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梦许年》宿辰时

4、回忆

　　夜漪望向眼前溪水中一物，默默咽了口气。

　　他手中拿着竹编的筐，里面装着还带着新鲜泥沙的草药。

　　这些草药被扁长的叶子捆作一团，另外放着些花草，是帮村头王大爷带的。

　　他本是来这条小溪边清洗药草的。

　　夜漪慢慢地倒退了几步远离溪水里那团黑漆漆的东西。

　　那东西身上挂满了杂草，正缓慢地蠕动。

　　紧接着在草团中间，有几只鱼虾落回水面。

　　夜漪心中一惊，眼睁睁看着这东西扭动一番，淅淅沥沥的落了一堆被它卷住的无辜生灵。

　　他不敢妄动，看出厚重的泥土下约莫有个人形约莫有个人形。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突然，那人形生物像是做了个抬头的动作，朝着夜漪这边“看”来。

　　几次呼吸间，夜漪将无数民间相传的神秘生灵在心中过了个遍，水鬼？猴子？孽？

　　夜漪将竹筐里的镰刀拿出握在手里，那东西似乎更加兴奋，大迈着步子上了岸。

　　眼看着这东西就到了面前，夜漪本打算一刀砍下去的。

　　“过来。”

　　夜漪循声望去，溪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大白天的，这男子却头顶黑色斗笠，黑灰色的面纱垂下将脸遮挡的严实。

　　他一出声，面前的“水鬼”就定住了，然后及其迅速的用一种丑陋诡异的姿势爬了过去。

　　夜漪被这阵仗吓得不轻，但不想多计较，抿了抿嘴转身要离开。

　　那蒙面男子方才还在不远处，夜漪转身间却发现他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人比夜漪要高些许，他微微低着头，隔着面纱夜漪看不清他的模样和表情。

　　夜漪不管他是什么人，只想着赶紧离开，他向左横跨一步，这人也跟着动。

　　反复几次就是拦着夜漪不让离开。

　　夜漪叹出一口气，依旧没有说什么。

　　那男子却低低的笑了，声音很好听。可夜漪才放松些，就感到一股巨力扑来。

　　夜漪肩膀被推住，向后退了好几步，咚的一声靠到了树干之上。

　　这人没用多大力，却还是惹得夜漪头上传来沙沙的树叶声，零零散散落了几片。

　　树下，夜漪一只手还提着竹筐，另一只手里拿着镰刀，被握住手腕提在半空。

　　距离有些近，那人的面纱贴在夜漪脸边。

　　夜漪稍稍回了些神，提膝朝着这人腰腹去，却被一手拽的转了身，膝盖落了空。

　　重心一个不稳，他半蹲在地上，变成了一种押送贼人的姿势。

　　这人身手不弱，夜漪右手还被紧紧握着。

　　于是他松开了镰刀，俯身用另一只手去接。

　　夜漪身手灵活，左手拿了镰刀，轻一点地转身，朝着男子面门扫去。

　　似乎没有计算到斗笠的距离，那男子躲开了镰刀，斗笠却被掀开了。

　　这人正勾唇，目光落在夜漪那只左手，眉间锋锐眼底却没有杀意。

　　他直接唤出长剑飞挑向夜漪，利刃勾上镰刀的回弯，夜漪有些使不上力气，只好收身躲去。

　　夜漪不明白他想干什么，明明实力在自己之上却故意拖延。

　　“哎呦这是！”这条小溪距离村子不远，夜漪猛地转头，看见王姨正背着衣篓，眯着眼要看清这边是怎么了。

　　夜漪胸口突然一紧，那人趁着夜漪走神，一把就拽住夜漪的衣领了。

　　领子被扯开一个大口，夜漪反应过来急忙捂住。

　　见状，那人又松了手，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来了，看着夜漪又笑了笑。

　　“我叫莫辉雨。”

　　还没搞清楚状况，那边王姨已经哎呦哎呦的走了过来。“小夜？你在干什么。”

　　“您好，我在和小夜叙旧。”

　　哪来的叙旧？夜漪看了莫辉雨一眼，这人真是张口就来。

　　王姨也是信了，哦哦了两声往溪边走了。

　　该庆幸王姨眼神不好吗？哪有人拿镰刀和剑边打边叙旧的。

　　“你叫什么夜？”莫辉雨弯下身把竹筐扶正，还有模有样的将散在边上的药草往里捡。

　　眼看着他捧了花放好，还伸手抹掉花瓣上的泥，摘掉烂了的一瓣。

　　夜漪忽然觉得他不是坏人。

　　“夜漪。”夜漪凑过去把竹筐拿了过来，立马闪身迈开步子。

　　“树叶的叶？”

　　“夜晚的夜，涟漪的漪。”和他解释什么，夜漪一顿，提起步子自顾自走了。

　　还未走几步，夜漪又被拉住了，这下他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干什么？”

　　脾气挺好，都这样了还老实问。莫辉雨摆了摆手，又朝着夜漪身后竹筐一指。“我要找的东西在你这儿。”

　　这都是些植物灵草，夜漪没印象捡了什么别的塞进去，但还是放下竹筐给莫辉雨看。

　　咕咚两声，像是水滴砸在地上的声音。

　　夜漪凝神看去，见竹筐里有一只拳头大的水珠。正蛄蛹着爬出，还拖带出一株仙草。

　　这株仙草是夜漪废了不少力气采的……

　　“这是我的水灵，我让它帮我找这种仙草。”莫辉雨将小水灵提了出来，那小家伙还执拗的抓着那株草。

　　莫辉雨两根手指夹着，轻轻晃了两下。“放开。”

　　那水灵果然松了手，仙草又落回了竹筐里。

　　听这语气和熟悉的感觉，这水灵不会就是刚才溪里那只水鬼吧？什么时候跑到自己竹筐记得……

　　印证了夜漪的猜想，莫辉雨直起身道：“它本来在山上找的，好像顺着什么跑到了小溪。一路还捞了不少鱼，弄得浑身都是泥。”

　　“嗯，再见。”夜漪语速极快，点了点头转身又要走。

　　自然还是没走成，夜漪看着搭在自己肩膀处的手，问道：“还有什么事？”

　　“你也是仙吧？”

　　夜漪下意识往胸口探去，斜眸认真看了一眼莫辉雨。

　　完全没印象，在人界没见过，仙界更没有。

　　碰上他真是巧合？夜漪不知道。

　　但他也不想和仙界再有什么瓜葛，毕竟自己算是被赶出来的。

　　看夜漪不回答，莫辉雨也不急，只顾着跟着夜漪。

　　他实力比自己强，夜漪是想甩也甩不掉。

　　认真想了一会儿，夜漪从筐里掏出那宝贝仙草塞给莫辉雨，大有一副拿了好处就快点走人的架势。

　　“我就为这一株草？”莫辉雨语气轻挑，又把仙草放了回去。

　　“……”夜漪真不知怎么办了，他微微蹙眉，最后看了莫辉雨一眼。

　　这之后，夜漪只管忙自己的事。

　　先是把花给了王大爷，王大爷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拍着夜漪的肩膀夸了不少话。

　　“客气了。”夜漪推不开，竹筐多了一条王大爷塞的鱼。

　　紧接着夜漪一路来到了药店，把所有草药换了钱。

　　他看着筐底那株仙草，又看向跟了一路的莫辉雨。

　　没等夜漪开口说什么，莫辉雨就很是自然的把仙草捡出来放到柜台上。

　　“老板，这个可得开个高价，是好货。”

　　于是夜漪拎着一条鱼，手里还有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出了店门，夜漪站住不动了。

　　莫辉雨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语气都温温柔柔的。

　　“怎么了？”

　　“我要回家了。”夜漪无奈道。

　　回家怎么了，莫辉雨咳了一声，义正言辞道：“我都陪了你这么久，连口水都讨不到吗？”

　　这下夜漪真的束手无策，他算是认栽，带着莫辉雨回去了。

　　夜漪住在启渊国一个有些偏僻的小村庄里。

　　村里人不多，但是都待人友善为人淳朴。

　　在这里生活很惬意，每天做些看似枯燥的事也算安逸。

　　夜漪推开门，听到身后莫辉雨小声感叹道。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确实不算多大，用木头盖出的小房子，随便清扫的小院子。

　　这就是夜漪的家。

　　夜漪屋子里摆着张木桌，上面堆得都是些书籍和符纸，根本没有招待喝茶的空间。

　　这人倒是无所谓，自顾自就坐在边上了。

　　递过去一杯水，夜漪伸手去整理桌上的东西。

　　莫辉雨就垂眸看着，灵气百录，符修大全，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关于修行的。

　　他闻所未闻，看上去都是不靠谱的。

　　再瞧瞧摆在一边写了一半的黄符，有的是对的，有的却歪到了不知何处。

　　莫辉雨从中抽出一张，问道：“这是什么符？”

　　“镇煞驱魔……”夜漪不明所以，看到自己说出来的时候，莫辉雨险些没拿稳那张黄符。

　　镇煞驱魔，莫辉雨不信邪，又随手抽出一张看向夜漪。

　　“护身的。”这回夜漪说的肯定，这种他少说画了几千遍，每一笔都牢记于心。

　　闻言，莫辉雨默默拿了一张纸，在上面用灵力画出几笔。

　　夜漪看了看，完全没见过。

　　“这才是护身符。”

　　这回轮到夜漪傻眼了，夜漪把自己怀里一摞书放了下来，打开那本《符修大全》。

　　上面洋洋洒洒写了数篇，夜漪找到折角翻开。

　　庇护平安，万事顺遂如意。

　　白字黑字，连图片都跟夜漪画的一模一样。

　　莫辉雨扶额苦笑，在空中按夜漪这种画法一笔一划写了。

　　如果是正确的，那就会起作用，灵力凝聚，反之则是溃散。

　　“什么？”夜漪不知道这种验法，一时有些茫然。

　　莫辉雨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奇事，道：“聚灵验符，灵气散，符咒无效。”

　　夜漪学着样子，执拗的又试了一遍。

　　眼睁睁看着烂熟于心的符文在空中散去，夜漪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突然想把书撕了。

　　夜漪还是忍下了，他默默把《符修大全》合上，背扣在桌面上，再也不看一眼。

　　莫辉雨笑出声来，捂着嘴问道：“你是仙界哪家的？怎么学东西要买坊间的书来。”

　　这怎么说？炎浊煜家？他哪里算的上。

　　一个没有继承炎浊火焰，被赶出家门的废物。

　　夜漪不吭声，莫辉雨也就不追问了。

　　他半个身子撑在桌子上，看向夜漪：“你的灵石，为何没有灵力注入？”

　　果然还是被看到了。

　　夜漪站起了身，推开门想要请莫辉雨离开。

　　他不想再与仙界有任何瓜葛。

　　“好了好了，你告诉我，我教你修行怎样，那镇煞符平安符，我通通教你。”

　　夜漪认真的看了莫辉雨一眼，这算什么，一面之缘，如此纠缠。

　　他右手拉过莫辉雨，伸手触门。

　　刚刚将门拉开一条缝隙，破风声随之传来。

　　叮的一声，一支箭矢宛若流行射了进来。

　　夜漪反应很快，一边莫辉雨也察觉到了危险。

　　一瞬间两人都弯下身子，莫辉雨更是反拉夜漪，将人拽到了桌子底下。

　　莫辉雨伸手朝向门缝隙处，一道寒气冲出，那门就瞬间合上了。

　　箭被躲开了，死死的钉在墙壁之上。

　　箭头火光跳动，眼看着火星就要落在屋内。

　　又是一道寒气，那箭头的火被冰块包裹，冷却了下来。

　　夜漪看向身侧莫辉雨，他的灵力控制细致入微。

　　“你这种性格还有仇人？”莫辉雨喃喃说着，一勾手灵力就带着将箭拔了出来。

　　两人这才看清箭尾系了什么。

　　莫辉雨握着箭头，将箭尾递给夜漪。

　　不知道外面的人走了没有，夜漪只好弯着身，抬手解开了纸结。

　　是一封信，桌子底下太暗了，夜漪探出些身子，借着光看清上面内容。

　　莫辉雨不去管那信的内容，侧过头往窗边看。

　　这一箭不是普通人能射出，有些修为，但应该比自己弱。

　　那箭上带的也不是普通的火，是灵力凝聚出的。

　　夜漪又是仙的身份，这样考虑之下，那人估计也是仙。

　　仙界不大，会用火的没几家。莫辉雨等夜漪将信收起，便神经兮兮的凑了过去。

　　“怎么样，棘手的事？要不要为师帮你？”

　　夜漪真是不知道拿莫辉雨怎么办才好，他从桌底爬出来，摇摇头。

　　“没什么，莫道长请回吧。”

　　一道略有刺眼的光照射下来，夜漪被晃得睁开了眼，从梦中清醒过来。

　　忆起往事，夜漪又有些不知身处何处了。

　　他起了身，床边柜里有面巴掌大的镜子。

　　每次醒来，夜漪都恍惚不清，时常拿起镜子仔细打量一下自己。

　　夜漪还在注视镜中少年，铜镜就叫莫辉雨单手夺了去。

　　夜漪仰起头，如今的身高看他还是吃力。

　　他见莫辉雨一手晃了晃镜子，另一只手举了一打空符纸。

　　莫辉雨拇指用力，将黄符捻开，不怀好意道：“我来教你护身符吧夜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