　　方雪阳急匆匆地跑出门去。兴许是丢在了上学的路上……方雪阳沿着那条路一点一点找了过去。一直找到学校门口。

　　一路上都没有。

　　“会不会是丢在学校里了？”方雪阳这样一想，又立刻往学校里面跑去。
　　那个挂件，就像她的灵魂一样！不管怎么样，她都一定要找到!

　　“喂，死肥猪，你哑啦？”

　　还没有进入校门，就听见从旁边的角落里传来一阵阵怒骂声。

　　为首的几个女孩正在角落里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
　　被她们围在中心的人看不清楚脸。但凭感觉，方雪阳觉得那应该是个女生。试想一个男生又怎么可能被她们围在一起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呢？

　　只是……女生何苦为难女生?

　　方雪阳刚想走上前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听见——

　　“我没有勾引他!”

　　被围住的女生突然一声怒吼，挣扎着起来反抗。
　　这一挣扎也让方雪阳彻底看清了她的脸。

　　赵沫沫!

　　被那些人围着殴打的女生就是赵沫沫!

　　方雪阳愣住了，她看见赵沫沫的脸，映在那群施暴者脸上的最底端。她用力地将手挥向她们，虽然没什么用，但她还是用尽全力地挥向那些嘲笑辱骂殴打她的人群……

　　“住手!”

　　听到有人喊，围着的女生愣住，纷纷回过头来。看到眼前喊住手的不过就是一个小女孩而已。身边没有任何人，身上还穿着盛铭中学刚刚发下来的那套校服。

　　“学妹，盛铭的新生吧？呵，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哦!”
　　为首的女生染着栗色的头发，面露嗤色地向方雪阳走过来。

　　她们为首的一伙儿人全部都没有穿校服，不过方雪阳还是认出了，这就是上午在学校里欺负赵沫沫的那一群人。
　　她没有声张，只是冷静地对她们说：“我们老师让我来找赵沫沫同学回去填档案。”

　　“……”

　　这是个毫无破绽的理由。听到这话的“女老大”，气焰并不想刚才一样嚣张。

　　方雪阳知道，她们也在紧张。紧张自己会不会将刚才看到的事情告诉给老师。

　　“我是不会说的。不过，只要你们还继续欺负人的话，那些事情迟早都会被曝光的。”

　　方雪阳没有再理会那群人，径直上前去扶起了地上的赵沫沫，二人自顾自地离开了。

　　那些人倒没拦着。

　　“谢谢你啊，”

　　进了校园后，赵沫沫才得以感激地向方雪阳道谢。
　　两个人坐在花园前的石阶上。方雪阳看着赵沫沫感谢的眼神，却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告诉老师呢？”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就是因为告诉了老师，所以才会这么惨的……”赵沫沫的声音哑哑的。

　　“为什么？难不成，你之前向老师告过她们的状吗?”方雪阳看着她。

　　“没有。”赵沫沫摇了摇头。“我……”她有些张不开嘴，眼睛红红的。

　　“我之所以会答应她们今天不说出去，就是看见了你刚才偷偷给我打的手势。难道你想让她们一直欺负你吗？”方雪阳看着赵沫沫，她的泪水打湿了睫毛，被风吹到，就这样粘在脸上，看起来湿漉漉的，怪可怜的。

　　方雪阳伸出手，轻轻刮掉了赵沫沫脸上的泪痕，随后又对她说：“不好意思，我没带着纸巾。”

　　可能手指比面巾纸更有温度吧。
　　赵沫沫抽抽搭搭的哭泣在这一瞬间倾泻如注下来。她努力的遏制着自己的情绪，问出了那一句她最在乎的话。

　　“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呢?”赵沫沫咽下泪。

　　方雪阳愣了一下，她好像是没有说过。于是，她伸出手来，正式地对赵沫沫说：“你好，我叫方雪阳。很高兴认识你！”

　　越过她的哭腔，方雪阳直接握上了她那只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手。
　　对她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朋友……”赵沫沫的泪微微停住，眼神也微微愣住。
　　朋友，那也是她曾经也想拥有却没能实现的东西。

　　“能不能抱我一下……”良久，赵沫沫愣了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果，我们是朋友的话，能不能抱我一下……

　　当方雪阳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天已经渐黑了。她没有找到她的信封挂件。方雪阳很难过……

　　不知怎么，望着天上渐白的月亮影子，方雪阳突然想起了石阶上赵沫沫说的话。

　　“能不能抱我一下……”

　　方雪阳将她的手，环在赵沫沫的肩膀上，微微拢住。听见怀中渐渐浓重的哭声，用手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背，慢慢拍着几下……
　　渐渐的，哭泣的人不哭了。

　　原来，你需要的恰好就是我一个拥抱。方雪阳想，多么简单……只是抱一下……就能给一个人勇气，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啊。

　　“对不起……原谅我现在没有办法把事情的经过全部都告诉你。但我一定会想办法，我不会再让她们欺负我，我一定会想到办法来解决这一切的。”赵沫沫恳切地对她说，那眼神中透露出的丝丝都是真诚。所以，方雪阳没有再追问。

　　她愿意相信。
　　只是希望，但愿如此吧。

　　余下的大半时间里，赵沫沫都陪着方雪阳在校园找了很久的信封挂件。临走时，还安慰她，是一定会找到的。

　　但愿如此。

　　但愿，我们都能如愿。

　　晚上，躺在床上。
　　方雪阳看到桌子上书包空空如也的链条——她的思绪一下子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前有花园赏花，后有大树乘凉地方……

　　小的时候，她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奶奶的身影总是在她眼前回荡。在屋里，在屋外，不断忙活着……不愿意停歇。
　　记忆里，那时奶奶的头发还未花白，人也很有精神。

　　那时候……

　　挨爸爸妈妈骂了，她找奶奶。
　　爸爸妈妈吵架了，她找奶奶。
　　爸爸妈妈离婚了……

　　她也找奶奶。

　　无论什么时候，奶奶总是那么慈爱，那么和顺。奶奶会摸着她的头，给她讲故事。她哭了，就手忙脚乱地从衣兜里掏出糖果和点心来哄她。

　　慢慢的，她就止住了哭泣。

　　后来，奶奶老了，老的照顾不了她了。
　　爸爸妈妈复婚，又把她接了回去。
　　那时候，她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她不止一次地问奶奶，她问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结婚，又为什么要离婚，再复婚？

　　在她还没有听说过这几个词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它们的意思。
　　就是说，两个人先高兴的在一起，后来又不高兴要分开，最后不高兴还要在一起。

　　奶奶告诉她，那些是他们大人的事，小孩子永远都不会明白的。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了，你也就长大了。
　　可方雪阳不想长大，她不想离开奶奶。奶奶也舍不得小雪阳。

　　离别的那天，奶奶亲手做了一个牛皮的信封挂件送给小雪阳。信封缝的很精致，一针一线，都凝结着奶奶的爱。

　　奶奶告诉小雪阳，以后要是想她了，就把想对她说的话都写下来，放进这个牛皮信封里，这样就谁也看不见。但是奶奶能看见，因为牛皮信封，是奶奶做的。

　　奶奶还记得，小雪阳喜欢写日记。可是写日记会被爸爸妈妈发现，不安全。有了这个牛皮信封，以后写了秘密就不怕被别人发现了。

　　方雪阳很高兴，她非常喜欢这个牛皮信封。即使过了很多年，奶奶已经不在了。可只要她往这个牛皮信封里寄信，她就相信，她奶奶一定能看到。也一定会像以前一样保护着她。

　　可是现在，
　　那个牛皮信封却被她不小心给弄丢了……

　　夜已经深了。
　　方雪阳挂着泪珠，早已进入了梦乡。

　　但愿，她今晚能有一个好梦。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