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回音》柳昔以

1、擦肩

　　燕南的跨年夜有烟火，在海悦湾公园那一带，巨大的摩天轮边。

　　今年的跨年烟火，徐佳异来看了，花两个小时开了二十五公里的车。

　　不止来路拥堵，到了公园附近，想要停车也很困难。徐佳异没有打算去碰运气捡漏，径直开远，把车停在了距离公园很远一段路之外的树下。

　　将围巾绕了两圈围在脖颈上，多出来的两端收进外套的拉链里后，徐佳异拿了副驾驶的包包下车。

　　锁了车，将包斜挎在身上，徐佳异把手揣进口袋取暖，又低着头，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只露出眼睛看路。

　　虽近午夜，路上依旧有许多行人，他们欢呼雀跃，兴奋交谈，说话的同时口中会呼出白气，着装也各异，有和她一样系了围巾的，也有穿着短袖外搭羽绒服背心的，和她在慕尼黑街头见过的献唱艺人一样，不怕冷。

　　许是为了迎接热烈的新一年，燕南今年最后一天的气温有点低，风更是冷冽，不少路人加快脚步，担心再走慢点就挤不进前排近距离观看烟花秀了。

　　徐佳异不担心，因为现在已经很晚了，她估计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开始零点倒计时。

　　走到海岸附近，徐佳异发现灯塔下、栈道上、栽了树的花坛边都站满了人，谈话声、音乐声、巡逻队员控制场面的喊话声不绝于耳。她没顺着人流往前挤，安静站在最外一圈，倒是不少刚赶到的想要往里边钻的人擦着她的肩往前。

　　徐佳异刚站稳一会，远处大屏幕上开始出现数字倒计时，身边的人纷纷举起手机录像，跟着倒数。

　　倒数从十开始，到三、二、一结束，随着一声声的“新年快乐”，一束接一束烟花冲向天际，又砰砰绽放。

　　这一次海岸边的跨年烟火是蓝紫色的，徐佳异仰头看，花火转瞬即逝，但没过一秒又有新的接力盛放，一个接一个，没有停歇，会持续半个小时，不远处的摩天轮和摩天大楼也跟着闪烁蓝紫色渐变的灯光。

　　绽放的瞬间，周围人与身边人拥抱，或是给手机对面的人送上祝福，徐佳异却转个身往回走。

　　一边走，她一边想，她今年也会有个好的开头、经过，和结尾的吧。

　　如果有的话，她年底还会再来的。这是她第一次来看跨年烟火。

　　徐佳异没有回到停车的地方，而是走了另一个方向，去岚廷酒店。

　　她是一年半前，在慕尼黑读完研究生回国工作后，才知道这一间酒店的，因为酒店无论是用餐还是住宿都不便宜，她们家没有谁能消费得起，又要操心生计，自然不会关心这些沾染奢靡的东西。

　　不过徐佳异今晚要住在这里，普通的海景大床房，却因为特殊日子，她多付了几倍的价钱加上运气好才订到。

　　去年的跨年夜，她是在租来的房子里度过的，因为当时刚回国找到工作没多久，挣的钱还不多，又连付了三个月的房租加押金，她不舍得花存款。今年不一样，她攒了不少，而且还有猎头挖她去更高薪的地方工作，她正在考虑跳槽的事情。

　　跟着耳机里导航的播报走到酒店附近后，徐佳异驻足观望了会。暗金色的外墙，透明玻璃的落地窗，宽敞的旋转门，左右站了一身正装的门童，露天停车区一排一排的豪车，统统符合她对高档酒店的想象。

　　她却有点退缩了，站在七十六层楼高的酒店大楼前，只觉得头皮发麻。

　　有人进出酒店，门童朝他们点头问好，上空还有直升机起飞的动静，徐佳异抬头看，老树的枝叶都被扰得震颤。风慢一步吹到她身上，所以她慢半拍才发了个抖，又抬腿走向那旋转门。

　　所幸，有几位客人从大厅里出来，和低着头的徐佳异擦肩而过，替她挡了门迎们的问好。

　　徐佳异松了口气走向电梯区，准备上楼去办理登记入住，那几位客人中却有人在穿过旋转门后停下了脚步，又回头看。

　　“怎么了？”他身边的朋友问他，“车钥匙没拿？”

　　秦深视线追随着越走越远的棕色背影，微微偏了偏头，恍惚着说：“好像遇见了个同学。”

　　朋友嘁了声，拍拍他的肩膀，又揽着他转身，“同学而已，想见的话咱们可以办个同学会，可别等谢回洲先飞到了，我还想第一个试试新车。”

　　秦深视线凝固盯着一个方向，身子却不得不随着他的动作转过去，又跟着往停车位走，脑海里同时闪过一幕又一幕高中时，还有大学时的场景。

　　这个同学，如果真的是他印象中的那个，他应该没法通过同学聚会见到。

　　徐佳异顺利登记入住后，快速洗了个澡，趴倒在床上，任手机在包里待着。她决心要在这个元旦假期好好休息，就算有工作信息，她也不会回的。至于其他私人短信，那更得等到她愿意回复的时候。

　　她没想到的，是她都特意拖到这么晚才来办理入住，还是有不少人在服务前台和那一层的大厅里逗留。可能还有很多人抱着和她一样的想法吧，或者是他们的时间很自由，就算晚上迟点休息，也不影响白天的行程。而且今天是元旦假期的第一天啊，她差点忘记了。

　　趴了会，徐佳异爬起身去手动拉开窗帘，窗外是燕南的不眠夜景，海面倒映着波浪般的蛾眉月。她站在窗边，大致辨认了番，这个方向望过去，是燕南的市中心、东部、东北部。她家里人就住在东北部一间狭小的出租屋里。

　　而与她擦肩而过，却没被她认出来的同学秦深，此刻正在前往燕南北部新区的路上。

　　元旦过后，秦深就要彻底接手家里企业的另一部分，为庆祝他顺利通过为期几年的考核，爸爸给他送了一辆迈凯伦塞纳GTR。这辆车目前是国内唯一一辆，上了牌后就停在北部新区那一片，秦深家车企的试验场地。

　　秦深和几个朋友刚刚在楼上的酒廊里坐着，喝茶聊天看烟火，没喝酒，为的是等会在新年的第一天去试他的新车。

　　欣赏烟花的同时，一桌人还顺带抽了个签，将他们分成两批，三个人开直升机去，三个人开车去，先到的人享有优先试驾权。

　　秦深作为车主，也参与了游戏，又有点儿倒霉的抽到了开车去。他认赌服输，搭乘电梯下楼。他们的车今晚停在岚廷酒店的露天停车区，因为客人实在太多，重要的也不在少数，地下停车场没有位置了。虽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墨蓝车身的帕加尼，艳蓝车身的法拉利，大红车身的兰博基尼依次上路。对于豪车，住在附近的居民已经见怪不怪，他们大多也是车主。但今晚在这一片晃荡的人来自燕南各个角落，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低车身又呜呜叫的跑车，所以羡慕的赞叹依旧不少。

　　秦深在他熟悉的艳羡眼神中抵达新区试验场地，下车的时候，谢回洲早已站在直升机边，表情得意地敞开双手，又欠欠地朝他说：“You lost, Shane.”

　　秦深无所谓地笑笑，将手里的塞纳车钥匙抛给他。他俩认识很久了，在燕南外国语学校国际部念书开始就是朋友，怎么玩都不算过分。而且他今天赢得了其他的。

　　谢回洲接了钥匙后，毫不犹豫打开幻紫色的车门坐进去，先感受了遍游戏机一般的方向盘，才探了个脑袋出来问：“今晚怎么比啊？”

　　秦深回头看其他朋友，有人指着谢回洲提议说：“就比……谁先撞上你。”

　　“我靠。”谢回洲故作生气，语气夸张地说：“你就想我赔光口袋里那两钢蹦是吧。”

　　秦深还站在车边，给他提了个解决方案：“不赔我也行，到时候帮我个忙。”

　　“成交！”谢回洲关上车门。

　　其他人也坐进车里。

　　出发前，秦深通知场地的工作人员打开沿途所有路灯。

　　看见一盏盏灯接连亮起，照亮整条路，谢回洲质问道：“你发什么神经？”

　　秦深默默地否认说：“没发神经，就是惜命。”

　　“你有病吧？”谢回洲还是没放过他，“前几个月去阿布扎比撞我车的时候不见你惜命？？”

　　前几个月，他们这一帮人去阿布扎比封了条路，只为玩公路版的碰碰车，一路开到了迪拜。除了陈歆怡，其他人的损失都有点惨重。

　　“你管我。”秦深说，又轰一声启动了帕加尼。

　　谢回洲不搭理他了，带着塞纳领先冲了出去。秦深紧随其后。

　　一辆接一辆的跑车驰骋在赛道，你追我赶，轰鸣声和火焰声似要穿透山林。

　　好在海悦湾离得远，附近管得也严，夜间严抓飙车，房间的楼层又高，玻璃隔音效果好，徐佳异安心窝在沙发里看老电影。

　　酒店的房间有暖气，她没开，蜷着腿盖了条毯子在身上，只露出脑袋。她怕冷，却也矛盾的享受秋冬的寒意，因为被毛毯外套包裹着，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电影只有中文字幕，但说的是德语，徐佳异边听边看字幕，琢磨字幕组翻译的可取之处。

　　她高中才开始学德语，进度比很多同学要落后得多，但她觉得这是她能最快掌握，又最容易学深学精还低成本的东西了，于是她天天学月月学，学到睡着了说梦话的时候都会吐出两个德语单词，学到一边掉眼泪一边克服舌头和牙齿打架的困扰。

　　后来她凭借这一门技能，保送去了北京上大学，又申请到了公派留学的名额，公费去了慕尼黑读研。

　　所以她很敬畏语言，在其他人眼里只是用于沟通交流的工具，给了她努力的方向和对未来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