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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心中有鬼之还皮 ...

  •   端午节后上班第一天,警局门口有位瘦高的年轻男子前来自首。他就是陈简,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自由画家。常年居家从事绘画工作,皮肤洁白细嫩,双手修长。
      “你说你在端午节前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可是据你母亲生前描述,是她自己洗澡时不慎造成重度烫伤。之后因天气炎热造成伤口感染,加之身患重病,几天后在家中不幸亡故。陈简,你说自己是杀害母亲的凶手,那就请你把当时的案发状况再详细地述说一遍,我们好备案。”警员拿起备案簿,递给面前这个身体羸弱的青年一杯茶水,神情严肃地说道。
      “警察同志,是这样的。”陈简双手接过水杯,抬起黑眼圈深重的双眸,声音微弱地叙述着当时的状况,之前那段如噩梦般的场景终于在世人面前展开。
      那天全市停电,天气异常炎热。吃过午饭后,陈简母亲周老太一边收拾饭桌一边唠叨着:“你要和那个女人再有来往,就不要认我这个母亲!”
      “妈,素素有什么不好?我们结婚后,你可以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的,你不是也很喜欢小敏这个孩子吗?”陈简关上燃气阀门,拿起开水壶,将刚烧好的开水灌入热水瓶中。
      “一个年过四十的单身母亲,就这么让你留恋?陈简,你不要忘了,这么多年是谁把你当祖宗式的供着?”周老太利索地收拾完饭桌,从一旁的抽屉柜里拿出降压药,坐在椅子上热得直喘气。
      陈简从厨房提起盛满开水的热水瓶,往周老太的水杯中倒满水,道:“妈,素素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我是个男人,会画画,可以养家。你这么多年太辛苦了,到时候和我们一起住,不是很好吗?”
      “我是不会和那个女人住在一起的,她抢走了我唯一的儿子!陈简,这么多年,你的画卖出去了几个钱?要不是靠我过往下海做生意的那些存款,你早饿死了!你自己都养不活,还逞什么能去照顾那对母女?”周老太热得满面通红,喘着气不停地责骂着。
      陈简听着母亲的咒骂,呆呆地伫立着,母亲的责难像一把把利刃割裂着他的心。他是个失败的男人,是个失败的画家。清华美院研究生毕业,画了一屋子卖不出去的画。没有人能看懂他的画,尽管医院检查报告上最后显示是中度抑郁症,世人仍然觉得他是个疯子。素素是陈简中学时的美术老师,也是这世上唯一能读懂他的画的人,她鼓励他、资助他,说他是个天才。
      陈简做学生时就暗恋着这个美丽的女老师,毕业后仍然有联系。后来素素离了婚,法院把孩子小敏判给素素,他二人就联系更紧密了。只是母亲不喜欢这个美丽的女人,或者说母亲不喜欢任何一个和自己宝贝儿子有联系的女人。周老太年轻时辞职下海,在莫斯科赚了不少钱,存下来的钱够用好几辈子了。她宁愿自己养这个独生儿子一辈子,也不要让其他女人走入陈简的生活,周老太经常当面查看儿子的通讯记录,有时还派人去暗中调查陈简的私生活。这一切对于28岁的陈简来说,真的已经受够了。
      “妈,我不想再受你的控制了,我是个男人。”这么多年,陈简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控制?我控制你了吗?你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妈妈那么爱你!”周老太瞪着双眼,神色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个凡事都顺着自己的儿子。
      “好了,妈,你该吃药了。”陈简递过水杯。
      “我没有病,不用吃药。有病的是你,你才是那个要吃药的人!看看你这满屋子没人能懂的画,你才应该吃药,当初医院就不应该放你出来!”周老太愤愤地说着,接着又不断地大声控诉着,斥责着儿子的种种不是。陈简在母亲的斥责声中镇住了,他又回忆起当时在精神病院的日子。是母亲不经过他的允许,把他强行送入了精神病房,接连两个月如噩梦般的精密检查,最后还被院方要求大脑活检。
      是的,他恨母亲。儿时便狠心扔下他和父亲,跟着一堆男人去下海赚钱,一去就是好多年。回来后马上要求离婚,请来律师把儿子判给母方。这么多年的母爱缺席,换来的是对儿子无尽的控制。在母亲眼里,他永远是个百无一用的男人。这么多年,他受够了母亲的控制,他紧紧地握住热水瓶。对母亲的恨意和对自己处境的无奈,让他头脑一片空白。
      “啊,啊,啊···”周老太霎时发出尖声惨叫,惊恐地看着儿子,颤抖地哭泣着。半瓶滚烫的开水全部泼在周老太的身上,一股强烈的热流经过周老太的肩膀、背部、腰间一直流向大腿弯部,烫伤的地方逐渐从深红色变成深黑色。穿着无袖连身裙的周老太痛苦地在地板上打着滚,全身蜷缩成一个蛹的形状。
      陈简这时才从大脑断片中清醒过来:“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上医院,我叫救护车!”陈简拿起电话,正准备拨打,周老太痛苦地□□道:“别,别打,家丑不能外扬。你把屋里的医药箱打开,里面有烫伤的土方药。”
      全身涂过土方药的周老太面色更加苍白,固执的她始终不肯上医院治疗。那一晚,周老太在床上辗转反侧地哭泣□□。陈简心中充满内疚与恐惧,他浑身颤抖地看着母亲,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陈简,你会下地狱的,你会下地狱的···”
      深夜在内心的恐惧与母亲的绝望声中,陈简缓缓进去梦境。在梦里,母亲全身□□地背对着他,黑暗中母亲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猩红的血点,烫伤的部位有的呈绿色、有的呈蓝色、有的呈金色,像极了他的抽象画。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母亲已经起床出门买菜。周老太特地换上了一套长衫,遮住烫伤的部位。路上遇到熟人,见周老太脸色非常不好,走路也一瘸一拐,她只说是自己昨晚洗澡时不小心烫伤了,涂了药,很快能好。
      回到家的周老太,脸色白得和纸片一样,放下菜篮子就倒在床上休息。陈简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卧倒在床的周老太,连喊了几声妈都没有应答,再把手放到她的鼻息处,已没了呼吸。
      “陈简,你曾经有段时间住过精神病院?”警员打开陈简的档案袋,慢慢翻看着。
      “是的,那时我在美院读研究生,连着几个月没日没夜的创作,出现神经衰弱。我妈当时非要把我拖到精神病院做检查,说是我父亲家族都有精神病史,要我早检查早治疗。”陈简哭泣着叙述完之前的真实情状,浑身冷汗。
      警员为他续上开水,看着陈简道:“医院显示你患有中度抑郁症,症状出现时会产生幻视幻听。”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陈简激动地辩驳着:“我没有抑郁症,是医院误诊,我当时是受不了精神病院惨无人道的治疗方法,才精神失常的。”
      警员收起档案袋,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地对陈简说道:“陈简同志,案发时并没有在场人证,仅凭你一家之言很难立案。这样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这个案件我们再做调查,有需要还会再联系你的。”
      陈简从警局出来,神情恍惚地走在街上。这几天他常做噩梦,梦里总是会出现母亲的背影,她背上的色块不断转变着,猩红的血点密密麻麻地在母亲身上游走着。他在梦里不停地呼唤着母亲,母亲却始终不肯回头看他一眼。每晚从梦中惊醒,他都浑身冷汗。自母亲过世后,陈简好些天没有睡好,亦没有进食。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在一个道士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年轻人,你要问卦吗?”道士抚摸着胡须,示意陈简坐下来交谈:“人太执着,心盲无明,是会杀人的。”
      陈简惊异于道士的未卜先知,忙道:“我想和自己已过世的母亲说些话,这些天总是梦到她,可每次和她说话,她都不言语。”
      道士看着陈简,道:“你本是阿修罗转世,只因前世杀戮太重,才会再世为人。你若想死后步入仙道,不再受六道轮回之苦,须得上阴间找你母亲还愿。”
      陈简听后忙道:“道长可有妙方?我不求死后能步入仙道,只愿求得心安。”道士从怀中摸出一道符咒,说道:“你我也算有缘,这道符咒可直通地下十八层无阻。你将它贴于床头,睡梦中自有答案。”
      陈简谢过道士后,赶忙回到家中,将符咒贴于床头。服下两片安眠药后躺下,很快进入梦乡。在梦中,他看到了母亲被几个小鬼用锁链绑于火炉之上,正痛苦地□□着。
      “妈,妈,我是陈简啊!都是我害了啊,这些天我内心很痛苦,我恨那个死去的人为什么不是我?我是个无用之人,我不配活在世上啊!”陈简见到母亲在地狱中的惨状,不禁痛哭哀嚎。
      “陈简,妈妈那么爱你,怎么会怪你呢?”周老太看着陈简,喃喃地道:“只是,简儿,你要救救妈妈,妈妈在这里很痛苦。”
      “我怎样才能救你呢?”陈简急切地问着,刚想多说几句,一个小鬼上前推了他一把,陈简一个趔趄摔倒,从梦中猛然惊醒。陈简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打开手机。自周老太死后,他深陷自责中,已经很多天没有开机了。打开手机一看,除了几个客户电话,其他全是素素的通讯留言。他很想打电话给素素,把这一切告诉她,但到底还是没有勇气。
      而此时,素素正在警察局备案。
      “刘素芬同志,你认识陈简吗?”警员拿着备案簿,严肃地道。
      “认识的,我是他的女朋友。最近一直打他电话都没人接,你们有他的消息吗?”素素一早上就接到警局电话,一路忐忑不安不知所为何事。原来是为陈简的事,她也急着找到他。
      “嗯,陈简昨天来警局自首,他说他杀害了自己的母亲。”警员给素素递上一杯茶。
      “这不可能。你们是不知道陈简性格脾气有多好,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杀人,他都不会。抛开这些不论,他是断不会杀害自己母亲的。”素素笑着说。
      “噢,你怎么这么肯定他不会杀害自己母亲?”警员停下记录笔,望着素素道。
      “他自小就很听母亲的话,即便现在这个年纪出个差也会每天和他母亲通电话。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母子关系。”素素喝了口茶,笑着说。
      “噢,这样啊。”警员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中。
      陈简坐在家中抽着烟,他急于想知道母亲未说完的话,盼着夜晚的到来。即便在梦中得到母亲的原谅,他仍然无法原谅自己。母亲可以认为儿子是失手洒下了开水,但陈简心里清楚,自己当时的确动了杀念。那一闪而过的杀念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内心的愧疚感像千万只蚂蚁撕咬着他的良心。
      夜晚很快到来,陈简服下安眠药,躺在符咒之下进入梦境。他又看到色彩斑斓的背部和分散密布的猩红血点,周老太缓缓转过身子,哭泣着对他说:“儿子,救救我,救救我!我前三世做恶太多,才有这剥皮狱啊。”
      “妈,我如何才能救你呢?”陈简急忙问道。
      周老太静静地看着他,喃喃道:“我需要一张新的人皮,一张上好的新鲜人皮才能换得我重生。”
      “周老太,你在说什么,赶紧闭嘴!”一个小鬼扇了她一巴掌,顺势把陈简往后一推:“臭道士帮助阿修罗成仙,真是多管闲事!”
      陈简从梦中惊醒,一看才凌晨三点钟。他打开灯,看着自己白皙透明的皮肤,想起母亲的话。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彻底的轻松愉悦。他走进卫生间,拿出浴盆,烧好几壶滚烫的开水,倒入浴盆之中。陈简闭上眼睛,静静地将身子浸入浴盆之中,口中默默念着:“妈妈,我送人皮给你了。”
      第二天,新闻里播报道:“昨夜凌晨三时,本市有青年男子死于浴盆,全身皮肤重度烫伤。警方已进入相关调查。”而街上的道士摊位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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