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许美人的枕头风 ...

  •   侍卫首领沈枞南沉默不语。博古居士庄仲符接受的教育从未教过他要怎么和胡搅蛮缠的人讲道理,又无法在薛荔面前口出狂言,君子当慎独,不可人后议其非,他一个人生闷气,越走越快,甚至都来不及去计较自己越过了六皇子。

      薛荔觉得挺有趣,在江南四大儒门下学了一季了,至今才见识到原来存心养性的居士也会耍小孩脾气。
      趁着庄仲符没注意,他放慢脚步,转身迎上阿拣:“不论如何,纵未见圣女,也感谢小友十里欢送。”

      阿拣没想到为首的这个少年还挺心境澄明,刚被说虚伪装腔,此刻就能谈笑宴宴,状似平常。
      于是友善指点了一下:“我真不明白,你们家里有人生病了,不去延医问药,倒不远万里跑来苗疆?真不知是求医还是做戏。”

      跟着薛荔放缓脚步的沈枞南刚想驳斥,又习惯性地看了一下六皇子,他依旧不缓不慢未曾生气。
      从小习武的单纯侍卫不明白六皇子为何如此宽容待下,但是想了想,算了,宽容总比苛责好,更遑论,皇子想做什么,他一介武夫管不了也不必管。

      薛荔朝高冷的女童开怀大笑:“替我向你们圣女问好,此次拜访虽未曾谋面,薛某人已为圣女风姿倾倒。”

      阿拣虽然觉得这个少年行为举止毫无缘由,但是见他人模人样,言语中又对圣女百般恭敬,语气也好了些许:“总之,虚月山从不给江湖找麻烦,这次你们不请自来,我们也规规矩矩全须全尾送你们下山了。还望下山后,你们能如实公之于世,也不枉我遥遥相送了。”

      不过垂髫之年的女孩严肃地说着这样长的句子,薛荔觉得这虚月山愈发有意思了,沈枞南跟着他同样点点头。
      阿拣也很满意,还算上道。

      回到邑县,对上夹道欢迎的百姓,薛荔将同师爷解释的机会让给了庄仲符,果不其然,他如此这般地完整复述之后,邑县阳县甚至整个州府,都流传着圣女厌烦俗世之人、罔顾纲常伦理的传说,世人皆言她心思叵测,根本不可能请下山。

      薛荔很满意,民间都对不以势压人的六皇子印象不错;圣女和阿拣也很满意,上次赶走那群人之后,她们又重新获得了安宁。
      这种皆大欢喜的局面,直到高内监来到邑县驿站时才被打破。京城至邑县纵使快马加鞭,也绝非一日之功。
      而薛荔,不过在邑县休养了一周而已,他握紧了拳头。

      高内监慈眉善目不停地夸赞六皇子的赤忱孝心,如有选择,他也想随意选一个不起眼的小内监传令啊,谁让他在许美人面前表忠心说得太过,美人一开心就赏他来立功了。
      高内监暗自心痛,宠妃皇子打擂台,他一个内监,还要吃这种苦。

      “许美人早早就派咱家前往邑县了,美人预料到虚月山圣女难请,特请咱家来提醒六皇子,”他看着温和带笑的薛荔,不停强调自己也是听差办事,“美人口谕有云,传闻百年前虚月山圣女曾宣告天下,若有勇士愿亲自从阳县登虚月山,不论何人,圣女都应尽力允诺。”

      他越说声音越虚。
      薛荔仿佛被迎面打了一闷棍。

      虚月山虽归为阳县地界,但是自古以来能从阳县上山的都寥寥无几,而且无一不是武林绝顶高手。
      邑县这面坡缓,尚有常人一争之力,许美人刻意派内监提醒他从阳县上山,父皇不可能不知道。

      薛荔的笑容逐渐凝固,他维持着最后一点仪态:“劳烦高内监了,请父皇安。”
      高内监额角冷汗流下,也没敢擦:“天子龙体,自有天佑。秋来略感风寒,困顿乏力,清醒的时候愈发短了,太医院倒说病得蹊跷,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许美人则说纵然是小病,贻误了也会圣体违和。劝圣上保重龙体等圣女进宫来疗养。”

      又不停为皇帝找补:“原本圣上还未允准许美人口谕的,惠妃娘娘不知何处听说此事,倒来求见圣上。向来温柔细语的善性人儿,竟也把皇上气了个倒仰。钦天监又言之凿凿,说圣上此劫全赖彗星袭月,必令身份极为尊贵的千里马去往西南,方才得解。圣上心里,也是舍不得您涉险的啊。”

      薛荔谢过内监,回到房间自顾自怀疑人生。是谁收买了钦天监现在已经不重要了。皇子里除了尚未开蒙的十五弟,只有自己属马,他已然一副平庸驽钝之态,为何还是被害?

      薛荔时常觉得自己虚伪,满口仁义道德实则沽名钓誉,心里全是得失,看似宽仁,对于破坏自己大计的人,实则再睚眦必报不过。可是,世上谁又不追求享乐呢?偏偏他就得装出高风亮节不慕名利的样子。
      人在屋檐下,如何不低头?他不低头,母妃就多被人指摘一分,夏家就多被言官参谏一本。

      此刻他却觉得自己还不够虚假,为什么,为什么无心之人还会心痛呢。

      萧瑟秋风从窗外吹来,他无言静坐一夜。
      第二日起,已是不住地咳嗽了。

      高内监瞧他格外憔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劝皇子多加保重,切莫忧思太过:“咱家在宫里都知道六皇子最是仁孝不过了。”
      薛荔承他的情,也不欲让他难过:“公公且放心,本宫休养斋戒几日,过几日挑个黄道吉日,就从阳县登虚月山,到时还烦请公公做个见证。”

      高内监于心不忍,为他提醒也向薛荔卖个好:“听闻淑妃和许美人最近在皇上面前多有进言,四皇子封王也许是好事将近了。万望六皇子您也多多保重,搏个好前程,此事京中想必也会议论纷纷,颂扬皇子孝心拳拳。”

      薛荔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分毫不显:“那是自然,多谢公公关怀。”
      高内监没必要说谎,他暗示薛荔这虚月山他不得不爬,如果他想法推脱,流言就能将他淹没。

      而虚月山上两代圣女正听下山采买的侍从鱼舟讲着山下的趣闻,圣女莲心身着简单的家常衣裳,空荡的袍袖更显她清瘦消减,日晚倦梳头,她只斜斜挽了坠马髻,一只镂空雕昙花的素银簪已然是全部的装点。

      阿拣则不情不愿地穿上了夹袄,莲心自己体弱怕寒,因此也非要给她换上薄袄。
      虽然长于南疆,但是阿拣总是偏好汉人华裳,什么素的沉的都不行,非要把自己打扮成翩翩仙子不可。

      要阿拣说,这样秋高气爽的天气,合该穿得清凉些,色彩鲜艳的襦裙不过放几个月就会褪色,趁着天还未转寒,多穿上几次才是正理。
      她坐在小小的圆凳上以手支颐:“你去见鱼乐了?”

      鱼舟原本正说笑着,听见阿拣胸有成竹的话语,又惊又惧。
      “也罢,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也不过是过于重情,被人蒙骗而已。”

      阿拣宽慰的语句让鱼舟卸下心防。
      莲心倒很疑惑:“你是如何猜到他去见了鱼乐?就凭他身上的沉水香吗?”
      鱼舟恍然大悟,嗅了嗅,那气味很淡,的确是故友香囊里最爱的香料。

      阿拣噗嗤一笑:“这你们倒是高估我了,我们隔着三尺,除了因为学毒养蛊,对气味异常敏感的圣女,谁还能感知到两三个时辰前的一点气息。我之所以这样问,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鱼舟也按捺不住好奇。
      “因为,因为诈你一诈,”孩童的眼眸有天真更有小兽般的狡黠,“谁让你们感情如此之深呢,我猜你就会不舍。”

      鱼舟的思绪回到了三月前……

      端阳节的虚月山笑语欢声,男孩子们围着头巾绕着池塘递莲叶,圆润露珠在莲叶间辗转,苗人惯会讨巧,爱将这连天碧色连着天水露捧给心悦的姑娘。

      接过沾露莲叶的女孩人比菡萏娇艳,偏偏又憨态可掬,脸颊泛着粉,两个浅浅的梨涡甚是喜人,寻常嫌重的银饰,今日倒是叮里当啷戴了一头,莲步轻移时银钏和臂环相击悦耳,脚踝悬挂的竹叶和铃铛和着夏日微风拂过竹林一同哗啦作响。

      临近县府落草为寇的匪盗自以为剽悍,打定主意在这端阳佳节奇袭虚月山。
      几十个赤膊汉子一字排开,声势很是唬人,阿拣未曾声张——她倒想看看是哪路神仙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对虚月山下手。

      脸盘圆润的中年男人约是不惑年纪,他大腹便便不迟不缓:“久闻虚月山大名,也曾沉思这犄角旮旯之地能生养出多娇嫩的女子,今日一看果不寻常。”
      他舍不得移开眼,摸着山羊胡子,一副大官人做派。仿佛丝毫不觉自己对不过八九岁的女童这样轻浮有失体面。

      阿拣对他的举措很是不解:“怎么时势竟艰难至此,连县太爷都落草为寇了不成?”
      白面男子胸有成竹:“左右你们今日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尽管大放厥词吧。”倒没否定她的揣测。

      舞刀弄枪的汉子将虚月山一行人团团围住,驱赶他们至中庭,村邻们则紧紧围绕在阿拣身边。
      懒散歇晌的莲心不急不缓地从屋内走出,她依旧只戴着那支用惯的素簪,妇人温婉动人的脸庞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远道而来皆是客,又何必呢。”莲心语气轻柔。
      阿拣暗中计数,正午和煦的暖阳照在她新裁的罗裙上,族人们也悠游自在,全然看不出被包围的紧迫。

      莲心朝阿拣温和一笑,后者顿时一挥衣袖,族人们配合地扫落庭院竹架上的草药,混杂着半夏南星藤黄的清香,半刻钟前还剑拔弩张的局面已然和缓,原本气势凌人的武士们全然倒下。

      女童顺手挥出的蛊虫终结了他们的性命。
      “怎么会有人傻到跑到虚月山来威胁我们的?”她抹了抹眼角的泪,“不用姐姐出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