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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庙会 ...

  •   他把玩手中玉坠,居高临下:“那魏云枫有什么好?姐姐想要的,我都能给。”

      我默不作声,以免出言逾矩。小皇孙见我不动声色,便失了兴趣:“我不逗姐姐了,姐姐勿与我生分。”

      却听他语调软下几分,蒙上哭腔:“可凭心而论,姐姐难道就没有错吗?姐姐明明答应过我会来宫中相见,可一年光景都快过去,却连姐姐的影儿都找不到。若不是此番我偷跑出来玩,见姐姐一面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听了心绪复杂。一方面是对这小皇孙话里话外的怀疑,他为何期冀与我见面?我记得与他相处仅几面之缘。可他毕竟也还小,说不定只是稚童心思单纯呢?

      我语气尽量温柔:“皇孙殿下勿怪,我身为将军妻室,按照宫规,怎可随意出入宫廷。我也没想到一年前萍水相逢竟让皇孙殿下记挂,也万不敢邀此殊荣。”

      小皇孙转而恍然:“是啊!姐姐说得在理,都怪我,我应该请姐姐到宫里去。”

      他理解的,好像不对吧?我欲再转圜,他却笑靥无邪,扬起小脸看我:“那今天能见着姐姐,真是意外之喜。我听见外面有谁在吹埙的时候,简直如闻仙乐。下车遥遥一看,就认出了姐姐!便让下人请姐姐过来。”

      原来如此。“殿下见笑。我才疏学浅,怎敢在殿下面前卖弄。”

      小皇孙拿出刚刚的玉坠,色泽温润,雕工精细,极为罕见:“可我听得开心。这块玉送姐姐吧,也算这顽石有幸。”

      我赶忙推辞:“不可,无功不受禄,殿下切莫折煞我。”

      他悻悻放下玉,变得不满:“哼!本殿下就知道,你怎么都不会接受我的东西。隔了这么久才见面,态度却从一开始就极为疏远。”

      皇家脾性难揣测,这孩子年少就一板一眼,我不禁惶然:“殿下莫气恼,我如今和刚来云昭城时的身份有别,自是需得日日省身。虽不能平白接受殿下东西,但我也是想送殿下礼物的,又怕殿下阅宝无数,看不上眼。”

      “哦?”他重又眼神熠熠:“姐姐送我什么?我想要什么礼物都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我还没整理好措辞,他却突然凑近,指尖近在咫尺,好似下一步就要挖走我的眼睛:“我好喜欢姐姐的眼睛,像美丽的玉石,要是也能装起来放在玉椟里收藏就好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双眼甚至没反应过来。他纯净的笑容越看越毛骨悚然,我感到一阵恶寒。

      他幽幽说:“我跟姐姐开玩笑呢,别慌张,我怎么舍得那样对姐姐。”又起身拉开帘幕:“姐姐给我编个花环吧,春景多美啊!”

      我下了马车,在他的不依不饶下妥协。用柳枝和野花编成花环,他戴在头上,又跟孩童一样兴奋不已,有人走近来劝:“时辰不早,殿下该回宫了。”

      他瘪起脸,又跟我好一番道别才留恋返回马车。我心里长吁一口气,回头见魏云枫还等在原地,在车厢时的沉郁情绪不自觉转变舒畅许多。

      我正朝魏云枫走去,有略耳熟的声音唤道:“郡主留步。”

      回头去看,来者不是别人,亦是我刚进乾安宫时遇到的赵杉。

      我拱手行礼,赵杉稍稍打量我,又瞧了一眼背后的魏云枫,笑道:“原是郡主和魏大将军今日也来出游了。”

      “许久未见,郡主在聿国可还适应?见故人未染风霜,似乎颇得怡情。赵某心下也减了担忧。”

      “不敢劳御史大人惦念,我虽远道而来,但也记着两国交流使节的重任。理事不周之处,亦需缓之化解。”

      赵杉垂首含笑,眼神别有深意:“郡主谈吐得体,举止德沛,渊舟能有您这样的公主,属实幸哉。”

      “赵某曾言诺,不知郡主还记不记得:若遇掣肘之难,可寻在下。杉,愿助郡主脱困成事矣。”

      我刚想说不用,赵杉的目光却越过我看向魏云枫:“郡主眼下或许顺遂,可将来之事难测,郡主那时再回在下亦不迟。”

      这人真是捉摸不透。他又拱手:“在下也希望郡主能和魏大将军携手共进退,渊舟和聿朝,也能国泰民安。”

      我和魏云枫总算能策马离开。魏云枫跨坐在马背上问我:“皇孙殿下在车辇里和你说什么了?”

      我回想起那孩子纯真笑靥下阴恻恻的话语,摇了摇头:“没什么,皇孙殿下觉得我吹埙好听,想赏我,我不敢承应,就让我编个花环送予他。”

      我见魏云枫欲言又止,脸色担忧,便试图安抚:“他说与我相识,只不过也是我刚来云昭城,在乾安宫进封郡主时有过一面之缘。想是那孩子记性好,对我还有印象罢了。”

      魏云枫勒紧缰绳:“宫里有传闻,说那皇孙殿下年纪虽小,却性格乖戾,阴晴不定。嗜好珠玉,却也喜碎玉之音,有砸玉怪癖。直至这几年皇孙渐长,宫中才慢慢对他严加管教。”

      我想起那孩子惯爱用清澈眼神懵懂看人,若真如此,那他的内心也太会伪装了。

      脑海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我紧着问魏云枫:“有个人叫赵元殊,你可识得?”

      他浑不在意:“你不才跟他说过话吗。”

      我呆愣顿足,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你说啥?”

      魏云枫表情疑惑,好像奇怪的是我。

      赵杉,字元殊,亲近之人才以字相称。以我的身份和人手去问,自然在宫中是问不出来赵杉就是赵元殊的。

      我扶额无奈,仰天汗颜:青天在上,我怎知他们聿国人还分名别字的?绕了一大圈,瑾王妃说的人原是我刚来云昭城就见到了。那瑾王妃一开始跟我再说清楚点,也不至于啊?

      想起赵杉对我说过的话,记忆一连串地通络。所以,他一开始说我可以找他帮忙,以及刚刚又提到的承诺,和瑾王妃临走时对我的嘱咐,都是一个意思?

      魏云枫见我神色苦恼,便问:“阿莘,为何对赵元殊这个名字上心?”

      我咬着下唇:“我且问你,对于赵杉和瑾王妃……不,赵元殊和敬华公主,你还知道多少能与我说?”

      “他们二人?其实也没什么,以往宫里的都知道,赵杉曾是敬华公主少时的侍读。后来敬华公主去往渊舟和亲,赵杉博学多识,官至宰辅,便没了联系吧。”

      我垂眸思忖:没成想还能了解到瑾王妃过去的事。临走前瑾王妃所托,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赵杉,可见对他足够信任,想必他们曾经在宫中也关系匪浅?

      “阿莘是在渊舟时,听敬华公主提起过赵杉吗?”魏云枫猜测。

      我想了想:“敬华公主嫁来渊舟后成了父王的瑾王妃,对我亦有收养之恩。与我言谈间,免不了提及思乡情切。”

      魏云枫颔首,语气添了敬佩之意:“当初敬华公主和亲,我聿国正值内忧外患。作为陛下亲妹,公主义不容辞,为我辈景仰。”

      我和魏云枫策马聊着回到落脚地,恰巧与秦芊玥一行人碰面。秦芊玥先喊住我们:“快到酉时了,你们准备回府还是干嘛?”

      洛容茵笑着说:“再过不久庙会就要开始了,我们打算先去清虚观上香,再趁着热闹逛逛。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可得抓紧时辰了。”

      上香?庙会?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新奇词儿,听着不免感兴趣。

      魏云枫说:“我无所谓,阿莘去我就去。”

      秦芊玥别过头没眼看:“我们快离开,让他俩一道去。”

      清虚观香火旺盛,又值开春,观里往来如织,络绎不绝。青瓦灰墙,朱窗黛阶,烟火气伴着檀香,红尘深处亦显得幽静。

      我向魏云枫了解,这清虚观供奉的是清虚太祖。在东土的神话传说里,千万年前,土地是一片大荒,清虚太祖不忍生灵涂炭,降法布泽,一生万物,自己则羽化消散。人们为了纪念太祖,便建了清虚观,一是供奉,一是祈福,以求得心灵上的庇佑。

      魏云枫说自己很少参拜,尽管他常上战场。

      “与其求人,不如求己。”他注视信客虔诚地在神像前跪拜。

      我还是供了香火钱,递给魏云枫几柱香:“既然来了,还是体验一下吧。”

      道观中心是一棵围起来的千年古树,古树枝干粗壮,枝繁叶茂,苍翠参天。枝桠上挂满红绸,满载人们心愿,随风舞动飘摇。我凝望此情此景,仿佛亦被感化,从嘈杂中脱尘,洗尽铅华,心中敬畏油然而生。

      我们随着人流来到太祖神像前,神像高大俯视,不怒自威。庙堂回荡着袅袅青烟,鼎沸人声,给我一种虚无缥缈之感。

      到我们敬香火前,我看了魏云枫一眼,魏云枫亦和我对视,他刚毅的眉眼含着笑意,好似空幻轮回里唯一安心的停靠。

      我们上了香,在跪垫上叩首。掌心合十,敬拜间隙,我又偷看了魏云枫一眼,不知神明会不会怪我不心诚,我亦无法言明自己出于何种动机。

      我怀着萌动情愫望去,魏云枫侧颜俊朗,鼻峰挺如山峦,睫羽轻覆,浓眉舒缓。他阖眼跪坐,双手合十,静谧得像轴挂画。似一场无声落雪,一时竟让我觉得神圣遥远。

      心头想法一闪而过,我重又低头,不敢再看:

      神明啊,如果我真的爱上这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我和魏云枫起身离开,魏云枫问:“阿莘许了什么愿?”

      “不知这里的神明能不能管到西域,我希望渊舟也能国运昌盛,天下百姓岁岁年年有余粮。”

      魏云枫笑了笑:“我呢,希望家人都能和睦安康。烽火狼烟不再燃,四方太平无战事。”

      我衷心看他:“我也祈祷神明能保佑你在战场上不再受伤,不要再拼命了。”

      他眼中有莹光流转,定定回望我:“我也希望能和阿莘每年一起过佳节,彼此陪伴逛庙会。”

      正当我们目光胶着在一起时,听到近旁的妇人发牢骚:“哎呀,许愿这种事怎么能说出来呢,那就不灵啦!”

      我眨眨眼:“真的吗?我不太懂。”

      魏云枫牵过我的手:“那有什么,心意最重要。反正向与不向神明祈祷,我相信这些都一定会发生的。”

      市集张灯结彩,摩肩擦踵,红火喧嚣。虽然我已在云昭城逛得七七八八,但庙会盛大,仍给我耳目一新的感觉。

      日暮西沉,夕霞绯彩倒尽,点点星子渐渐缀满天幕,墨色晕染黯夜。我在街市上看得目不接暇,有人戏杂耍,有人搭台唱跳。摊贩卖着糖画,蒸笼糕点香气四溢。

      人流拥挤,我也变得像个孩子一般被左右吸引。魏云枫在我身后快追不上:“阿莘,等等我。”

      我被猛得拉住,回头见魏云枫气闷又无奈:“我们别走散了。”我点点头,把手里的战利品分给他一部分:“那你帮我拿一些吧。”

      魏云枫接过,像是觉得好笑。我接着逛庙会,却听他一喊:“好疼,你踩着我脚了。”

      我忙去看他,眼前蓦然出现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具,我怔得一激灵:“啊!”面具摘下,露出魏云枫得意的笑脸。

      他竟然捉弄我,我气得抢过面具:“瞧瞧你,真刀实枪都不怕,装模作样倒会喊疼!”

      “真的疼。”他皱眉难过。我偏过头:“胡说,我感到只是碰了一下你的靴子。”

      我被手中奇怪的面具吸引:“好古怪的花纹,我也想要一个。”

      魏云枫解释:“这是传说中为了驱赶凶兽所做。人们会在火光里戴上这样丑陋的面具,起到威慑作用,以吓跑对方。”

      我在面具摊挑了半天,选了一个小巧的蝴蝶面具,只能遮住半边面。我戴在脸上试试:“好玩不?”

      “好看。”魏云枫语气含笑:“阿莘怎么都漂亮。”

      我付过钱,吐了吐舌头:“谁问你好不好看了。”

      我摆弄着手里的新鲜玩意儿,听魏云枫说:“如果不是阿莘,我都没觉得逛庙会这么有趣。有阿莘在,我也能感同身受佳节庆贺的氛围了。”

      我放下面具,看向魏云枫,灯火阑珊,我们好似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体验着岁月静好,时光荏苒。我心头颤动,下意识得说出心里话:“那是因为,我也心悦于你啊。”

      “你说什么?”

      我反应过来捂嘴,魏云枫却已按住我肩头,语气紧张,像是怕错过每个字:“阿莘说得是真的?”

      身边这么多人,我觉得羞赫窘迫:“没什么,你听错了。”

      “不可!”魏云枫激得猛提高音量,这下愈发引来注目:“我、我,我不能,我好不容易……”

      “好好好!”我吓得双颊滚烫,赶忙把他拉到人少地方。把包裹放在石墩上,待心情平复,才瞥了他一眼。

      河堤晦暗,远离烟火。夜色影绰,他眼神犹豫,竟添了低声下气的意味:“阿莘,我、我……”

      我心下一软,情不自禁抚上他下颌:“你都听到啦?”

      他的手也抓过我的手,盖在唇畔:“刚才吵闹,我要听阿莘再说一遍。”他的犬牙轻咬我指尖:“阿莘要好好说一遍。”

      指尖的轻微触感战栗着传向四肢百骸,我凝望他双眸——柔情下却潜藏狞厉兽性,似无尽深渊,摄惑我神魂。

      心头涌上疼惜,指尖不自觉描摹他紧皱的眉目:“我凉莘,亦心悦魏云枫,此生唯认魏云枫为夫君。不求来生机缘,但求魂梦与君同。”

      魏云枫听后表情舒展,却又复杂难言。他抿了抿唇俯下身,额头抵在我的肩膀,竟沉默良久。

      我安抚着拍拍他的后背,他有所感应,禁锢我的手腕,低头就要贴近。

      我忙错开,环顾一下四周低语道:“那边,去树后吧。”

      梨花幼白,徐徐飘落,似风吹雪。梨树下,我想我的脸颊已然红透,心驰神往,不住打量魏云枫模样。我想,这就是我的心上人了。

      我想余生相伴之人,亦是我能将后背托付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踮起脚,堪堪能碰到他的下颌,便仰起头,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吻。

      神明啊,此刻我能否忘却片刻的家国责任,可否予我昙花一现之梦,与之相拥?

      这吻轻若蝉翼,清浅得我想落下泪来。我感到身体霎时腾空,魏云枫有力的臂膀把我举起,我靠在他的臂弯,任他强取豪夺。

      树影遮盖,簌簌花落。我们唇舌交缠,呼吸短促,魏云枫混乱得像头野兽冲撞,我紧攥他衣衫,挺身承受,神识像被浪潮一遍遍冲刷。不知谁的牙齿似乎磕破唇角,我感到一股血腥弥漫。

      从浅到深,魏云枫终于照顾到我的感受,他慢下动作,小心轻舔我被咬伤的下唇。他张开双眼,竟有些湿漉。

      我看着他谨慎后怕的模样,淡然一笑,回以拥抱。

      这记忆太过鲜明,美好而脆弱。那时的我也并不知道,梨花,离也。所有的谶言都已经写好,可惜我们在神像前虔诚祈祷的夙愿,在终局里,都未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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