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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衡官当街砸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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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骚乱过后,陆陆续续的与市者朝周白鉴的小摊子凑了起来,逐渐成包围之势。
这架势属实让人受宠若惊,让周白鉴忍不住发出“好多人啊”的喟叹。
但貌似这些人并非冲他而来,视线也纷纷聚焦在眼前的青衣公子身上,只偶尔也会在二人之间打个转。
面前人却好似未曾感到不适,仍泰然自若地看着周白鉴一人,询问着手里的物件。
“这是……”周白鉴眼神骨碌碌一转,有些犯了难,“鱼骨做骨架,硬纸板拼凑成的飞机模型。”
准确说,是FAS-56战斗机。
书童皱眉:“飞鸡?什么埋汰名字?笑话,飞得起来嘛!”
“不伦不类,不似纸鸢轻便,又不比古飞车结构实在,谈何能飞,就算能,我看也就是只低空扑棱的笨鸡。”
“不过看起来确实怪异中带着精巧,虽用材简陋,却也别有一番趣味。”
“无用,不如去买两只纸鸢。”
周白鉴:“能飞。”
“小乞丐,依我看你也别嘴硬,”隔壁卖纸鸢的摊主闻声望来,忍不住插上一嘴,“你这古怪东西能飞并且超过那茶肆二楼,我便送你一只纸鸢如何?”
周白鉴:“我也……”
纸鸢贩哂笑着打断他:“你也什么你也,无须多言,就算输了,你那破烂货白送我都不要,何况,输是不可能输的。”
周围人群发出阵阵起哄的笑声。
一直沉默的小少爷手指轻点,打量片刻,竟无师自通地抬手一扔。
笑声戛然而止。
流线型的腰线增加攻角,提高的飞行方向稳定性,坚固的斜切机翼产生滞空升力,加上材料轻便,还有人为的助推巧劲,让周白鉴的仿真战斗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跃而起,直达茶肆上空。
这还不算完,小飞机越过树梢,渐行渐远。
“好!”
围观百姓发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好喝彩之声。
盘空一周的飞机速度微缓,猛地回旋降落,稳稳落入周白鉴手中。
众人议论纷纷。
“看不出,你这鸡还真有两把刷子。”
“风老二,怎么样,愿赌服输,给人家只纸鸢吧。”
“不可能!”风老二抹了把脸,猛地踢开摊子,大步而来,弓腰逼近,“你这东西里面定是有火药或者别的,这做不得数。”
书童撇嘴:“且不说事先未提材料限制,你这玩不起的嘴脸当真难看。”
“你——”风老二啐道,“罢了,算我倒霉!不用给我检查,我也不稀罕碰你这脏东西,拿了纸鸢赶紧滚。”
“我也,不稀罕你的纸鸢,”周白鉴补全那句未说完的话,又轻飘飘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舍己为人,丢自己的脸给别人壮门面。”
风老二脸上瞬间青白透红,红里露黑,冷哼一声,再呆不下去,灰溜溜卷摊子,挤开人群走人。
周白鉴看着他离去,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猛地抬头,只见头顶脊兽挂雪,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这一看倒让他看出些端倪,方才飞机掠过之处,竟暗搓搓趴着个人,似乎正在观察这方动静。
不等他将那梁上君子看个仔细,忽地一声响将大街上人流强硬分开。
周白鉴脸色一变。
靠,这么倒霉,出师不利遇城管。
原本因为这小公子的驻足,让他的摊位蓬荜生辉,直接吸引了一大波客流量,这些个本打算看热闹,却逐渐被垃圾改造品吸引的顾客,手指都已经探入了口袋,眼见那铜板都已经露了尖。
衡官的一声吼,直接让他生意泡了汤。
周白鉴不可谓不挫败。
这年头,挣个饭钱真他么不容易。
衡官收摊费可不管你容不容易,再者这也不是交不交的问题,而是他根本没钱。
加之这摊点租赁费明明是月末统一收取,这才过半月就重复收……嘶,倒是有些官吏缺钱花,不按规矩行事的意味。
不愿惹是生非的商户已经纷纷入店,暂避风头。
隔壁尚未来得及收摊的老摊主满面愁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纸鸢被官制黑靴踩烂,只得匆匆趴伏在所剩无几的货物上,用干巴巴的皮肉妄图护住最后的本钱。
然而很快在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下,让半日一夜的努力付之东流。
穿着松散随意的衡官扬着头用向下的视线瞥了眼周白鉴的打扮,神色带了不甚在意的轻蔑,语气明显的不耐,例行问话:“新来的?懂不懂规矩,选一个吧?要钱要命。”
周白鉴猛地收紧手中瓦片,面无表情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衡官脸色一沉,盯着周白鉴的脸,在僵持不下的氛围中,衡官眼中阴鸷不散,忽地扯开嘴角笑出声,但紧绷的气氛并没有因此和缓,只见那衡官就着笑而半仰的姿势,对身后的两个手下招了两下手。
那两人瞬间会意,大步上前一左一右粗鲁地将周白鉴反手按在地上。
周白鉴半张脸被强硬挤贴在地面变了形,被粗粝的沙石剐蹭得生疼,一只沾了泥变得斑驳的黑靴颠着鞋尖落在他的眼前。
紧接着,他只觉一股凌厉的拳风扑面而来,周白鉴只来得及挣了两下被箍紧的手臂,就忽地眼前一黑,脑中嗡鸣,不消片刻,鼻骨碎裂带来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大脑。
他努力睁眼,视线里却模糊一片,温热的液体蒙了双眼,酸胀撕裂感的鼻尖成了黑压压的重影。
似乎有人在踢他踩他,但他的感官因着那鼻梁骨的重击缓不过劲,只能模糊意识到自己正趴在地上,像条曝尸街头的丧家犬,呼吸间都是尖锐的疼痛,口中腥甜,唯一接收外界信息的耳中传来阵阵忽远忽近的哄笑和唾骂。
“活该这狗东西这样,去死吧,没钱还敢来东市闹事,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
“就你这贱命,弄脏了大人的靴子都不够赔的,拿什么叫嚣,给你脸了。”
“今个爷心情不错,跪地上学两声狗叫就放过你跟这个小的。”
地上满面是血的男人五指死死扣住地面,带出血痕,撑着地,晃晃悠悠想要站起,却被人轻而易举踹翻在地,再起不能。
一旁早就冲上来的小乞丐终于忍不住,哭着狠狠咬上抓住他的手腕。
衡官手中吃痛,正要教训一番他,忽地听见一声微弱的声音从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处发出。
“别……别动……求你……们……别动他……”
衡官闻言饶有兴味地蹲下,抓着头发揪起他的脑袋,道:“那就快点,给爷叫声听听。”
一口血沫啐到他的脸上。
衡官抬手蹭脸,气极反笑,甩开他就要拔刀,被手下拦住。
“大人三思,和这种人不值得动怒,”那细长条的手下看着周白鉴道,“出秽污者,杖四十,知而不改,当街闹事,永逐黎州。”
“行罢,”衡官嗤笑,“倒是便宜了这个乞丐。”
那衡官简单交代了手下,警告地上一摊乞丐明日再见绝不轻饶,就要拔腿向下一个摊点进发,却不料脚腕突然一痛。
瓦片坠地声响的一瞬间——
衡官的头重重扣地,官帽顺着地上的车辙骨碌两下拍在一旁。
旁边手下见状迅速围拢过来,一时间剑拔弩张却无人敢冒然上前,只怒道:“大胆!你可知你在干什么?”
周白鉴蹭掉脸上污血,半眯着眼俯视着身下被他扣住命门的衡官,字句间鼻中碎骨发出瘆人的科拉声。
“今日之事我认,打我可以,杖责也行,”周白鉴放平呼吸缓解痛感,缓缓道,“但按规矩,无人引荐者如愿入市,无作奸犯科过往者例行检查后,而市内恰有闲铺可租赁,五十日内店面经营收入达两千贯者,可入市籍,确有此事?”
衡官心思一转,就明白了这人的意图。
要放在平日里,衡官不说对这种请求充耳不闻,也是摆手推脱,毕竟这些标准定得虚高,平民百姓几乎不可能完成,因而普通人是否能入市,决定权还是在管理层手中。
但现下毕竟被人挟持,不答应保不准这满脸血的疯子会不会手下没个轻重。
他横行惯了,被人直接撂倒还是头一遭,倒了血霉,本以为也是个软骨头,不想碰上个不怕死的混不吝。
“有又如何?”衡官嗤笑一声,呼吸卷起些沾了他人血的尘土,“凭你一介乞讨为生的贱民,入市籍简直是痴心妄想。”
斗米十文,两千贯就是二十万斗米,对富商大贾来说唾手可得,对贫民来说难如登天,城西高家丝缕店,铺店十里,入不过千贯,一个乞丐就算去犯浑抢钱,又能做到什么田地?
去两个零都费劲。
再者,就算现在能逼迫他应下,来日方长,得罪衡官,还想在东市有一席之地,简直就是个笑话。
周白鉴擦掉不断滴落的血,扯开些嘴角:“不劳大人费心。”
他冷眼瞥了下两侧官兵,手下微微用力,将瓦片扎入皮肉,俯身在随之打冷颤的衡官头侧耳语:“还有,今日你不敢当街收下我的命,来日我必要了你这条狗命,想活久些,睡安稳,就尽早通过申请,按规矩办事,但是别给我拖。”
不要命的架势到底还是让外强中干的衡官起了身冷汗,他大可以暗中解决掉这个混蛋,但如果没成功,又如何保证不让这等亡命之徒钻了漏洞换了他的命。
待周白鉴起身,衡官还久久回不过神,半晌,抻出筋条的脖子忽地卸力,颓然地磕在地上。
眼前艳阳灼目,衡官却仿佛仍置身在那道阴冷坚定的目光之下。
手下人扶起他后想要去追,衡官顿了顿,摆摆手。
东市中,不出人命任他胡作非为,但此时找脸面不如等人归为他管后慢慢整治使绊子。
惹了他也别想好过。
另一头,周白鉴带着小乞丐快步走出东市街区,寻了处街角,终于支撑不住,撑着打狗棍滑跪在地。
阵阵腹痛绞得他难直腰背。
周白鉴缓了缓,从怀里摸出晨间摆摊仅剩的两文钱,用力眨了眨发花的眼,看清铜钱后让小乞丐抄小道去买两个包子,自己则背靠墙面若有所思。
多亏先前缠着老乞丐习得的简单功法,让他可以趁衡官不备得了空子偷袭。
其实如果不是他腹中渐空,早些时候只吃了半个馒头,反应力和气力都见了底,也不至于一开始就让人按住无法挣脱,当面一拳撂倒。
今日之事也让他见识到,乞丐出身想要吃饱饭,走寻常路白手起家,没什么大的机遇,顶破天也只是看人脸色出摊的街头小贩。
而他不能太循规蹈矩,他不仅要吃上饭,还要带丐帮不愁吃喝,就当报那半个馒头的恩情,也是不辜负这个空降的帮主名头。
他必须合法开店,垃圾改造本就薄利,环保回收,这是基础设施型产业,想长远就要国有化后逐步垄断,引入国资,或是拉商引资。
没个正经经营许可,谁会留意一个野商户?
就像今日在市中,没名没份只能挨欺负,他不去招惹衡官,对方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正当他捋清思路时,就见小乞丐倏地从巷中穿过,跑了回来,周白鉴视线流转,待看到他怀中只有一个包子,小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时,脸色骤然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