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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九门提督的二公子鲁过,原来也是怜儿的忠实看客。
      他同情怜儿,欣赏怜儿,尤其爱怜儿不顾师父反对,在唱旦角时也唱生,如著名的“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不提防余年值乱离”。这都是老生戏,但怜儿声腔偏低,唱旦角有种特别的韵味,唱老生就游刃有余。虽说他师父还逼他唱花旦以娱众,但鲁过看得出,怜儿唱花旦总有些力不从心,做不出那些令轻浮子弟叫好的姿态声调来。因为坤伶少,一部分看客说白了就是冲着他的颜色来的,他不唱花旦,有些轻狂的不答应,听说怜儿回去还要挨师父打。

      也有一些文人,如著名词人顾贞观,他们欣赏怜儿唱的杜丽娘,也欣赏他唱的李龟年,觉得更是对如今时代的影射。他们凑了钱,想给怜儿赎身,让怜儿独立出来自己唱。但怜儿的卖身契被师父紧紧捏在手里,怜儿是棵大摇钱树,师父可不想把这棵摇钱树放开。

      鲁过没有功名,自己也没有多少银两,更重要的是父亲不可能允许他带一个乾伶回家,即使坤伶都是不可能的。鲁过有时也去堂子里。但他非常严谨,和怜儿是君子之交。看着怜儿强作欢笑在那些看客中周旋,看客还要留下过夜,他心里非常难受。

      有一天上午,鲁过刚出门,却听到有人在传说一个小戏子因为坐轮渡时不堪被人调戏,跳河自尽了。他惊出一身冷汗。这是怜儿做得出的事。

      鲁过赶到相公堂子时,怜儿已在床上了。他呼吸虽仍有些急促,苍白的脸上也泛着些许绯红,但他师父说,济安堂的大夫说人已无碍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鲁过轻轻抚摸着怜儿的额头,长长的海藻似的头发已被擦干,身上的衣裳也被换过了。

      “大夫说是一个后生把怜儿送到药堂的。当时怜儿似已受了救治,虽仍昏迷不醒,但好歹没留下后遗症,也无生命之忧。那后生付了银两,让一定治好怜儿。大夫告诉后生说他认得怜儿,是常在广德楼唱戏的红伶。他们给怜儿擦身换衣,又给他喂了风寒药。那大夫见那后生身上也湿透了,让他也换换衣裳。那后生连说不必了,既然大夫知道怜儿地址,就通告一声,他先走了。”

      “他没留下名姓?”

      “就是说呢,他一定不留名姓,似乎也不是堂子的客。总之,付了银两,交待大夫通知我们接人,就掉头走了。”

      这时外面传来说话声,师父的妻子进来道:“几个熟客,要见怜儿……”

      “不见!”鲁过暴怒,挥手道,“不看他现在手都抬不起来了吗?”

      师父师娘都被震住了。师父嗫嚅道:“这怕不大好吧?都是朋友……”

      “什么朋友!你们让怜儿天天唱五个时辰的戏,晚上还要陪这些客人……你看他的脸,还有血色么?”

      鲁过俯下身,轻轻抚摸着怜儿的脸:“去岁小年那天,十五岁的怜儿唱了一天的戏,青衣,小旦,生角……看客不让他下台,你们也不让他下台。最后他生生晕在台上,你还拼命唤他起来接着唱。要不是我……难道伶人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这两年你这房子是谁给你挣的?”

      师父讪讪地,不接话。

      “怜儿养病这些天,不准他接一个客!就说是九门提督二公子的话!”鲁过一扬手,竟是说不出的暴戾。师娘忙应着出去了。

      “但凡我有个独立的家,怎么也要把怜儿救出来……”鲁过叹囗长气,把湿巾子在怜儿额上敷好,又定定看了他半晌,嘱咐道:“让他静养几日吧,算我求你们了。”

      “鲁先生,这可不敢!”师父忙说,“你放心吧。”

      “我但凡能放心就好了。”鲁过看看天色,依依不舍地站起来。

      自从做了那个荒诞的梦后,程长妙就鬼使神差地经常在晚上到广德楼去听戏。
      听戏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在他这样修身甚严的练武之人,第一次踏进广德楼也是忐忑的。那天全金陵下鹅毛大雪,没想到广德楼还是座满。他一进门,就听见一个金石般的声音在唱:“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逼菚得歧路早穷败,受奔波风尘颜面黑,叹凋残霜雪鬓须白,今日个流落天涯,,只留得琵琶在,揣羞脸上长街,又过短街......”

      底下一片叫好之声,程长妙觉得甚合己意,仿佛每一根毛发都舒展开来了,往台上看,竟就是那个他救了的小戏子,高挑的身材,穿一身月白色长衫,只用箫管伴奏,慷慨激昂地唱着。

      程长妙在后面站着。直到帘幕垂下,叫喊声不断,还没回过神来。

      接着又是一句“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莺声委婉,叫好声此起彼伏,见一淡妆美少女,微拢水袖,从帘幕后转出,竟也是刚才那个小戏子。如今他已知道了,那就是自己救的小戏子怜儿。未曾想他竟方生方旦,拿拈自如。

      见前排不少客人,有的往台上扔金块,有的高叫“戏散了堂子里见”,那怜儿宛若未闻未见,只自己唱下去。程长妙心里一紧,原来他戏散后还要陪这些客人。

      后来他就常常来听戏了,直到胡人打进金陵城的那一幕。
      怜儿永远不会知道,是他救了他两次命。他也永远不会让他知道。

      程长妙在金陵呆了几天,就回前线了。
      怜儿有时也会问郡王:“是李自成对朝廷的威胁大,还是胡人威胁大?”
      郡王摸着他的头发说:“十五岁的小金丝鸟,也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放心,眼下李自成还打不到北京城,更别提咱们金陵了。至于胡人么,有吴三桂守着,总进不了关。你关心这些做什么?”

      怜儿看着外面一院子的梅花,此时已悄悄绽放。他迷茫地说:“要是李自成打入了北京城,换了皇帝,这天下是不是会更有道理?”
      “啪!”郡王一个耳光打在怜儿脸上,“你疯了!竟然想着让李自成打入北京城!”

      怜儿一惊,脸上浮起五条血印。
      正准备端药进来的张妈也大吃一惊,躲在门后面听着。

      “王爷,你杀了我吧。”怜儿冷静地说,“我宁愿李自成占领了北京城,也不想胡人打进来。国家如此情形,连福王都被李自成杀了,除了胡人,恐怕夜夜笙歌的朝廷众生,除了袁崇焕大人那样的忠臣,再也救不了大明王朝了。”

      “袁崇焕是奸臣,是皇上千刀万剐的,你却在这里说反话!”郡王气得对怜儿又踢又打,怜儿只是跪在那里,没有表情。

      “王爷,我宁愿你不要宠幸我,让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他猛地喊出来,站起来却又被郡王踢在地上。

      “好啊,我为你遣散了九房姬妾,我夜夜疼你,你却脑后有反骨,也不知报恩!报天恩,报我的恩德!”

      “王爷的恩德?”怜儿嘴角的血流了下来,却笑得十分灿烂,“就是把我圈在这个王府里,今天我和马夫说了几句话,明天你就把他吊在梁上一整天;每天晚上都让我做女人做的事......”

      “你从前在堂子里不是也如此吗?卑贱的戏子!难道那些看客对你有我对你好?”

      怜儿忽然呵呵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为了报母仇......”他喃喃着,“这一身臭皮囊,又有何用?”

      郡王看着他呆呆地向门口摇摇晃晃地走去,张妈赶快离开了。

      “怜儿!”郡王从后面抱住他,“你知道我喜欢你,我迷恋你。我是救你出苦海。你跟着我,至少不要看人家脸色,讨人家欢心。你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是憋得久了,也怪我,从不放你出去。我是怕你一去不返啊!怜儿!”

      怜儿默默地站着,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郡王放开怜儿,叫道:“小莲子!”

      小莲子提心吊胆地进来,看见怜儿的脸,吓了一跳。

      “你把怜儿少爷带出去,给他收拾一下。”郡王疲惫地挥挥手,“怜儿,这些天我们就不在一起睡了。你也不用清肠泡温泉了。金陵人六月初四要放荷花灯,到时候我们也去放一放,有什么心愿,都说出来,不要憋着。”他想了想,又道:“我也该收一收自己放荡的心思了。也该有子嗣了。莲子,过两天我先收你做个通房丫头,我让张妈准备准备。”

      “王爷!”小莲子跪在地上,不知说什么才好。

      “以后你就不用伺候怜儿少爷了。”郡王向她挥挥手,忽然又厉声对怜儿道:“你也别想着走!你脑后的反骨,也给我收起来,再让我听到一次,就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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