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非我道》鸿运青钱

14、星河落雨

　　故事总有尽头。

　　一页一页，终到终页。

　　书册漂浮于空中，燃起绿色的光芒，缓缓地落于明照的手中。

　　此书卷，名为“百回不厌”，是蛇妖的天地灵宝。

　　薄薄的一册书卷，是他耗着修为和灵力滋养的法宝，可是这法宝，于争斗却没有一点作用，唯一的用处，只是能将过往的事物完整地记录，再现。

　　此刻，蛇妖已身死魂灭，却拼劲全力留下了这个含着血与泪的故事。

　　他将这些过往交给了明照，交给了这个取走了他的性命，却答应了他最终请求的人。

　　“百回不厌”消失于少女的手中，遵循前主的意愿，法宝已认主，只要她心念意动，它便会再现。

　　周边的幻境终是全部散去。

　　没有古庙，没有小镇，没有秦芸香，亦不会再有绿蛇。唯有一片空旷的原野，有花，有草，有潺潺溪流，抬眼便是一片星光。

　　天悬星河，漫照荒野。

　　一切都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月光淡淡地洒向大地，一如往常，游野上的夜风带着冬日的寒气，吹到人的脸上，吹到眼睛中，不免有些刺痛的冷，明照分不清那种痛，到底是冷风所致，还是此刻的心境所致。

　　她怔怔地说道：“原来……她没有成仙……”

　　站在身侧的男人轻叹：“妖怪，哪能那么容易成仙。”

　　少女脸上的热泪，滚落下来。

　　她很久没在别人面前流泪了，可不知怎么，眼泪却不听话，啪嗒啪嗒地落个不停。

　　泪眼中，她望了一眼蓝衣男子，没想到，他的眼圈也泛着红，眼泪从淡金色的眼眸中也落下来，沾了星光，却也不遮不掩。

　　明照抬手擦了泪珠：“可我，仍是不后悔……杀了他……”

　　至少，至少。

　　那些死去的冤魂，终能在旷野解脱。

　　男人转过身来，墨玉一般的长发被雪白的丝带所系，垂于衣前。原本已经凌乱不堪的宝蓝色长衫，随着幻境的消失，尘土尽消，恢复了原样。

　　风吹衣动，他长身而立，飘飘然不似世中凡人。

　　淡金色的瞳眸本有一种肃杀的气魄，但缀着泪珠和苍白的肤色，却意外地显得他多了几分淡雅与脆弱。

　　“如果秦芸香还活着，也一定不想见他，再造杀孽了，人妖不两立，冤冤相报，谁亏欠了谁，这笔账早已算不清了，他开迷阵，你入其中，一切都是机缘……”，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又暖又轻，“更何况，巨石之阵是我所布的，不是你，而是我杀了他。”

　　男人说着话，将一切罪杀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越明照看着他的眼睛，心里还有点难受。明明，只是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却不知怎么的，只要看他一眼，她的心就像吸了水的棉花，变得又重又湿，而那双不似凡人的眼眸，更是让她恍惚不已。

　　这个陌生人，竟还用那双眼睛，看着她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明照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手上的伤，道：“不碍事了。”

　　只见她的手掌被剑气所伤，赤红的血肉翻出，里面竟还参杂着一些树木倒刺和石头划伤的痕迹，说是血肉模糊也不为过，离“不碍事”这个标准，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幻境于外物留下的痕迹都消失了，伤却留下了。

　　见到那伤，男人皱起了眉头，他从身上取出了一个小玉瓶，拉住明照的衣袖，慢慢将一些药材敷到了她的伤口上，药性不弱，涂到伤口上，有一些火辣辣的痛，明照轻哼了一声。

　　“原来你还知道痛。”

　　他一边敷药，一边说道：“在古庙里，我以为你不要命了，一个人不管不顾地，持剑杀了上去，想走，却怎么也拉不动，蛇妖灵力不弱，生死一念间，倒没见你变一下脸色。”

　　明照心里微微一动，“本来也…不是大事，你不是帮我了吗？”

　　敷药的手停顿一下，复又涂抹了起来。

　　男人默然半刻，轻声道：“若我转头走了，若我不存好心，若我给你用的是——毒药，那你现在就死了。”

　　药已抹完，他松开了她的衣袖。

　　话锋斗转，一时之间，他的话语竟透着几分冷意，常人听了这些，恐怕要瑟缩一下，或者慌乱起来，但不知为何，明照内心毫无恐惧感，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随着江竭那一剑。

　　——死了。

　　那样彻骨的寒冷，即便死而复生，却永远地留在了她的心里。若一定要说，现在能支撑她继续活下去的念头。

　　那也只是“江竭还未死”而已。

　　少女俯身拈起一朵花朵，闭上双眸，花瓣一片片飞舞在她的身侧，慢慢幻化成一只银白色的蝴蝶，小蝴蝶煽动着翅膀，飞舞在她的身侧。

　　她望着闪着萤光的蝴蝶，点了点头，“走吧，去找墨蝶。”

　　术法幻化的蝴蝶，仿佛听懂了一般，忽闪着小翅膀，朝着前方飞动起来。

　　少女看向男人，“跟着它走便行了，它很是认路，总会走回云京城，还有，你若想杀我，那不如趁现在动手，这里只有你和我，连天地都不知。”

　　清丽的少女才不到二十年华，就仿佛历经沧桑，心如死寂了。

　　再开口，她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至于古庙里，我与你素不相识，毫无期盼，你抛下我逃走，也没什么可怨恨的。”

　　“而这药”，明照低下头闻了闻，摇了摇头，“白芨，三七，白茅根，都可止血凉血，还有极为珍贵的灵脂和见飞草，有助伤口恢复，不留痕迹，你要用这个毒死我，那可真是下了血本。”

　　只轻轻一闻，便能说出化成一团浆糊的药膏成分，此等的医术，恐怕连大内医师都不敢轻言说胜。

　　男人道：“你懂医？”

　　明照点点头：“比我的剑术要精通许多。”

　　“如此。”男人看向她，“我不要你的命，只是，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淡金色的眼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惑人，他本就长得极为清雅，此刻带着祈求之色，任是天下最心冷之人，也忍不住想要答应他。

　　“好，就当还了古庙的事。”明照微微侧脸，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是最不爱欠人情的，更讨厌眼前人的这双眼睛，只是细看之下，她的唇色发白，眼神已经游离，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男人望着眼前的少女，这恐怕是过度透支灵力的后果，能撑这么久，已快到极限了。

　　他踏近一步，微微一笑：“三日后，你能来摘星阁，为一个人诊治吗？”

　　果然，在看到阵法的那一刻。

　　她就该猜到……

　　天下间，还有多少术师能用出这种阵法，也就只剩摘星阁了吧——云京萧氏，纵横云京千年，曾与大越的开国皇帝共辟天下的氏族。

　　少女胸口似有重压，让她渐渐睁不开双眼，她撑起最后一分精神。

　　“云京萧府？”

　　渺远轻暖的声音传来。

　　“是，在下名唤萧雪情，落雪的雪，情动的情。”

　　明照的眼前渐渐模糊，脚步再也站不稳，身子软了下去。失去意识之际，她看到了满天星光坠落下来，于夜空中划落天际，如琉璃灯盏一般璀璨，拖着绚丽的光彩，在浩瀚的天空中留下一瞬光辉，如天上闪着白芒的落雨，短暂而又绝美，好似一场幻梦，还有……

　　那有点熟悉的怀抱和淡如琉璃的金色瞳眸。

　　萧雪情，落雪的雪，情动的情。

　　原来他是萧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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