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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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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澈在雨里直直盯着那张好看得她忍不住为之设计镜头的脸,恍惚了一瞬,被命运针对的感觉让她险些转身就跑。
可她是来工作的,面对拍摄对象,最不能随心所欲。她端住了表情,沉稳道:“您好,真巧,又见面了。”
高圣川轻笑一声,抬了抬下巴,算是打了招呼,转身给了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直到领着她进了家门,他才给她拿了一双拖鞋,开了尊口:“随便坐。”
关澈顺从地坐在沙发上,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难搞了,拍片子最怕的就是拍摄对象对导演起了防备,后面不管是采访还是相处,都得成倍花心思。
趁着他去倒水的空档,关澈收了腹诽的心思,大致看了看他家里的布局,发现……
根本看不到头。
她这一行,聚焦的绝大部分是大众不会注意到的群体,风餐露宿都是常事,这样的拍摄对象,她确实是第一次遇见。
整栋别墅色调以黑灰色为主,色彩软装搭配处处得益,冷淡又锋利,从大理石台到玻璃幕墙,明亮精致得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这地方与其说是一个家,还不如说是一个必备布景,拍完这场戏就可以拆掉拉走的那种。
高圣川把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颇冷淡地一点头,锋利的五官蒙上刻意的疏离,凝成了毫不掩饰的攻击性,几乎让关澈生出了起身逃离的冲动。
她垂下眼睫,手指轻轻蜷缩成拳,声音绷得几乎听不出情绪:“我是片羽工作室的签约导演关澈,负责这次项目。”
客厅顶灯的冷白光芒似乎对她特别优待,洒在她身上像月光似的柔润,在她挺翘小巧的鼻尖打了一层星光。她不带情绪地望着高圣川,水眸里带着清浅的真诚,被乌密的眼睫投下的影子盖去一半,剩下一半定格在他脸上,在等一个答案。
高圣川挑起眉头看她——那天没来得及仔细瞧,现在才发现,她容貌竟如此出众。
眼神对上她微垂的杏眼仅仅一瞬,他便迅速移开视线:“跟你们老板说,我不要吟诗作画的小清新,让他换个能干活的来。”
关澈听了,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是好笑。
但凡对国内纪录片有过关注的人,稍微看一眼她的履历,都不会对她说这种话。
看来这个人对纪录片真的没有一点概念——不文艺的都去拍院线电影商业片去了,要在纪录片这种赚不到钱的领域坚持下来,没点文艺青年那种清高,还真就不行。
但关澈的重点并不在怎么还嘴,甚至不在怎么解嘲,而是他的那句话:文艺青年,不会干活。
她脑中迅速给拍摄对象划定了简单形象:直接、务实、攻击性强。
这样一个人,又为什么忽然动了拍纪录片的心思?
高圣川不知道她脑中已经开始形成策划方案,只当她玻璃心,听不得这种话,用眼角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门口的伞你拿走吧,不送。”
关澈没有动。
不管她跟陈舒羽怎么闹,有多不想接这个活,那都是工作室内部的事。只要她答应了,就绝没有因为场外因素丢了项目的道理。
她垂着眼睛,看着自己脚上半旧的粉蓝色棉拖鞋,问:“你妹妹呢,怎么没看见她?”
高圣川猛地转身,眼神一瞬间凌厉得近乎忌惮:“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妹妹?”
关澈双脚勾起脚尖:“这双拖鞋不是基本款,显然是用心挑的,是半旧,说明有人常用;拖鞋尺码跟我的鞋码一样,是成年女性的尺码,风格又是可爱型,所以我判断应该是个年轻女孩。”
高圣川眉还皱着,却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女朋友?”
关澈目光泠泠地望着他,没说话。
高圣川撤开视线,冲着门口抬了抬下巴:“不回答就走人。”
关澈被逼得没法:“是直觉,一般男人有了女朋友,或者结了婚,跟女性的交往都会趋于正常和自然,而你……”
她停了停,还是没把“你都不敢跟我对视”这句话说出口:“所以我判断,你平时跟女□□往的经验并不多。”
高圣川:“……还不走?”
关澈依然不动如山:“如果怀疑我的能力,我完全可以自证。你不由分说就赶我走,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高圣川简直被气笑了:“这还要什么原因?行,那我给你个原因——我高兴,行不行?”
关澈摇头:“不成立。我们工作室的私人拍摄收费是其他工作室的两倍还多,能提供的成片当然也是其他地方不能比的。既然你联系了我们,说明你对成片质量要求很高,而且,”她翻开刚刚看了一页的资料:“日常拍摄地点在冰上俱乐部,不能进团队,所有工作都得1-2人完成——除了我,你找不到第二个人选。”
高圣川沉默下来。
同样的话,他在陈舒羽那里已经听过一遍了,当时他觉得那个人是个十足的商人,嘴里的话没几句能信,陈舒羽把关澈夸上了天,他也就信了十分之一,至于“整个京屿,能满足你要求的你绝对找不出第二个”这种话,他更是嗤之以鼻。
但这些话从关澈口中不带任何炫耀和恳求地说出来,不知为什么,他竟然信了。
他终于直视她的眼睛,想要从里面看出一点恼怒、心虚、或是私欲,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一双清浅的茶色眸子,带着某种抽离的审视和等待,这让他有了一种难以理解的错觉——她好像始终都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观察着,而不会凭一个浅淡的印象,就大谈他的为人。
高圣川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一撬,忽然生出混不吝的玩笑心思:她爱拍就让她拍好了,他倒要看看,这文青姐姐能坚持多久。
反正他也不缺这点钱。
“行啊,那就这么定了。”他大马金刀坐在关澈身边,满不在乎道:“明天八点,京屿国际机场,跟我去参加冬运会。”
关澈挑眉望了他半天,似乎消化了一阵子,才问:“明天?”
“对,明天。”
关澈想了想,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请问,你拍个人纪录片的目的是什么?”
高圣川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道:“拍拍日常,没什么目的,非要说的话,拍得越帅越好,照着偶像剧那么拍就行。”
关澈拿起包起身就想走。
“哎——”高圣川伸手虚拦在她身前:“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毁约?”
“你说得对,我看还是换人比较好。”她垂眸看着高圣川:“既没有筹备时间,也没有确定的方向,这种片子,我不会拍。”
“不行,”高圣川对着她露出一个灿烂得过分的笑,站起身坏心眼地凑近了,逼得关澈后退一步:“我定金都交了,这就是你对待客户的态度?”
关澈没像他期待的那样,露出愠怒的模样,竟就势重新坐下:“那咱们重新过一遍问题。”
高圣川懵了几秒,想明白的一瞬间立刻给气笑了:“怪不得要走人了笔记本还拿在手里……合着逗我呢,拿捏我?”
关澈偏着头看着他笑,水亮的眸子在灯光下认真得耀眼:“但有效,不是吗?”
她平时干的就是拿捏人心的活儿,对奸猾的资方她尚且游刃有余,对付他一个简单纯粹的运动员还拿他不住?不存在的。
果然,高圣川双肘撑在膝盖上沉默了半天,才道:“我还没拿过世界冠军,所以想趁现在拼一把。拍个片记录一下,也算是留个念想。”正经了没一句话功夫,紧接着又调侃道:“当然了,这种巅峰状态,不留下让师弟师妹们跪一下,让后来的对手拜一拜,可惜了。”
关澈:“……”
甚至想当场给他插三炷香。
不过这个答案,对她来讲,已经很足够了,她大概可以确认,高圣川是个什么样的人。
关澈提笔,在笔记本上写下“表面”两个字,想了想,又在后面添上了“实则”。
高圣川侧脸垂眸,看着她写下这两个词,笑着问:“怎么,关老师已经决心深入挖掘我的内心世界了?”
关澈认认真真看他一眼:“嗯,要的。”
这下换高圣川语塞。
他发现关澈这个人,说她听不懂玩笑,她还会用假动作拿捏别人,说她听得懂,又每次都一句话就能让他接不下去。
他探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没必要,哪有人经得住深挖,挖到最后,当心看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说来也巧,这橘子外表光鲜无比,上面连个虫孔都没有,橙灿灿的惹人爱,结果一剥开,里面不知为什么已经腐烂发黑,臭气熏天。
高圣川手指一顿,啧一声,抬手准确无误地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关澈心里“别”地一跳,提笔又在“实则”两个字上画了个圈。
“你的担心才是没有必要。”关澈道:“人不是水果,又不是生来给人品鉴的。哪有什么好或者不好,有的只是过程和选择。”
过程,和选择。
高圣川好好咀嚼了这两个词,哈哈一笑:“我可没那么深刻,关老师要失望了。”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说了也不算。”关澈一副油盐不进的执着模样:“我会自己了解你的过程,然后理解你的选择。”
这句话也许只是她随口一说,可听在高圣川耳朵里,竟是另一种意思。
何时有人说过要理解他的选择。
高圣川眯了眯眼,从抽屉里拿出两份合同,上面已经签了陈舒羽的名字,甲方的位置还是空白。
高圣川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把其中一份推到她跟前:“回去记得问你老板要提成,他问我要钱的时候,可没手软。”
关澈检查了签名,道:“明天几点钟的飞机?去哪买比赛的票?”
高圣川一愣:“……真去啊?这个季节,那边可是冷。”他目光停留在她单薄的肩膀:“你这身板……”
“请不要以貌取人,”关澈肃起脸:“真去,这是我的工作。”
高圣川在心里又给她狠狠记了一笔:这人,不知好歹!
他冷哼一声:“行啊,到赛季结束我还有四场比赛,你每一场都得跟。”
关澈似乎根本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愤慨,点头道:“好,我不懂花滑,回去会做功课。”
高圣川:“我在这,你还做什么功课?有问题问我不行?”
“也可以,那,”关澈的眼神落在地上他擦了一半的冰鞋上:“你喜欢黑色吗?难道不是白色的冰刀和冰场更适配?”
高圣川:“……我喜欢黑色,但我之所以不穿白刀,是因为我是男的,男选手一般穿黑色,女的才穿白的。”
“……”关澈忍不住抬手,按住发烫的耳垂,小声道:“……时间不早了,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
高圣川第一次对她笑得爽朗:“行,还是回去做功课吧,行程我微信发你。给个地址,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