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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棺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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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向竹冲着1号打了个响指,笑容里充满赞同:“没错!”
1号晃了晃手中的本子,将它丢进曲向竹怀里:“神婆的。”
曲向竹接过记事本翻看,用余光瞥1号一眼:“高冷哥,听你主动说话感觉真像大白天见鬼。”
堂屋的其他二人看了看地板上绷直的尸体,客观地讲,现在的场景跟大白天见鬼的程度也差不多吧。
感受到1号的无语,曲向竹咧开嘴笑了:“不犯个贱心里总不舒服。”
曲向竹重新将目光放到笔记本上。
厚厚的记事本散着一股子旧纸味,从内到外透着一股子古朴感。日期记录用的是传统的天干地支,早一些的铅灰已经有些淡糊,所幸后来换了钢笔。
“条件真好,这儿连电都还没通,在这个年代背景竟然能在这么偏的山村用上钢笔。”51号回忆着,“我记得曾经读过的文献有提到过,原公元二十世纪初的时候,钢笔都是城市才有的东西,这儿竟然现在就有了?”
“或许是什么背景设置的漏洞吧,毕竟是幻境,不是现实。”曲向竹粗略地翻了翻。
卷毛拧着眉:“是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bug?”
“也还好吧,没有神婆的眼睛大。”曲向竹翻着本子,抽空看了眼地上的神婆。
整个本子的内容都是在记录每天要做的事情和账目,基本都是东家下葬迁坟西家娶妻盖房诸如此类的事情,除此之外还偶尔会写一写心情和感想,字迹虽然丑陋,甚至有的字是拼音代替,但一笔一划写得非常认真。
前面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曲向竹无心阅读,快速翻到最后的几页,是这一周的记录。
到村长所说的神婆上吊的那一天,记录突然变得凌乱起来,加上字丑,连辨认都需要一定难度,语气也显而易见地开始急躁。
戊戌年七月初四
要出大事了!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的!村长却要——我又不是杀了她的人,她若是真想报仇,就该去找村长!当年是他——
这一页的记录好几处都被打翻的浓墨覆盖,哪怕对着光照着看,也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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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年七月初五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既然愿意在鬼门开的时候将我放回来,我就一定会念着你的好,我给你做场大大的法事,送你去投胎,然后立刻离开这个村子,永生永世不再回来。
这一页字里行间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几处的字甚至被水滴痕晕染,不知是不是那神婆的泪滴。
“看来,是在十二点复活。”曲向竹目光放在“鬼门开”三个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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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年七月初六
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要牵连我,这个死女人,你折磨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除了我,谁能送你去投胎!可
记录戛然而止,恐怕是没写完便又被吊上了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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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给你赔个不是。
到这里,神婆的笔迹已经开始虚浮,日期也不再写了,杂乱的字写得满篇都是,恐怕已经没有心力顾及其他了。
曲向竹继续翻开下一页,满目跳入四个大大的字:不要祭灵。
再下一页,则是整篇暗红的血书,内容很简单,是“对不起”三个字。
再往后便没什么内容了,都是渗透下去的血迹,微微泛黑色,看得人背后一凉。
“按照这里的日期计算,今天是七月初十,村长说祭灵在五日后,等等……五日后?!”曲向竹算着算着,表情一惊,他望向1号,后者轻敛一下眼眸表示肯定。
“五天以后怎么了?”卷毛不解问道。
“农历七月半,中元鬼门开。”51号轻声说。
“中元节祭神灵,这村子可真会挑良辰吉日,”曲向竹咋舌,“要是是祭拜亡灵也就算了,他们祭的可是神仙,怎么敢选这个日子。”
卷毛凑上前端详片刻,指着那页血书:“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神婆都这样了,还有功夫写日记啊?”
“这些话是写给那个要索她命的女人吧,”曲向竹指着几个‘你’字,笃定道,“全都是第二人称,不过为什么非要写给她却不直接说给她听就不知道了。”
“按照神婆的说法,她死而复生是因为那个女人将她的魂放了回来,所以想要让神婆入棺,是不是得解决那个女人?也就是村长说的脏东西?”51号摊摊手,“那问题回到了原点,如何赶走那个东西。”
“得儿,白看。”曲向竹转身坐在桌边,放弃挣扎般长叹一口气。
几人沉默地捋着思绪,堂屋一时间安静下来。
灰扑扑的堂屋中间,煤油灯的光芒拥趸着身着深蓝色长袍的高挺身影,长袍特殊质感的材料微微泛着光泽,衬得1号与这个世界仿佛不是一个图层的。
曲向竹愤怒:“你别装帅了,我都想不出来了。”
1号无视了曲向竹的话,语调平缓得像讲睡前故事:“关键有三。”
“一,大典。”
“二。”
1号指尖点了点七月初四那篇。
“三……”
1号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话说一半就闭了嘴,转而漫不经心摸了摸脚边蹲着的黑猫,似乎已经陷入其他的思考。
虽然他看上去也就是大学生的年纪,但异于常人的冷静沉稳,有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
曲向竹“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我们得搞清楚,一年前祭灵大典发生了什么,还有就是村长到底干了什么让人不能安息的坏事,至于这第三点……”
半晌,煤油灯的灯光晃了一晃,曲向竹的眼神快将1号身体望了个对穿,还不见他开口。
“所以第三是什么?”曲向竹追问。
1号轻轻摇了摇头,但似乎是终于决定了下一步的方向,拿起一盏灯直奔棺材而去。
曲向竹没想到1号根本没回答,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胳膊肘抵了抵卷毛:“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什么人吗?”
卷毛目光在1号的背影上顿了顿:“死装的人?”
“错,是话说一半的人。”曲向竹皮笑肉不笑,扯着卷毛和51号跟了过去。
鲜红的棺材上几个钉子翻翘着,看那长钉歪七扭八的程度,感觉不太是人能做出来的。
棺材板打开了一个容一人通过的口,里侧是木板的原色,只是从洞口望进去,深处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那种黑就像院外的那种似的。
1号拿着煤油灯探进去,但灯光仿佛被洞口吞没了,一丝光亮也照不到深处。
“啥也看不清,你往里探一探——”曲向竹看着着急,举着一盏灯从另一边探进半个身子。
“诶?还是——”
看不清三个字卡在喉咙里,一阵刺骨的寒风从里涌出,一瞬间所有的方向感都消失了,似乎有无数双干枯的手从风的源头伸出。
它们尖声呢喃着古怪的文字,刺得人耳生疼,互相配合着兴奋地捏住曲向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其中一只轻轻覆盖住曲向竹的嘴巴,曲向竹嗓子便如惯灌了铅般发不出任何声响。
枯手们无需使什么力气,便将曲向竹整个人带进了棺材。
再次醒来时,曲向竹双手交叠在腹部,姿势僵直地躺着。
他想揉一揉酸痛的后颈,一抬手便嘭地撞到了木质盖板上,这才猛然记起刚刚的一切。很显然,他现在在那口漆红色的棺材里。
手里的煤油灯早就不知去向,厚实的木板隔绝了一切外面的光和声音,寂寥的黑色空间里,只有曲向竹自己的呼吸声,混乱的尖叫和风声都不复存在,温度仍旧低得吓人,几乎要将曲向竹冻透了。
曲向竹试探着摸索四周,棺材内的狭窄空间很难允许他有什么动作,棺材板距离他面上只有一拳的距离,即使用尽全力也没法推开棺材盖,仿佛是被钉死的。
他又砸了砸木板,一阵轰鸣的哐哐声过后,便又回到原先那种凝固的寂静,并未出现他期待的来自外面世界的回应。不仅如此,曲向竹发现连自己的心跳声也消失了。
“唉——”曲向竹长出一口气,凝望着视野里的一片虚无自言自语,“真遗憾,这么快就要死了,果然是倒霉到放在电视里活不过第一集的程度。”
曲向竹有个非常独特的命格,那就是异常倒霉。这种倒霉非常恰到好处,既不至于让他活不下去,但也只让他堪堪能喘口气。
其实他是个聪明的人,如果没那么倒霉被卷入这次意外,以他的成绩可以非常稳妥地去一所极好的大学的圣学院深造,毕业后就能继承母亲的衣钵成为一名正式的神甫。
而此时他清晰地预感到自己的结局恐怕就在棺材之中,也明白这种每个人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不会有人来救他。
他沉默片刻,摩挲着布料沙沙作响,曲向竹艰难地转动身体,从身侧的口袋取出那枚六芒星。
他闭上眼摩挲着六芒星,将上面的每一条纹路都熟稔于指尖。
他似乎能看到那枚银色的六芒星如过去一般,躺在圣像前跪着的妈妈的手心里,在灯火辉煌的教堂里倒映着温暖又神圣的光晕。
“妈妈,这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我好想你……”曲向竹难得流露出一丝脆弱,语气却带着一股没来由的轻松,“这辈子倒完了八辈子的霉,下辈子可得当个天选之子啊,不然我可再也不信什么圣帝了嗷。”
到了临死关头,曲向竹却突然想起跟妈妈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问,妈妈,圣像的雕塑为什么没有五官。
妈妈答,因为主在心中。
“主在心中……主,我现在把你牢牢放心里,你最好接我上天堂,我妈在那儿呢。”曲向竹舒展眉心,轻轻念诵着经文。
如同曲向竹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一样,外面的人对着刚刚一瞬间功夫就盖得严丝合缝,此时已经安静如鸡的棺材,面面相觑。
“就,就,就这么进去了?”卷毛瞪着一双美目,推了推棺材板,纹丝不动。
“蠢。”
1号神色流露出不耐,薅了一把黑猫的脑袋,深吸一口气:“真是找死。”
半刻钟前,几乎是曲向竹朝里探身子的一瞬间,1号便反应极快地伸手想将他拉回,怎奈何这一切迅速到他来不及阻止,眨眼之间棺材便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漆红的棺材板迫不及待地合上了。
其他人都被院子里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纷纷靠过来。
“是那个高中生掉进去了吗?”
“这只剩死路一条了吧……多年轻啊,真可惜。”
“我在后院发现了好几口棺材,看来都得离远点,我刚刚还想打开检查呢,幸好慢了一步。”
“那这高中生怎么办?这孩子真倒霉啊,强制进入十字审判就算了,连一天都没活过。”
“还能怎么办,回去找线索啊,这小子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至少在这一方院子里,经过合理推测,曲向竹已经被判了死刑。
由于死得并未带来什么冲击感,没有血肉横飞的场景,连点刺激人的血腥气都没传出来,简单的结论下出来,如同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众人很快又散开,回到自己的位置去寻找线索了。
毕竟比起浪费时间在惋惜别人上,不如掂量掂量下一个死的是不是自己。
卷毛望着这口半人高的棺材,眼眸里带着惋惜与怜悯,最终垂下眼睫:“要不然,就只能这样了,救不了就算了……”
“不行。”
没有任何思考,51号出言否决,这大概是她进入十字审判以来第一次垮了那张如沐春风的脸,她重复道:“不行。”
“他还那么年轻,我们能救就救。”她解释,将恳切的目光放在1号身上。
又是好一通沉默。
不负51号所望,极快地思考过后,1号勾了勾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棺材板上轻轻敲着,眼角眉梢染上一分了然。
1号平静道:“不进才死。”
说罢,1号冲着黑猫招招手,向后院走去。
“做什么去?”卷毛不明所以,却还是跟了上去。
“进棺材。”
1号懒得多做解释,只留下三个字飘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