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梧桐院》七月桂花

35、第 35 章

　　城南财神庙。

　　李家烧饼铺一如既往的热闹，背对烧饼铺是一间小院，买卖街的吵杂让院子一早到晚都不能安宁，又因着院门口不是向着买卖街开，进出特别不方便，所以一直空闲着租不出去。

　　前几个月倒是有三个外地的商人来了，二话没说就将院子租了下来。房主知道他外乡人不了解情况，乐呵呵的将院子租了。

　　租房的是三个青年人，为首的那位长相端正，一身英武之气。只是脸上一道疤，从额头一直裂到耳根，斜穿面部，看着有些狰狞。

　　这青年正是萧远的嫡长子，萧桐同父异母的兄长萧瑾。

　　此刻他正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手肘架在膝盖上，面色沉重严峻，眉头紧蹙，仿佛陷入什么难解的困境。

　　旁边站着他的贴身侍卫张小明和丁小武。张小明性格比较急躁，看见萧瑾那样，也蹲了下来，脸色一片焦急，“主子，您倒是说句话啊，我哥哥还救不救了，这过两日就要问斩了啊！”

　　萧瑾抬头看了一眼张小明，只叹口气，并不说话，外面喧闹的买卖声此起彼伏，让这院里的气氛更为烦躁。

　　萧瑾突然后悔租这院子了，那喧闹声真像是八月的蝉鸣，让人静不下心来。

　　“你嚷啥，让主子静静。”旁边丁小武说道，“我们都担心大明，他又不只是你的哥哥。”

　　“你们又不是亲的。”张小明赌气嘟囔道。

　　“说什么话呢？！”萧瑾喝到。

　　张小明看主子发火，也低下了头，“俺就是着急。”

　　“我们从平凉逃到这里，都是过命的交情，大明是肯定要救的。”
　　听萧瑾这话，张小明的脸色好了些，“那咋救啊？劫狱还是劫法场？”

　　“让我再想想！”萧瑾扶额道。

　　前些日子，他跟着三个侍卫从平凉来到京城，得知甘州的知州竟然升任户部侍郎，心中勃然大怒，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还升迁了。

　　当时平凉城被困，军粮未到，大将军萧远只好向最近的甘州求助。甘州虽无兵但有粮，如果能支援，萧家军到是还可支撑几日。

　　可是，甘州送来的是什么？！

　　说因为路上被劫，送进城里的就区区的两车粮食，最让人心寒的是，其中还参杂着一半石头细沙！

　　车被劫无可厚非，但这粮食参沙？

　　萧瑾清楚的记得，父亲看到那堆参沙的粮食，气得双手颤抖，最后也只能说了句，“让他们下去煮了吧，吃的时候小心些。”

　　甘州知府李同治，这个落井下石的小人萧瑾算是记住了！

　　这带石沙的谷糠支撑不了几日，他们又弹尽粮绝了，城里开始人吃人了，没有军粮，没有援兵，有的只是门外一圈圈一层层铁桶般厚的敌军。

　　城里弥散着尸体腐烂的味道，哀号遍野，在这种绝望氛围中，军队士气低迷，而就在这时，敌军就要破城了。

　　萧瑾一开始就打算跟萧家军共生死。可这紧要关头，爹爹竟然将让最精锐侍卫护着自己，冲出重围，去寺里找他那个烦人的弟弟萧凤。还特意嘱咐他，让即使他舍掉自己的性命也得保护萧凤的周全。

　　萧瑾听那话的时候是生气的，他知道父亲偏心，但没想到偏成这样！

　　他向来不喜欢萧凤，包括他那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娘。就是那女人来了之后，他亲娘整日郁郁寡欢，最后撒手人寰的。

　　而且萧凤那小子，粉粉糯糯，像个女娃娃似的，哪有男子长他那副模样的，一副娘娘腔，真给他们萧家丢脸。

　　但是父命难违，萧瑾就是再不乐意，也不敢堵逆父亲。他带着侍卫好不容易冲过敌军包围来到寺里，可想不到竟然来晚了一步，有人在他之前将萧凤劫走了！

　　萧瑾突然觉得心慌，他觉得这背后肯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为什么爹爹那么重视萧凤，为什么萧凤会被人劫走？他身上到底有什么？

　　即使城内硝烟弥漫，他心中挂念战况也不敢立刻回城，爹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如果这样空手回去，不被他打断腿才怪。于是他只好漫山遍野的搜寻萧凤的身影，可是萧凤没找到，竟然找见几个黑衣人的尸体。

　　后来他碰到一个眼瞎的黑衣人，看样子是跟那些人一伙的，想不到他虽然瞎了，功夫还很是厉害，他们几个联手都伤不了他。无奈，他只好派张大明明偷偷跟着那人，自己继续找萧凤。

　　找了两日都没找到，后来看见狼烟，他知道城里局势不妙，再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飞奔回城。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迎接他的就只有父亲的尸体。

　　他心中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愚孝？为什么不留下来守着爹爹？虽然即使自己在也改变不了什么。

　　萧家败了，平凉被占。

　　他只好跟着流民逃串，后来张大明明发消息过来说那人去了京城，消失在城西，不幸跟丢了。

　　城西是京城里大官聚集处，这个人跟京城里的大员有何关系？为何从京城跑到平凉，就为了萧凤？

　　那萧凤呢？萧凤又在何处？他是在平凉被害了，还是被劫持到京城？
　　种种疑点让平素不喜欢琢磨事情的他脑子变成一团浆糊。他隐隐的觉得萧凤背后肯定有故事，但是却不知道如何从何入手。

　　他在京城追了一圈，都没有任何的线索。丧气之下，只得又回到平凉，在平凉遇到了西凉的人，奋力打了几股小势力，这么兜兜转转浑浑噩噩过了两年，想起父亲临死前的嘱托，心有不甘，又来到了京城。

　　再次到了京城，真是冤家路窄，竟然让他碰到了春风得意的李同治，他决定将他给杀了，为萧家军报仇。

　　后来张大明明被朝廷的人抓了，他们几日四处在城里四处辗转，才找到南城这个鱼龙混杂的落脚地。

　　“主子，您倒是说句话啊！”张小明看见萧瑾半日不言语，而且神情少有的严肃，不禁嚷到。

　　萧瑾被张小明打断了思绪，他看了张小明期盼的眼神，说道，“今晚，劫狱！”撂下这几个字，他起身，回房。

　　张小明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丁小武在一旁却有些郁郁。他跟张大明明张小明不一样，他从小就在萧瑾身边，是萧瑾的贴身死士。他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萧瑾。

　　他其实想劝萧瑾放弃张大明明，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几人相依为命，早已成了生死之交，在这种过命的交情面前他实在又开不了口。

　　他直觉张大明明也许会是一个饵，一个引他们上钩的饵，可是他们却又不能不去。

　　张小明兴奋的回房准备，丁小武也恹恹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萧瑾此时也躺在硬板床上，手背着，垫着头，看着那简陋的房顶。
　　他从怀里掏出一串吊坠，上面是玛瑙绿松石等各色宝石，颜色鲜艳，甚是漂亮。

　　这是他打算在奚怀玉及笄的时候上送她的礼物。可却没能送出手。

　　来到京城之后，他悄悄地潜进奚府几次，但是一想起自己脸上狰狞的刀疤，他就没有跟她相认的勇气。

　　特别是现在萧家落到这般境地。两年前，凉州失手，皇上震怒，朝廷以防守不力的缘由，剥夺了萧家所有的头衔名誉。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条丧家犬一样。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跟自己心爱的女子表白？

　　更别说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奚凌霄的及冠礼。坊间传闻那奚将军竟打算让怀玉和那林家二公子结亲？

　　可娘亲在世的时候不是说他跟怀玉从小定了娃娃亲？现在，他们奚家又是怎么回事？他生死未明，却就急着给怀玉张罗亲事。

　　人家明摆着就不想认跟他的这门亲事！人走茶凉，莫过于此了吧。

　　萧瑾越想越烦躁，他将手链重新塞进怀里。

　　现下萧凤生死未卜，父亲的叮咛还在耳边想起，自己不应该这样儿女情长，待救出张大明明，他还得继续找到黑衣人，找到萧凤才是。

　　想到这，萧瑾重重的呼了口气，倒头睡了。今夜注定了要有一场硬战，得好好养精蓄锐才行。

　　城南，刑部大牢。

　　看牢门的老王头六十多岁年纪，在这里待着有些年头了。

　　见惯了各种罪犯，穷凶极恶的、斯文儒雅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像是丁字号牢里的年轻人，老王头还是挺同情的。

　　凭他多年识人的经验，这人肯定不算大恶，浓黑眉毛，炯炯大眼，这副面相的人一看就是那种铮铮铁骨的忠贞热血男儿。

　　听说还是西北萧家军的。想起那威名远扬的萧家军，再想起它后来的境遇，老王头不禁唏嘘长叹。

　　萧家军培养出来的孩子果真不一般。这年轻人受了这样的酷刑，愣是没供出他的同谋，这等忠烈，萧家军又怎会败退呢？

　　想不通啊想不通，这也不是咱平头百姓能琢磨透的，老王头想。

　　他只是平素里对那孩子多照顾些罢了。比如天气凉了多给他条毯子，盛粥时尽量多给他稠点的。他自己能做的就这些了。

　　今夜，老王头拿着手里的食盒，弓着背来到丁字号门口。他打开牢门的钥匙有些颤抖，看着眼前断腿断手，口不能言的年轻人，他这一辈子没孩子的老人突然有点想流泪。

　　食盒里装着一壶酒，卤鸡腿和卤肉，还有香喷喷的白米饭。

　　他做了这么多年，一下就知道这年轻人没有活路了，这最后的大餐是送他上路的。

　　老王头将颤巍巍的食盒递了过去，掀开食盒，瞬间喷香的饭菜就在这阴潮腥臭的狭小牢房里弥散开来，跟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坐在牢房里的张大明明看了一眼饭菜，瞬间也明白了，他脸上没有表情，仿佛看透生死。

　　老王头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肉，递到他嘴边，“这最后一顿，我帮帮你吧。”

　　张大明明看了一眼老王头，眼里露出感激。他摇了摇头，老王头会意，将勺子放下，把餐盒再往前挪了挪。

　　张大明明像是往常一样，头低着，张口就将满满一口饭咬在嘴里。

　　老王头看他头低得辛苦，又好心的在食盒下垫了两块砖。

　　正吃着，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高瘦的身影。来者正是刑部新到的师爷王明，一双吊梢眼，露着精光，浑身黑长衫，一看就是那种不好惹的角色。

　　他周身透着一股阴寒的气质，跟这牢房有种莫名的和谐。

　　刑部这些年酷刑用得少了，可这人一来，牢房里时常惨叫连连，但也许因为敢用酷刑，许多案件进展得很快，刑部尚书对其言听计从，这个师爷在刑部的地位很高，就是老王头见他也害怕三分，他见那师爷进来，赶紧识相的退出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