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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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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司微他们发来京城的时候,马车在路上走了将近一旬,虽不说日夜兼程,却也大多数时间都在赶路。
然而这回回返,兴许是天气暖和,道路好走,又或是行李带的不多,反倒比当初进京时的速度更快上几分,不到一旬的时日,司微等一行人便抵达了鸠县。
马车晃晃悠悠穿过鸠县县城,自南门出城,一路朝着司微家所在的林湾村而去。
又是小半个时辰,车队缓缓在村尾的篱笆小院外停下,引起村中孩童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围观之余,却也在林湾村这一处偏僻的村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碍于车队庞骑马佩刀看上去似是护卫的存在,外人不敢靠近,于是便远远拉了自己家的孩子瞧热闹,也免得真有什么事波及到自己身上。
村人总是有着自己生存的智慧的。
早已换了一身男孩打扮的司微自车上跳下来,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门槛上扣着的锁链,和锁链上挂着的锁。
司微家的房门上没有安装用来扣门的门环,于是这锁便是和门闩一样的铜扁方。
扁方正中间留有突出的圆环,环里扣了短链,链子从门缝里伸出来,搭在门槛上,而后扣在门槛上嵌着的门鼻里,这时再扣上一枚锁,便算是把门给锁上了。
门槛是镶嵌在两侧的门柱里的,往上便是门,推门时受到门槛上被锁住的短链限制,扁方便堵在门后抵着无法开门。
司微没有叫门,只是唤了个做护卫打扮的侍卫过来,翻了自家的篱笆墙,进去将门后抵着门的扁方扭着劲竖过来,自门缝里挤出,这院门边也就大开了。
进了院门,灶棚底下的原该挂着的腊肉,缸里的粮食,并着灶头上的大锅都已消失不见,只有被放下的芦苇帘子,遮去了空中的灰尘……却也没遮住多少。
司微指尖在灶棚里放置东西的架子上拂过,印下了淡淡一层灰尘。
灰尘不多,但印在手上却也不容忽视。
这说明尤氏离开的时间不短,却也不算长。
司微捻过指尖沾染的尘土,目光自堂屋上挂着的锁上略过,没有再叫人砸门:
家里的粮食收拾得干净,落在灶上、架子上的灰尘也都极为均匀,院子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残损、或是刀剑利器划过的痕迹,再加上门上的两把锁,说明尤氏在离开家时,有充分的时间来收拾东西,甚至这些东西都被尤氏一同打包带走了。
不管是不是自愿走的,至少她离开家的时候,至少没有人身安全上的胁迫。
可她……能去哪儿呢?
司微正出神间,秦峥却是换了一身低调却依旧能看出几分底蕴的衣裳从马车里下来,目光扫视过这一处小院,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待瞧着了在灶棚下站着,一直没说话的司微时,眉头不由蹙得更紧:“这就是你自幼长大的地方?”
秦峥神色里透着些说不出的东西,但到底都压下了,复又开口问询:“你娘呢?”
司微抬头,带着几分茫然,轻声道:“……我也想知道,我娘呢?”
正说着,司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可是司家的小闺女回来了?”
这声音司微耳熟,算是这林湾村中,尤氏少数能说上几句话的人,但随着司微渐渐长大,尤氏却也和她渐渐话不投机。
司微回了头,便见着程嫂子头发包在头巾里,于头上发髻前打了个结,臂弯里挎着个篮子,被程三带着往司家小院这边走。
程嫂子是尤氏的叫法,司微见着人,还是得唤一声婶娘。
于是司微便道:“婶娘可知,我娘亲去了哪里?”
程嫂子教程三拉着凑近了这处小院,先是教这门口堵着的一溜车队唬了一跳,紧接着便又教换了一身男装的司微给惊着了,瞪大了眼睛不大敢认:
“你、你这,是……小微儿?”
司微微微点头,再次问询:“婶娘可知我娘亲……”
“……你是福女?”程嫂子却再次打断了司微的话,眼底面上,都是难以置信,她低声喃喃着,“你,你这……这事儿弄得,这叫个什么事儿呦!”
司微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不大喜欢跟林湾村这些个上了些许年岁的妇女们打交道的原因。
为避免这般继续鸡对鸭讲的抓不住重点,司微不由加重了些许语气,索性将一早和秦峥对好的说辞一股脑给倒了出来:
“对,我是福女。当年北疆战乱,我娘与族人一路自嘉陵南下,于逃难途中与族人走散,辗转流落于此,嫁于我父……”
“如今北疆平定,我外祖一家寻来,不仅改了我这福女的身份,今日来便是接我娘亲回娘家的……婶娘可知我娘如今去了何处?”
程嫂子一拍大腿,面上表情肉眼可见的热络了起来:“我就说嘛,你娘也是,这么多年硬是把你这福女给瞒得死紧,但凡有那么点儿风声传出来……怎么会教人误会你进了那花街柳巷,卖身做了那腌臜的活计!”
程嫂子松了先前一直揪着程三的衣裳,过来搭着司微的手,说话里满满都是懊恼惋惜:
“当初也不知是谁传的,说是在县城最大的花楼子里见着了你的身影儿,后头更是说在清平湖的游船会上瞅见了你,再后来你这一直不归家,村儿里那些个人说什么的都有,更有那些个赖孙上门来跟你娘闹。”
“你也是,这么大个事儿,半点儿口风不给你娘透,一跑就是一俩月,这寡妇门前本来就是非多……你这做儿子的,又不见个踪影,你得是教你娘给担心死!”
“这不,弄得你娘在这村里也过不下去,一个多月前,便搬去了城里住,搬家的那天,来得人又是马,又是车……”
程嫂子啧啧两声,撇眼打量了眼这会儿司家小院外头堵着的车马,一时咋舌:“那排场,跟你今儿个这场面差不多——不仅是咱们村正,听闻当时就连里正跟衙门里的县丞,都陪着过来走了这么一趟,那场面风光的……”
“听说当初亲自来接人的,是咱们府城里出来的,知府家的公子……都道你是攀上了了不得的高枝儿,要接你娘去享福嘞!”
“哪里想着,你竟不知道这回事儿?”
司微眼尾抽了抽:攀上高枝儿这话说起来好像也没错,就是跟这些个三姑八婆们嘴里的那个“攀高枝儿”绝不是同一回事儿。
但这话说来,司微不仅没解惑,反倒还越听越迷糊,颇有些逻辑不通的地儿。
先不说尤氏的娘家到底怎么样,司微自秦峥那得来的消息是,嘉陵尤氏虽不算是个大族,但也绝不是破落的寒门……只不过当初韶关失陷,嘉陵城坡,嘉陵尤氏一族,几乎尽数倾覆。
也就是说,尤氏几乎是没了娘家。
如今司微打着嘉陵尤氏的幌子,底下的芯儿却是拿着诚毅郡王给的底子……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个什么知府家的公子?
还这么兴师动众的走上这么一回?
司微的思绪瞬间发散开来,一瞬间想到的不是什么旁的,而是那知府家的公子,不是有什么曹贼之好,来一个吾好人妻吧?
毕竟尤氏如今不过三十出头,搁后世,那才是一个女人事业刚起步的年龄阶段,放在眼下这个时代……
司微正麻爪的时候,倒是立在院中的秦峥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嘶了一声,偏头看向身后跟着的玄霄:
“我记着,我是不是交代过那什么吴崖谙?”
玄霄皱眉想了想,终是把当初游船会上的胖子和涿州知府家的公子给挂上了钩:“是,公子当初带少爷走的时候,曾交代过涿州知府家的公子,托他帮着照顾一二。”
司微略略转了眼,视线蓦然便落在了秦峥身上:合着当初游船会上的那一场无妄之灾,阴差阳错的进了京,还有您老人家的手笔在里头呢?就连这您都给安排好了托底,我是不是该跟您说声谢谢啊?
兴许是看出了司微眼神里的意味,秦峥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玄霄,去往县衙走上一趟,打听打听吴崖谙如今住在哪儿,还有我当初交代他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玄霄笑着应下。
秦峥清了清嗓子:“行了表弟,这事儿是我思虑不周,走,回县城,去接姑姑。”
司微扯出一抹假笑:“表兄这说得是什么话,您思虑的哪儿是不周,您这思虑的简直是太周了……”
说完,司微也不等秦峥再开口,掉头便走,直接上了门口停着的马车。
秦峥难得见人在他面前这般模样,倒也没恼,只最后又扫了眼这处显得破落的小院儿,带了人也从这处院落出去了。
没多大一会儿,护卫边也请了院子里的程嫂子和程三出来,从内里扣了院门,再从篱笆墙内里翻出来,于是这停在司家小院儿门口的车队,便再次缓缓动了起来。
程嫂子目送着车队渐渐走远,半晌,从胸中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才慢慢吐了出来,拍着自个儿的胸脯叹道:
“还好还好,他们没追究这些个传开了的风言风语……”
“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直沉默着的程三,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车队,直到此时方才开口说话,“那些个不知真真假假的东西,传开来到底又有什么用?”
程嫂子一巴掌打在程三身上,恨恨道:“我还不是为你着想,自幼你便喜欢巴巴地上赶着往那司家的小丫头身边儿凑,我这明里暗里跟尤氏也探了不知多少回的话风,偏她就死咬着不松口。”
“我还道她是想让那小微儿嫁个多好的人家,为着你我都不介意她那闺女是去那烟花地里打过一遭滚儿的人,卯足了劲儿的想教她答应下这门亲事……哪个晓得她养着的个小丫头是个福女?”
“忙忙忙,忙活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说不得还要平白得罪了人去……你瞧瞧这排场,这架势,还有那支使着知府家公子办事儿的那一看就是锦绣堆儿里打滚长大的,那小微儿的表兄,那能是什么寻常的人家?”
程嫂子说到最后又不由扼腕:“……他要真是个女儿家,老三啊,你这就该娶的,是个高门贵女了。”
程三目送着车队的尾巴消失在视线里,半晌,扯出个笑来:“怪不得,她一直跟我避嫌,一直那么多礼,谁能想,她竟是个福女呢?”
福女非女,这是大历,是个人都知道的事实。
“大概是,老天爷给了我们相遇的缘,却忘了教月老,给我们牵上那条线。”
程嫂子一巴掌拍在了程三头上:“我可告儿你啊,老三,你这年岁是没赶上当初征兵,现在咱家里也就剩你个独苗苗传宗接代,那姓司的根本就不是个小丫头,你最好也给我断了这个心,别跟我整那些个歪门邪道的。”
“就算整了,想想他刚才的那个排场,想想他那表兄说起来知府家公子时的语气,那压根不是咱们能碰的着的人——明儿个我就请了刘媒婆过来给你说亲,你也收收心,你这个年岁,也是时候该说亲了。”
远去的车队里,位于第二位的马车上挤了三个人,秦峥,司微和雪酥。
司微低头,把模型里的假体慢慢取出,而后递给准备好了的雪酥,示意她来上手。
秦峥在鸠县露过一次脸,他的这张脸出现在林湾村这种闭塞的小山村里尚还没什么,但要是想光明正大出现在鸠县县城,势必要做一些伪装,比如,更改面部轮廓,垫高鼻梁,增加假体……
也就是说,这场可以称得上是易容的化妆,必须要在车队进入鸠县县城之前,在司微的指导下,和雪酥一起把所有的一切都搞定。
司微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这张脸,和雪酥道:“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换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