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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Chapter 15 可惜一溪风月 ...

  •   王梓臻是家中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他的母亲王夫人当年嫁给王承槐算是低嫁,那时王承槐只是杭州城一有名的商贾,王夫人家中却是世代为官。尽管齐国建国后为促进社会经济发展,大力提升商贾地位,但贱商的思想难以在短时间内根除,所以若非王夫人极力坚持,这门婚事也成不了。
      这段故事王梓臻简单向灵雨提过,但细节不是很清晰,毕竟大多事情他也是后来听人说的。可以确定的是,因着王夫人家里的关系,王承槐才得以进入官场,直到现在也是他在朝不可缺少的重要助力。所以尽管王承槐好色,也从没有哪个女人能动摇王夫人的位置。
      王梓臻带着灵雨在自家宅院中散步的时候,偶尔会提起这些往事。子不言父过,王梓臻纵然对父亲的所作所为有不满,他也只是摇摇头替母亲叹息,何况王夫人现在常年与青灯古佛相伴,看上去已经不甚在意王承槐是否又将新的女人领进家门了。
      “大哥。”王梓臻和灵雨迎面碰上一人,那人笑着打招呼,“这位想必就是我的嫂嫂了吧。”
      “梓翰。”王梓臻打过招呼,向灵雨介绍道,“这是我二弟。”
      灵雨多看了王梓翰两眼,这人相貌也是不俗,想来王承槐现在虽然有中年富态之相,年轻时大抵生了张祸国殃民的脸,不然怎的几个孩子外貌一个胜过一个。灵雨福身招呼时心道。
      “走到苗姨娘的院落附近了,怪不得会在这里见到梓翰。”等王梓翰离开后,王梓臻向灵雨解释道。
      苗姨娘是王梓翰的生母。当年王夫人生下王梓臻不久,王承槐就领着大了肚子的苗姨娘进门,王夫人虽然有气,却也无可奈何。这十几年王夫人给了苗姨娘和王梓翰不少脸色看;王梓臻、王梓翰兄弟二人虽然年纪相近,但关系只能说是止步于礼法。
      灵雨心中在盘算若王梓翰觊觎的是家主之位,他们或许还可以联盟,所以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作为对王梓臻话语的回答。
      “怎么?觉得我这个二弟秀色可餐?”王梓臻感受到灵雨的心不在焉,没什么语气地问道。
      “说什么呢。”灵雨斜了王梓臻一眼,“你怎的什么飞醋都吃?”
      “我这位二弟是杭州城出了名的漂亮,我是甘拜下风的。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没听说过他的名头。”虽然王梓臻的语气还是不善,但灵雨多少能从中听出些调笑的意味。
      “妾身是那么肤浅的人吗?”灵雨回应道。
      “这谁知道。”
      灵雨左右看看,见此时没有其他人,踮起脚在王梓臻左脸颊上印下一个吻,说道:“满意了吗?”
      王梓臻藏了藏嘴角的笑意,又低下头在灵雨的嘴唇轻轻啄了一下,才笑着说:“满意了。”
      二人仍是沿着府苑散步。王府太大了,江南的府苑又喜欢修得七拐八绕,灵雨嫁来这么久,莫说记熟道路,就是完整走过王府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曾。
      这会儿是秋天,府中的桂花已然盛开,走到哪里都有浓郁的桂花香。灵雨谈不上喜不喜欢这种花,她只是觉得桂花的香气太盛,远不如淡雅的海棠,似有似无的更能勾人心魄。灵雨看见远处的院落中就有一棵海棠树,但这地方很是偏远,甚至可以称得上荒凉,所以她蹙了眉,指着那处院落,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东风院。”
      “东风院。”灵雨重复了一遍王梓臻的话,又问道,“谁住在那里?怎的这么荒凉?”
      “徐姨娘。”王梓臻给灵雨解释说,“十多年前徐姨娘去世后,这里就没人住了。”
      “去世?她病了吗?为什么不给别人住?老爷很爱她吗?”灵雨问出这几句话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妥,想起王夫人的境况,她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王梓臻显然并不在意,而是对灵雨说:“这件事在王家是禁忌,我讲给你听,你以后不要再问。”
      “既然是禁忌,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的。”
      王梓臻顺着灵雨的话说:“好,那就不说了。”
      灵雨本以为王梓臻一定会告诉她原委,没想到她一句客气,王梓臻还真就顺水推舟收了话头,这样灵雨有些始料不及,还略有些懊恼。
      灵雨没接王梓臻的话茬,鼻音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哼”,顺便在心里朝王梓臻做了个鬼脸。大概是她专注于鄙夷王梓臻的借坡下驴,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已经察觉她的小动作和小心思,甚至为此弯起了嘴角。
      王梓臻拉着灵雨离开,说:“差不多这就是王府的边界了,我们回去吧。”
      “不要。”灵雨拉着王梓臻朝东风院走去。
      “做什么?”
      “故事不给讲,园子总可以看看吧。”
      王梓臻脸上的笑意更甚:“是我不讲吗?不是某些人不听吗?”
      “你明知道......”灵雨撇了撇嘴,将话咽进肚子里,又说,“走嘛,进去看看。”
      “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王梓臻一边被灵雨拉着朝东风院走去,一边说。
      “但你说那是禁忌。禁忌的事情总不好随意来说。”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别说出去触父亲母亲的霉头就好。”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灵雨自言自语地重复着王梓臻的话,又问道,“为什么会触老爷和夫人的霉头,他们很讨厌徐姨娘吗?”
      “事情太久远了,我也说不清楚。”
      王梓臻推开东风院的大门,进门走了两步才发现灵雨还站在门口。王梓臻走回灵雨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院门上的匾额——“东风院”三个字因为年久又没有人打理,字迹已经褪去不少,只是依稀能辨识。
      “怎么了?”王梓臻问道。
      “为什么叫东风院呢?”
      王梓臻想了想说:“‘东风无力百花残’、‘东风又作无情计’、‘只向东风赠别离’、‘肠断东风落牡丹’......东风的意象太丰富了,带‘东风’二字的诗词更多,谁知道这指的是哪一句。”
      “你想的诗词也太悲伤了,明明还有‘东风夜放花千树’、‘等闲识得东风面’、‘忙趁东风放纸鸢’......”灵雨反驳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叹息说,“也是,想来就算当初取了什么好的意愿,如今也是物是人非。”
      王梓臻觉察到灵雨的情绪很是低落,于是说:“你若累了,我们便回去休息。”
      “不累的。妾身想进去看看。”
      “好。”
      方才王梓臻一推开大门,就闻到了腐朽的气味。不是木头腐烂或者金属生锈,就是长时间没有人烟的朽味和灰尘味。此时灵雨跟着王梓臻踏入东风院的院门,第一反应也是为异样的气味皱起眉头,接着才是抬眼去看院中的布置。
      东风院的布局与寻常院落没什么区别,除去院中两棵海棠树惹人眼之外,值得注意的大概是一个戏台似的建筑。
      灵雨问道:“徐姨娘,生前是个伶人吗?”
      “不算。”王梓臻解释道,“听人说她曾经是杭州城的花魁。她擅长唱曲儿,书生们为她填的词太多,以至于一时洛阳纸贵;她还会舞蹈,邀她跳舞的帖子能排十里长街。后来父亲娶她过门,就修了这样一座台子,想来徐姨娘也曾在台上跳舞给父亲看、唱曲儿给父亲听。”
      灵雨叹道:“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巧不巧,闻说徐姨娘还真的是个琵琶高手。”
      “可惜红颜薄命。”
      王梓臻没有接话,灵雨也不疑有他,走到居室前推开门,想要进去看看。
      想来木门已经很久没被人碰过,灵雨只是推开它,就扬起厚重的灰尘,甚至发出了“吱呀”的声音。王梓臻跟在灵雨身后,下意识掩住口鼻,但灵雨并没有动作,她觉得这些灰尘仿佛顺着鼻子积压在她心底,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走吧,这里太脏了。”王梓臻说。
      “妾身想看。”
      灵雨走进屋中,发现屋内已经没有什么家具,只有窗框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王梓臻见状,想了想说:“大概是被胆子大的仆从偷偷卖掉了。”
      “嗯。”灵雨应道,又走到居室的东南角,说,“我猜这里以前会放一张床,绿色的床帐,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显得温暖和煦又生机勃勃。”
      王梓臻不知道灵雨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席话,他顺着灵雨说:“你喜欢的话,我叫人去置办绿色的床幔。”
      灵雨不理王梓臻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梳妆台要摆在这里。下雪就戴宝石,下雨要戴珍珠,夏天点翠显得凉爽,冬天玉石不失温润。”
      “我记下了。回头就叫人给夫人打首饰。”
      灵雨继续说:“这里要摆张书案,读书写字也好、弹琴作画也罢,一抬头就能看见窗外的海棠花。”
      王梓臻笑:“这个要求我做到了。我和你的想法一样。”
      “最好是红木的,端庄典雅又有韵味。”
      “确实是红木的。”王梓臻仍是调笑,“金丝楠木有些困难,其它木头随你挑。”
      “室中应该焚香。龙涎香味道偏淡,沉香太过贵重,这么想来檀香或者苏合香都可以。”
      “沉香是贵重,但王家还用得起,回头我就叫人把咱家的香料换成沉香。”
      “还有酒。”灵雨拉着王梓臻说,“你想一下,冬日里在这个地方温酒煮梅,赏窗外的雪景,是不是很美?”
      “美。但是人更美。”王梓臻刮了灵雨的鼻尖,又接着说,“就你的酒量还想这么多,只怕酒刚温上,你就要醉晕过去了。”
      灵雨撇撇嘴道:“多喝几次不就练出来了。”
      “好。你想喝什么?一会儿回去为夫就陪你饮酒。”
      灵雨大手一挥,说:“你定。你喝什么,我就陪你喝什么。”
      “酒量不大,口气不小。”王梓臻的手搭上灵雨的腰,又说,“我怎么觉得你是来看房的。”
      “在外面。”灵雨被王梓臻的动作吓了一跳。
      “没人。”王梓臻的怀抱更紧了些,“方才亲你都不害羞,怎的现在连抱都不让抱了?”
      “你没有讲故事,妾身生气了。”
      “我现在将功补过行不行?”
      “看你表现喽。”
      王梓臻将灵雨领到院落中,说:“屋子里灰太大,出来说。”
      “嗯。”方才进屋没什么反应,这会儿出了房间,灵雨倒是咳嗽了两声。
      “毕竟是太久以前的事,我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只能给你说个大概。徐姨娘刚嫁来的时候,父亲是很喜爱她的,总是宿在她这里,所以没多久徐姨娘就有了身孕。”
      “是哪位小姐、公子呢?”灵雨问道。
      王梓臻摇摇头道:“是个妖怪。”
      “妖怪?”
      “嗯。听人说那孩子生下来就长了一条长长的尾巴,不是妖怪是什么?”
      “你信吗?人怎么可能生得出妖怪。”
      “是,我也不信,但是当时接生的产婆和旁边的丫鬟,甚至父亲、母亲都看见了那个孩子的怪异,所以容不得旁人信与不信。”
      “然后呢?”
      “父亲下令,把那个孩子烧死了。”
      “真可怜。”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如果她是个正常的孩子,我一定很爱她。”
      “你才说不信那孩子是个妖怪的。”
      “我不信世间有妖怪,但是我不知道除此以外,还能怎么解释那个孩子的怪异。”
      灵雨嗤笑道:“狸猫换太子啊。这么经典的戏本别告诉我你没听过。”
      “你是说......”
      “不知道徐姨娘得罪了谁。”
      “不管怎么说,也是过去的事了。我的妹妹死了十几年,徐姨娘也死了十几年了。”
      “徐姨娘是怎么死的?”
      王梓臻指了指戏台,说:“听闻徐姨娘见了妹妹的骸骨,发了疯,没日没夜地在戏台上练舞,活活累死了。”
      灵雨走上戏台,问道:“在这里吗?”
      “大抵是。”王梓臻又说,“快下来灵雨,别玩了,我们走吧。”
      “可这里真的很适合跳舞。”灵雨天真地看着王梓臻说,“妾身给你跳舞好不好?”
      语毕,也不等王梓臻的回答,灵雨自顾自地就跳了起来。这支舞不是时兴的轻歌曼舞,也不是满是欲望的撩拨勾引,而是将中原传统舞蹈与塞外游牧民族的舞蹈结合,冷清着热情、冷漠着张扬,举手投足间还有舞者欲说还休的娇羞。
      这支舞跳得很美。灵雨人美、舞姿更美。哪怕此时没有音乐伴奏,灵雨都能准确地踩在每一个节拍,灵活地扭动着她美好的身姿。
      这该是一幅美好的画卷的,如果不是地点不对、时间也不对的话。
      舞很美,但此时的王梓臻没有办法认真欣赏,他甚至觉得遍体生寒——或许因为是在这样一个“不详”的地方,又或许是因为今天灵雨的举止都令他捉摸不透,更或许是因为他见灵雨跳过这支舞。
      就在他们初见的那一天。就在他对她一见钟情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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