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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序
      文清先生算得上是镇上最有学问的先生了,学堂里教的,文清先生信手拈来;学堂里不教的,文清先生也能侃侃而谈。
      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们,遇着不会的,便只说:“咱去问问文清先生,他肯定知道!”
      于是,提着一把白菜或是二两小肉就去了,先生兴致好时,也爱和诸位老师一起,喝点小酒,吟诗作对;喝到兴头上,就从屋里拿出一把琴,淡淡地唱着,歌声翻过院墙,飘到街巷里,孩童也愿意停下来听一听。
      书屋的张德发先生常请文清先生去书屋教书,但到底是文化人,连婉拒都叫人生不起气来,一来二去,连平日里板着脸,唱着礼节子曰的张先生,和文清先生在一起久了,竟也偶尔露出个笑脸来,吓得孩子们只敢把脑袋埋进书里,嗓门再大些,生怕先生笑得更灿烂了。
      算了,不来就不来吧!就算宋先生不来书屋,大家有问题去请教,他也向来是知无不言的。
      文清先生爱弹琴,爱唱歌,也爱诗书棋艺。只是从不卖字画,看着聊的来的,转手就送了;文清先生也爱街坊邻居,谁家的孩子从院墙翻进来偷枣,他一定是要从厨房里拿出珍藏的红烧肉,招待着,直到孩子的妈妈拧着耳朵把孩子带走,他也就在后面笑笑:“张婶儿,你家妞妞没受委屈,别骂她啦!”
      文清先生从哪来?
      这谁也说不清。只知道他好像是姓宋,只知道他是几年前买了赵家的院子,从此便住下了,平日里在屋里写写画画,像是个没活的闲散户,可日子过的也还算滋润----一般人家几年都吃不上一回的肉,孩子们只要翻墙进去就能尝到。
      算啦!不想那么多啦!
      这个镇子前几年还在打仗哩!若不是北国的大天子率精兵神将掀翻了狗皇帝,他们现在还活着苦日子哩!
      昨儿的渔网还没晒,今儿的布还没织,哪还有时间想这么多呢!
      一,
      “谁怜皓骨填蒿里,自惜红粉自成灰!”
      一曲终了,贵人们的赏赐七零八落地砸满了整个戏台子。梨园班子唱的这首《踏瑶娘》是极好的,尤其是宋伶的彩头,淅淅沥沥,落满了他站的那一小块地。远远望去,差不多全是十王爷砸的。
      十王爷,诺,就是台下那个肥头大耳,穿金丝波斯纹样的就是十爷。皇上的几位叔叔伯伯里,十王爷最是会享受的了,一场戏,上跟前伺候的丫头就不下五个,揉肩的,捶腿的,端茶的,倒水的……
      这不,宋伶下了台,脸上的油彩才刚卸下,十爷就派人来请了。可说呢,十爷最是锱铢必较的,怎会舍得平白打赏一个戏子这么多东西!
      “闹儿,王爷叫你过去伺候呢!”来的,是十王爷的一个贴身丫鬟。十爷的花样最是古怪,今儿不用她伺候,她可别提多高兴了。
      伶人是贱籍,本是没有名字的,最多是带着的师傅给起个艺名,若是哪位贵人有心思,给赐了个名字,那对他们来说,就是莫大的荣幸了。“闹儿”就是十爷赐的名字,一开始,赏赐下来时,戏班子里的人还各个嫉妒的出了眼,现在也只是心疼,又害怕哪天被十爷看上,那可是倒了大霉!
      这夜黑得没边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天亮,远处,乌鸦扯着嗓子,嘶哑地叫着,晚上的风吹过长廊,呜呜咽咽地抽泣着,叫人害怕得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伶穿着单衣被从房里赶了出去,十爷夜里再怎么喜爱谁,也不会留他在自己床榻上过夜的。宋伶都习惯了,等十王爷把花样玩得尽兴了,他就乖乖穿好衣服,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出来,班主安排了几个姐弟在院门口等着,这次宋伶能自己走出来已经不错了,宋板儿还记得十王爷第一次召见宋伶,还是他们几个抬着板子把他从王府抬回宫的。
      “师哥!”板儿眼里噙着泪,他也是十二岁的孩子了,多少也知道些。
      皇家梨园的伶人,哪怕王爷公子们再大的权势也是没资格碰的,只是恨呐,恨那个昏庸先帝,在皇位上坐了十一年,竟只留下个外戚干政,权臣当道的混乱朝廷,诸如十王爷这样,借着先皇威风胡作非为的人,朝廷上比比皆是。小皇帝登上帝位才不到两年,这些杂草,也只能慢慢清理。
      “宋伶!”那声音来的婉转,是女子独有的柔情。
      宋伶转身,便对上她那双含情眉眼,来不及回应,他只是变得局促,尽力遮掩着自己身上的那些痕迹,他穿着白色的衣衫,绣的翠竹也是青白色为主,层层叠叠的衣衫其实已经差不多把那些印记都遮住了,他却还是觉得不安。
      “见过长公主!”
      谢槡吟,当今皇上的长姐,近身站着,身着一袭青绿色衣衫,她永远那么漂亮,细眉大眼,眉宇间似水波流转,宋伶忍不住看过去,又不得不收回目光,恭敬地行礼。
      “宋伶!咏儿给你备了一驾马车,就在太平门,你若愿意走……”谢槡吟攀着宋伶的小臂,那眼睛里含着什么?泪吗?为何落泪呢?愧疚?还是心疼?
      是他们姐弟二人自愿搅和进这争权夺利的旋涡里,哪怕不得抽身他们也无悔,可这一路,太多无辜之人枉死了,谢槡吟从没想过把宋伶也牵扯进来,一个无父无母,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伶人,哪来的底气与皇家的人周旋!
      怕是,只有他的命了!
      宋伶抬头,那双眼睛里的决绝谢槡吟见过无数次了:“长公主,一切都是宋伶自愿的,宋伶不会走!请……请陛下,再勤勉些吧……再……”
      再勤勉些,再尽力些,再心狠些……让朝堂清峻,让百姓安定!
      戏班子的人搀扶着宋伶一瘸一拐地走远了,谢槡吟才缓缓落下泪来,若他还是武威侯家的小公子,现在想必也是幸福安康,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吧!也会吟诗作对,弹琴取乐,大可不必像现在这样,做个讨人欢喜的伶人……
      天还未亮,御书房里就已亮起了烛光,层层叠叠的奏折里,“偶然”夹着一张纸,小小的字,密密麻麻地记述着十王爷府上昨日来访的客人以及京城的势力布防。
      谢楠咏也不自觉叹了口气,宋伶是个心怀家国的人,若他不是贱籍,若他不是伶人,若他不是出生在先帝那个糊涂老儿在位的时候,那他一定是个修身治国的大才!可惜啊……可惜……
      二,
      六月初,京城里还算不上太热,但午间也得打着扇子才能睡得着了。谢槡吟卧在书房的椅子上,手里的诗集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宋伶爱写诗,只是大多数时候写了就烧了,于是谢槡吟就买通了宋板儿和梆儿,让他们在那些诗被烧掉之前抄下来,时间长了,竟成了她手中这本书。
      宋伶总自嘲说自己的诗写得不好,但哪怕是翰林院的徐进先生也夸奖这些诗文风清丽,大有恬淡风雅之情。这些诗槡吟读了无数遍,日日看,却还是觉得新奇,可惜,今天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今日院子里静得出奇,连枝头的夏蝉都噤了声,远远地,街上似乎是有嘈杂声。
      “盈春!盈春!”谢槡吟此时的心狂跳,就好像要冲破胸腔, “外面,外面是什么声音?……好像是刀剑声!”
      “长公主,外面哪儿有声音啊?您听错了吧!”
      好吧,听错了就是听错了吧!
      谢槡吟就这么在椅子上坐着,一本诗集被反反复复地翻,都快翻烂了,从凌晨,长公主府遣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去皇宫的,去十王爷府的,去禁军营的,去梨园班子的……
      直到月亮都在天边打起了盹,皇宫里才匆匆走出来个小厮。
      “长公主!长公主!”
      阿初挥着袖子,三步并两步地冲进来,一个不注意,被门槛绊住摔了个狗啃泥,来不及收拾,后腿一蹬,索罗两步就冲进了书房。
      “如何!”
      “皇上!……皇上说,宋官人平定十王爷谋逆有功!除了贱籍,封为永安候,还给赐了宅子呢!”阿初跑的满脸是汗,也只是简单拿袖子擦擦。
      谢槡吟这才缓缓坐回椅子上,一旁的盈春搀扶着她,只看见她的泪不自觉,已经流出了眼角。谢槡吟是绝对的大美人,连哭起来也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一旁的阿初和盈春见了也不自觉落了泪。
      是啊,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可这一日,他们等的太久啦!
      朝堂上的一切杂碎,国内的一切动乱!在新帝登基的这两年里,通通结束了!
      “你刚刚说,咏儿给宋伶赐了府邸?在哪儿?”
      堂堂长公主,深夜私会京城新贵这可不合规矩,可谢槡吟就是想见见他,就是想见见他……
      三,
      阿初打着灯 ,这是先前武威侯的宅子,就说呢,荒废了十几年的老宅子,谢楠咏突然下旨重新修缮,还要极尽所能修的最好,原来是给永安候准备着呢!
      因为入夜才下旨封赏,所以府里也只是有些基础的东西,门口的牌子还没挂上,屋里也没什么好待客的。
      月下,宋伶手执一柄长剑,一袭白衣,刀光闪烁,月光透过他的发丝,映出他无双的侧颜,他比八岁那年,初见他时,要好看太多了!不知不觉,这十年,竟已经十年了,连谢槡吟都觉得惊奇,他们就这么看着彼此,过了十年!
      宋伶看见了她,再没有过去的局促和惶恐,甚至,你仔细看,他的嘴角都要飞到天上去啦!
      “臣,见过长公主!”收剑,宋伶标标准准地行了一个臣子之礼。
      泪水还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谢槡吟不是个爱哭的人,事实上,从小到大,她也没哭过几次,连母妃死时,她也只是抱着咏儿,死死盯着龙椅上的那个混蛋……
      此时,她却只觉得像是过了几千年那样漫长,终于……终于……
      “认识你这么多年,却从不知道你也擅长剑术?”谢槡吟仰头,眼角泛着微微泪光,脸上却是难得的笑。
      来的路上,阿初就一个劲地跟她描述:
      只见那永安侯“peng”的一脚踹开十王爷府得大门,一双杏眼冷光灼灼,府里的士卒们只是被他瞪了一眼就纷纷腿软,倒地不起。还有不怕死的精兵强将想要冲上来护主,只见永安候一个翻身!“chuachuachuachua”只几下,府里上千的精兵护卫就被他一人打败,全部倒地不起,谁知那十王爷贼心不死,又放出暗箭一万发,永安候也只是歪嘴一笑,手里的长剑“kakakakaka”毒箭就全部飞出,还有好几只直直地射中十王爷,这才叫他彻底缴械投降。那十王爷跪在地上,只是一个劲地说:“永安侯当真是举世无双,文武双全,英俊潇洒……”
      一想到阿初来的路上,手舞足蹈地向她描述“永安候大破十王爷府”的故事,谢槡吟就忍俊不禁,阿初越讲越是添油加醋,她便笑得越是灿烂,直到嘴角都快飞到耳朵边上去了,也不肯放下。
      武威侯一家被诬陷抄家的时候,他才八岁,哪怕从小开始学武,也不过学了四五年,不过至少武威侯一身本事没白白送了黑白无常。
      “雕虫小技罢了,长公主若是喜欢,日日来看也好......若是不能日日来,常来也好......我是说......长公主想来就......”宋伶说了好些话,才反应过来,自己越了规矩,哪有叫未出阁的姑娘日日来自己家中的!
      “怎么,举世无双的永安侯也有这般局促不安的时候吗?”谢槡吟的清纱袖子捂着嘴,月色被含在她那双圆眼里,便似一湾清泉,泉中波澜,便是一番柔情。
      “宋伶......”
      谢槡吟话还未说出口,宋伶便收剑跪在她面前:“宋伶乃是贱名,今既已脱了贱籍,微臣想请长公主赐一个新名字!”
      他不是不喜欢师傅取的这个名字,只是,那个出身贱籍的宋伶,配不上眼前这个姑娘......
      “翰林的先生们都说你的文风清丽,‘文清’‘宋文清’以后你就叫‘宋文清’好不好!”
      “永安候宋文清,拜见长公主!”
      册封的诏书是第二日一早送来的,谢楠咏特意让传召的老太监等到日上三竿,连东城出名的懒鬼赖麻子都起床了,才浩浩荡荡地排着一队去宣读诏书。
      传召的太监,伺候传召太监的太监,端着赏赐的宫女,端着赏赐宫女的赏赐的宫女,端着赏赐太监的赏赐的宫女,伺候端着赏赐的宫女的太监......浩浩荡荡的一堆人,连被贬地府的十王爷和他的同党都知道:京城里封了个永安候叫宋文清!
      四,
      封了永安候日子好像也没变,宋文清闲时就在府里弹弹琴,唱唱曲儿,兴致来了就写写诗,做做画。只是隔壁长公主府里,今儿厨房的厨子跑了没人做饭;明儿伴读的盈春回家看望父母了,没人研磨;后日府里的管家又新得了个大胖小子,抽不出身......害的谢槡吟只得日日求助宋文清。倒也难为了刘管家,老伴都去世八年了,还能新得个大胖小子。
      就这么跑了快一个月,宫里的谢楠咏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让人把宋文清从军营里叫进了宫,大手一挥就要给他赐婚,长姐倒是不用叫进宫的,为了帮弟弟笼络这个手握兵权的新贵,长姐肯定是愿意牺牲自己的!
      宋文清也不含糊,谢楠咏问了第一句他便拱拱手:“敢问陛下,若是寻常将相,只是个小小侯爷,除了荡平逆贼之外再无建树,陛下可愿将公主下嫁?”
      宋文清的话问的他一愣,其实谢楠咏觉得扫除谋反逆贼,维护谢氏江山的功绩已经蛮大的了......吧......应该?
      长公主尊贵万千,只有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才相配!宋文清就这么默默念叨着。
      第二日,陛下就下旨永安侯即刻前往北疆,送行的队伍从永安候府一直排到了城郊,马背上的宋文清一身银灰色战甲,长公主府不在长街上,是宋文清执意要绕路去辞行。
      门口,谢槡吟不在,只有一个贴身的丫鬟盈春。
      “长公主可在府里?”
      盈春躬身行礼:“回永安候,长公主说,今日相送不相见,免得多添愁绪,待到将军一统北国凯旋之日,她定亲自迎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云锦苏绣的绿粉色香囊,“长公主让我将此物转交给将军您!”
      宋文清拿起来,是清冽的栀子花香。“栀子知子,送君栀子,愿君知子”......
      “永安候宋文清拜别长公主,愿长公主安康顺遂,平安如意!”
      宋文清向着长公主府庄严的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此去,建功立业,拜将封侯,他既已决心要爱她,便要做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给她这天底下最好的宠爱!
      上马,出征,身后传来悠悠琴声,“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等我,等我回来,等盛国的镇国大将军回来!”
      只是一件铲除逆贼的功绩不足以让他功绩傲人,但一路北伐,收复盛国北方的疆土,这一路上的军功足以让他当个镇国将军了,等那时......
      五、
      “然后呢?然后呢?那个将军和公主后来怎么样了!”孩子们搀着文清先生想要接着听故事。
      “然后啊,将军打了胜仗,皇帝说:‘这么厉害啊,那就赐婚你和长公主明日就结婚吧!’”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将军和长公主就成亲了呀,他们还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像大将军,天天学着骑马打猎,可就是爱偷懒,有时候大将军生气啦,就说:‘你这样,将来这么做威震一方的大将军,这么保护娘亲和妹妹!’于是,哥哥就继续和大将军一起学武艺啦......”
      “那......小妹妹呢?”
      “小妹妹就跟着长公主一起,学刺绣,学弹琴,可是小妹妹也想和哥哥一样,学骑马打猎,于是,长公主干脆也换上一身轻快衣服,教孩子们骑马打猎。”
      “长公主也会骑马打猎?”
      “是呀,长公主可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她在马背上的英姿,谁也比不上......把长发束起,端一柄长弓......再没人能比得上她......”
      文清先生难得有爱讲故事的时候,讲得又极好,叫人觉得身临其境。
      “刘大娃!”“张二妹!”娃娃们被娘亲一个个拧着耳朵抓回去了,若是孩子们在田间地头找不到,那就必定是在文清先生的院子里!
      宋文清就靠在门框边,笑哈哈地替孩子们打圆场。
      “文清先生,”叫住宋文清的,是桥头王渔夫家的媳妇儿,“那周家妹子,真的是个极好的姑娘......”
      知道宋文清没有妻室,热心肠的姨婆满们都想着给他介绍一个。毕竟文清先生长得清秀,又有文采,家产也不少,哪怕是快三十的年纪,依然有不少姑娘青睐于他。
      “王家大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你是嫌弃人家周家妹子是个寡妇?啊呀呀呀呀,那周家妹子是个极好的姑娘呀!可惜嫁了个短命鬼,啊呀呀呀,她可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姑娘,你别嫌弃人家,哎呀呀呀”王家媳妇儿让孩子跟着大一点的孩子先回家,自己则留下给他介绍起这位周家姑娘。
      “不是的,王家大娘,周姑娘很好......”
      “啊呀呀,很好就好呀,很好怎么就不考虑考虑呀,你别看人家是个寡妇,嫁过去才三个月,以前的婆家,周围邻居都夸她是个好姑娘,哎呀呀呀,可惜呀可惜......”说着,王家大娘脸上又是难掩的惋惜。
      “不是嫌弃她,只是我心念着亡妻,实在是......”
      “哎呀呀呀!啊呀呀!诶哟大娘糊涂了糊涂了!”王大娘一个劲抽自己的嘴巴,“大娘不知道,欸没事文清兄弟,你别放心上,啊呀,你这样好的男子不多了呀!”
      临走,王大娘还拍拍他的肩膀:“啊呀文清兄弟,你真的是个顶好的男子,哎呀呀呀,哎呀呀呀”
      六、
      三五月的季节,江南的小镇不像京城,是个四季如春,连冬天也不下雪的好地方。
      夜里,宋文清难得做了个梦。他梦见那夜月下,谢槡吟穿着那件粉色的裙子,弹着琴,他一袭青衫,舞着剑。他们坐在月下,吟诗作对;她说起,江南的烟雨,江南的海河,他们说着,等南北的失地都收复了,等天下太平了,他们一起去江南,买个小宅子,一辈子作对普通夫妻;他始终是彬彬有礼,客气又疏离的样子。谢槡吟凑近来,侧过脸看着他,他也只敢起身站远些。她问,可知她心意;他答,无功无业,不敢负佳人。
      她知道,她一心想做出与他父亲一般的功业。她不留他,边塞苦寒,几朵栀子以慰相思,足矣。
      他在边关三年,东山堡,河当城,林松关......一座座城池,一场场战役,前线的捷报从两个月一回,到每半年一回,到如今,八个月才再收到一回。
      南方的旭国却趁机发难,曾经达成的不战协议顷刻间化作一团废纸。旭国的王要求娶盛国嫡亲的公主。
      嫡亲的公主?先帝老儿的女儿们在宫斗里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几个也都嫁了人;如今皇帝膝下也只有皇后亲生的一个儿子,谁去和亲,除了谢槡吟还有谁能去和亲?
      据说,求亲的消息传来,谢楠咏气的拿起一旁的金玉镇纸就要砸死那来使,可如今,北方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南方军主力又被调走。要战?怎么战?
      御书房的烛火燃了整夜,谢槡吟在殿外跪了整夜。
      “请陛下以天下百姓为重!成全旭国和亲之请!”旭日缓缓,清晨的太阳晃得眼睛疼,树林间的燕雀被阳光照着,都吱呀的嘶吼鸣叫着,叫的人心慌。直到太阳又向上走了几步,御书房的门才缓缓打开。
      彻夜未眠,谢楠咏的眼下一片青乌,眼眶却发红:“阿姐......”
      “请陛下以天下百姓为重!成全旭国和亲之请!”谢槡吟重重地朝他磕了一个头。
      “那旭国的国君是何等的荒淫残暴,阿姐可知道?”
      “知道。”
      “旭国皇室,个个都是不讲伦理纲常,罔顾人伦法纪的......”
      “咏儿!我知道!......北方战事连连,西南突发暴乱又调走南方驻军主力,难保不是南北两股势力勾结,咏儿,百姓们已经受够苦楚了,莫要再伤及无辜了......”
      七、
      谢槡吟出嫁那日,从皇宫里抬出十里红妆,谢楠咏生怕准备的差了什么,谢槡吟只是一个劲地叫精简就行,姐弟两在宫门前道了别,他们没有父母送亲,彼此便是唯一的亲人。
      “咏儿,你要做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知道吗?要记得我们当初决定互相扶持时,你对阿姐说过的话,等你一统南方山河,阿姐就回来了,阿姐等你来接我回家!”
      谢楠咏给他盖上红盖头。其实,皇帝下旨和亲第六日,消息就从京城传到了北疆,是皇帝自己泄露的也好,是宋文清在京城的密探自己尽责也好,总之,宋文清就算是知道也无济于事,北方的失地还未收复,他一个主帅还能为了自己的儿女情长逃走吗!
      “咚咚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叫醒了宋文清,他很少这样不修边幅的,只是最近,总是想着从前的事情,感的风寒又一直不好,整个人都瘦削了几分。
      “文清先生,这是您订的两斤白菜。”
      “你是?”眼前这个姑娘让他慌了神,苍白的脸上,难得挤出几分神色来。
      那女孩儿从筐里抱出几朵白菜来:“我是南边李家的姑娘,大兰,今儿是爷爷的忌日,爹娘去给我爷上坟去了,所以就让我来送。”
      “跑这么远过来,辛苦了吧?进来坐吧!”
      “不了,后边还有几家的菜要送呢。”
      直到大兰的背影消失在路口,宋文清才抱着白菜回了屋。最里面这个房间从来是不对外人开放的。
      “像,真像......”又似乎没那么像,五六分吧。
      房间里,墙壁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谢槡吟的画像,她是白衣清冷的才女;是鲜衣怒马的猎手;她是青衣放纸鸢的少女;她是怀抱孺子的大姐姐......
      “吟儿,吟儿......”宋文清双手一张张拂过那些画像,他刚才瞧见一个有五六分像她的姑娘,穿着粗布衣裳,像一直想穿着一袭布衣,躬耕南阳的她;像那夜月下,见到的那个她......可她终究不是她,宋文清就这么抱着画,沉沉睡去,不知何时睡下的,也不知睡了多久......
      只是再醒来时,门外便已经是熙熙攘攘,画像上姑娘的粉色衣裙,也被泪水晕了几分墨色他不记得昨夜哭过,却也不记得昨夜没哭过......
      八、
      “哟?文清弟弟?”
      宋文清院子里的不仅要招呼自己的饭菜,也要时常为“不速之客”准备菜蔬,所以虽然他自己胃口小,菜却消耗地极快。
      “李婶,我来看看有什么好菜?咳咳......”
      宋文清的风寒还是没好全,镇上的张大夫,医术可是人人称赞的,居然治不好一个小小风寒,宋文清也觉得药苦,索性不治了,张大夫却犟起了脾气,日日往府里送药膳,今儿是发汗豉支粥,明儿是桂枝芍药汤,一碗一碗都是张大夫亲眼“逼着”喝下去的,却还是不见好。
      “哟,这怎么好意思叫您亲自跑一趟,你想要啥传个口信,我给您送过来就是......额哟,朱家小子,肉放这儿就行。”
      宋文清转头看过去,那是个眉眼清秀的小伙子,高高瘦瘦的,“李婶,那是......朱大哥的儿子?”
      “诶哟是呀,你说你,一个猪肉匠的儿子,怎么这么瘦呀?以后别说杀猪,连刀都拿不稳,诶哟......大兰,出来给河兄弟结下钱。”
      只听见“哒哒哒哒”草鞋踩在地上,“哒哒”地走近了。那姑娘是典型的江南长相,一双眉眼,柔情婉转,见到朱河,小脸“欻”地一下红到了耳后根儿,把几文钱交到朱河手里,就羞赧地退到母亲身后。
      宋文清看在眼里,一根红绳,穿着一颗相思豆,戴在两人手上......
      朱河的文章,学堂的先生拿来给他看过,文章入木三分,所写皆是天下,只是没想到竟出自眼前这个看着不过十四的小伙子写的......
      红豆的相思,宋文清也记得,小时候父亲出征,母亲就把他抱在怀里,念着:“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他在边疆时,就时常恨边塞苦寒,没有红豆以慰相思......
      当初离京时,她送的栀子花的香囊已经没了香味,原本的粉绿花纹隐隐泛出黄晕。
      “哟!文清先生来了!今儿看点什么?里脊还是后腿,都是今早刚宰的”朱屠户和其他所有屠户一样,大大的肚子,圆圆的脑袋,屠户家虽然不算有钱,但好歹时常是能吃上一回肉的,这些年庄稼收成好,连不种庄稼的屠户也能吃得饱饭。
      “我找朱河,他在里面吗?”
      九,
      堂前,朱河恭敬地行一个师生之礼,
      “我不是你的先生,对我,不必行师生大礼。”
      “文清先生不是学堂里教书的先生,但文清先生有学问,是值得行大礼的!”
      “你的文章写得极好,我问你,你为何读书?”
      朱河一愣,但也只是一瞬:“若为国为民,少年热忱,当心怀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道虽远,河亦愿行”
      “古往圣贤的话,却不是你的......”宋文清端端正正地坐着,轻捧起一杯茶水,缓缓吹着热气,嘴角吐露出的话,也是飘飘柔柔的。
      “若为己,一来,朱河自幼体弱,不能子承父业务农畜牧,只求读书破万卷,不至文武皆废;二来家国兴盛,河虽无大才干,但受父母教养,朝廷恩惠,亦有兴国安邦之情;三来......三来......”朱河红了脸,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三来如何?”
      “三来,朱河也想求一番荣华富贵,十里红妆,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今年才不过十四,若是京城里那些大家小姐听了这番话,定要骂他个“登徒子”,他自己也是涨红了脸,宋文清听了却只是笑笑,他病里也是许久未笑了。
      “只是苏县八年前还是旭庸王的地方,不知你想安的是旭国的天下,还是如今盛朝的天下呀?”
      “河今年虽不过十五,却也记得那昏君是如何鱼肉百姓!年幼而活,乃是父母大爱,不受前朝恩情,又何来报效前朝之心,”
      朱河眼神坚决,他清楚地记得那昏君日夜收税,赚的几分钱全都拿去上交了朝廷,当时他才不到六岁,帮着父母日日夜夜地干活,却还是吃不饱饭,饿得他只能嚎啕大哭,于是母亲只能天还不亮就起床去和别家抢树叶树皮。
      那日,天还未亮,一如往常,母亲却直到日上三竿也没回来。还是邻里的婶婶把母亲的尸身包好了送回来,她夜里出去遇见了官差,看她长得漂亮......
      “况且,”朱河紧了紧手上的拳头,接着说,“若不是盛朝的大将军神威天降,若不是盛朝的大天子心怀天下,何来如今这般安居乐业的景象,朱河不敢忘恩!”
      “哈哈哈......咳咳咳”宋文清难得笑了,风寒拖了好几个月,却还是没好,“明日辰时,带着书来我府上!”
      宋文清说完便走了,离开前又在朱屠户那里割了两斤肉,跑去结庐书屋找了张先生,自己抢了他的学生,自然是要来道个歉,张先生也只是摸着嘴角的小胡子“哈哈”笑着,朱河是个极好的小伙子,若是能得文清先生的教导,将来至少也是个状元!——张先生把猪肉炒了盘小菜,就着酒,晕乎乎地说着。
      十,
      开元十九年,殿试的捷报从京城传到苏县足足有了快三个月,“殿试甲等朱河上前接旨!”
      轰轰烈烈的宣旨队伍来到苏县的时候,朱河正在院子里帮他爸按着猪,刀子还没下去,门外的小孩先叫嚷起来了“状元郎!状元郎!出来接旨啦!”
      金黄的圣旨接到朱河手里,颤颤巍巍,一旁跪着的屠户也不免热泪盈眶,皇帝的赏赐和京城勋贵们的贺礼像流水一般被抬进了院子,朱屠户和朱河被众人簇拥着说了好些吉祥话,一旁首领的太监招呼朱河过去。
      宫女太监们上午宣完旨就走了,中午,朱屠户就带着朱河来了宋文清的院子,门前放着几大箱刚拿到的赏赐,堂前,朱河对着宋文清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再抬头,两人皆是眼含热泪,宋文清想去扶他,自己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这四年,朱河的学问日益精进,他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几人闲谈,说起圣旨命他一月之内启程去京城任职,“那......大兰呢?”宋文清试探地问道。
      朱河又红了脸,朱屠户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害,别说了,这臭小子,刚收拾好给您的谢礼,就马不停蹄地收拾起彩礼来了,拢共那几箱好的,巴不得全给那李家姑娘送去,一点养老钱都不给我留下啊!”又摸着大肚子笑了起来,之前李家父母还担心他儿子身子瘦,干不了活,这下,他们家可还担心什么!
      “怎么会呢,爹和我一起进京呀,我怎么会不给爹养老呢......我我......我......”朱河慌慌张张地不知说什么。
      两人皆是笑他。
      “朱河,”宋文清突然正色,“你记住,如今既入官场,高居庙堂也好,处居江湖也好,不求富贵荣华,唯民心之所向才应为你所求!”
      “先生教诲,学生没齿难忘!”
      朱家父子离开转眼才不过两个时辰,朱河和李家姑娘定亲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镇子,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罗。
      第二日,宋文清去了李家,刚巧就碰见大兰和朱河,二人是青梅竹马,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婚前不能见面的忌讳。宋文清是朱河的授业恩师,大兰向来对他也是很尊敬的。
      “一个月后就要进京,婚事可来得及?”
      “时间紧,我们想着一切从简就好,让爹娘看见我嫁了个好人家就够了。”大兰婚后自然是要跟着朱河进京的,大兰好福气,虽是等到了十八才定亲,终究是嫁了位状元郎,爹娘也跟着高兴,不计较这些。
      “婚服呢?打一对凤冠霞帔一个月可来不及......”
      “......”
      “若不嫌弃,”宋文清打开身上的包裹,“这是我与夫人结婚时用的......”
      布包里是两套大红的婚服,纹样是用金丝绣的龙凤呈祥,花团锦簇,裙摆上用来装饰的,是旧疆的和田玉和一些两人不认识的珠宝,朱河和大兰都是普通农户出身,不认识太多华美的东西,只是觉得这衣服第一眼看着就贵气逼人,像是冒着金光......
      “先生,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如何......”大兰还是不敢接受。
      “你们莫要嫌弃,我娘子福薄,没等到穿上这一身,若是看见你们喜结连理,她在天也必然欣喜。”
      十一,
      成婚那日,几乎全镇子的人都来了,在朱河和大兰的恳求下,宋文清就坐在高堂旁边。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宋文清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红了眼看,大兰盖着红盖头,朱河牵着她慢慢走着。
      “吟儿......”恍惚间,他觉得盖头下的不是大兰,是他的吟儿,牵着她的不是朱河,而是他自己......
      他没能给她一袭红装,凤冠霞帔;
      他是见过她穿婚服的样子的......
      ......
      “旭国昏君,鱼肉百姓,昏庸无道,天理难容!尔等若缴械归顺,则待之为亲友,若继续反抗,则是为虎作伥!杀无赦!”皇宫门前,宋文清将几乎全部的旭国兵力全部绞杀殆尽,最后剩下几个羸弱的宫女太监,他才下令,投降者不杀。
      御书房里,刘炀被重兵扣下,却还是一副饮酒作乐时的□□表情。
      “她在哪!你把吟儿藏哪了!”宋文清的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他却还是歪着嘴角:“嗯~我也不知道呢~”
      终于,密室的机关被找到了,那个屋子里没有一点光亮,宋文清端着烛火进去,谢槡吟还本能地眨了眨眼睛,显然是不适应光亮。
      直到走近了,宋文清才看清,谢槡吟的脖子上拴着比手臂还粗的铁链,手脚也被拷着,头发散乱得不成样子,一身红衣,早已破烂不堪,或许不是红衣,只是一片片红布......手脚上都是淤青和疤痕。
      谢槡吟向来不爱红色,即使没有亲眼见过,宋文清也知道这是她的婚服,这两年,她都被关在这里?
      直到宋文清缓缓走近,谢槡吟才艰难地辨认出他。
      “吟儿,吟儿!”
      宋文清越是靠近,她越是害怕,尖叫着用头发捂住自己的脸,不停地往后爬,直到被铁链束缚住她才不得已被宋文清搂在怀里,却还是一个劲地挣扎。
      她太久没说话了,只能“啊呜”地推开他,谢槡吟从不怕死在旭国的皇宫里,可她不害怕让宋文清看见自己这般模样。
      宋文清取下斗篷把她遮住,一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一边温柔地安抚着她:“吟儿,我来了,你别怕......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一直到她哭得没了力气,才把她起。
      宋文清找了位宫里的老嬷嬷帮她洗漱,又从活着的妃子那借来一件合适的衣服,两年未见,她居然瘦了这么多,抱在怀里像一具枯骨。
      时隔两年,她终于回来与亲人团聚,一路上,两旁的百姓纷纷夸赞大将军威武神兵,皇帝功德无量,皇恩浩荡......
      她还是京城里最尊贵的长公主,却再也不出门了,皇帝给他拨了新的丫鬟小厮——过去的那些在旭国被杀光了。又觉得不妥,索性接到宫里来贴身照料,宋文清自从回京就天天进宫去给皇帝请安,“顺便”去看看谢槡吟,自从回来她就再没说过话,他也不急,就在一旁,给她读书,给她画画,替她抚琴,也时常舞剑给她看,从军这五年,他的武艺精进了不少,皮肤也不比往年白净......
      谢槡吟还是不说话,就静静地听着,他讲沙漠里的落日,万里草甸上的骑兵,讲他这些年读过的书,行过的路......
      思绪召回,婚事结束,他也回了家,那间小屋子里,那些画,那些诗词,有的是存了十来年的,有的是前段时间新作的。
      “咳咳!咳咳咳!”宋文清咳得越来越厉害,今夜兴致好,他也贪杯,恍惚间,他打翻了烛台,烈火便顺着画卷烧了起来,他躺在地上,手边是还没喝完的酒壶。
      他的吟儿总归还是怨他的吧?不然为何大兰只是像那个十五六岁的她,肯定是她埋怨他独活这么久,才要细细折磨一番,才肯打翻烛台与他相见。
      火光中,墙上的画像被照的像是动了起来,他们有多久未相见了?九年?十年了吧?
      那日他说,等她哪日好些了,他们就去江南,买一个小宅子,就做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没钱他就去教教书,有钱就给她做两身新衣服,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人们都彼此爱护。他们会办一场婚事,生三两个孩子,他要亲自教他们骑马打仗——可惜,最后这话他始终没敢说出口,藏在家里的婚服,是他在边关三年,一点一点收集的稀世珍宝做的......
      自从回来她就天天穿着一袭白衣,再见到她的红衣,却是她站在角楼上一跃而下。
      她是多么美丽,多么骄傲的姑娘啊!他的爱,多么的神圣,多么的无瑕!她怎配?他越是爱她一分,她便越觉得害怕一分,怕此刻的她早已配不上他始终如初的那份情谊......可惜啊。那日,两人未出口的话,只剩下谢槡吟的一句:“安康顺遂,百岁无忧。”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后来,宋文清带着谢槡吟的尸身来了她一直想来的江南,葬在她最喜欢的桃树下,墓边的柳树是他离京时,谢楠咏求他带上的,每年生忌日,宋文清折一根柳枝做一个花环,托人带回京城。
      火光升天,在空中像一个手舞足蹈的妖怪,要把整座宅邸都吞噬了,照的周围的房屋都亮了,可惜要食言了,他活不到百岁了......
      “吟儿......我来陪你了......”烟雾熏得他喉咙不住的咳嗽。
      十二,
      建康十年,苏县结束了洪灾,大家纷纷称赞朱丞相虽已是古稀之年,却仍旧忧国忧民,居然亲自下江南赈灾。
      “见过先生!”距离朱河高中状元,已经过去了五十七年,如今已是两朝宰相,每每见到宋文清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
      这些年,宋文清去了学堂,手上出了不少有学问的孩子。
      照顾文清先生的丫鬟小厮们说,最近文清先生老是认错人,喜欢抓着别人的手说些听不懂的话,过一会清醒了又做自己的事情去了,还时常爱去厨房碰火,下人们只能时时刻刻盯着,怕他一个不注意把自己烧着了。
      师徒二人坐在椅子上,聊着近况,宋文清说最近学堂的孩子一个赛一个的调皮捣蛋,朱河笑笑,抱怨曾孙总是惹得曾孙媳妇生气,曾孙媳妇于是撅着嘴来找他哭,说着,两人对视一眼又笑了。
      那年的大火烧光了半座宅子,好在那天晚上大家都去参加婚礼,大半夜还没睡的大有人在,看见谁家着火了,有的衣服都来不及穿,抄起水桶就冲了出去,东西虽然是没了,好在是把人就出来了,只是屋里的画像诗词,竟然一副不剩,此后,宋文清就再也想不起来她的样子了,只是昏迷时恍惚间看见她,看不清脸,他冲上去抱住她,想告诉她,他们终于又再一起了,谢槡吟只是推开他,他记不得吟儿说了什么,只是记得那句“安康顺遂,百岁无忧!”
      文清先生是镇上最长寿的老人了,整整活到了九十二岁!人人都说,是文清先生教书育人,积德行善才有的好福气,先生没有后人,镇子上的人们出钱,把他的丧事办的轰轰烈烈,他的学生们,许多都不远万里跑回来,只为送恩师一程......
      人们都说,文清先生是最有福气的人了!
      人们都说,文清先生是最有福气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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