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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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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域,自古至今都是一个复杂的地方。
世界可分为南北两方,而它位于世界的“南方”,较为温暖湿润,其地形地势复杂多变,据留存下来的史料推测,南域的地形地势一直处于动态变化当中。
当然,这不是重点,毕竟,“北方”也是一样的。而唯一的特殊在于——南域这个地方的地形地貌变化得十分快,往往百年间,就能从山林变成湖泊,又或者从盆地变成高原。这也导致了此域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处于无人烟的荒芜之地。
两万年前,南域成了个高原,且此地的运动也逐渐趋于缓慢。相较于北方族群,南方族群又碎又小。而当时,生活在南方且精通地质岩石的一个小族群——落零族倍受大族群的排挤,他们率先察觉到了南域的变化,并毅然决然地带领一半族人前往南域开拓新领域。
落零族赌对了。南域不仅土层深厚、土壤肥沃,还有几条贯穿东西的天然河道。只两百年间,落零族就在此扎下根,而转眼间南域也变成了抢手货。
或占或夺或开辟,聚在这儿的族群越来越多。到如今,南域作为“南方”的重要区域,尽管只占南方三分之一的域地面积,却集聚了南方将近一半的族群。
三千年前,随着【南方和平契约】的签订,南域步入和平时期,大规模战争的减少和生产工具技术的改进,使得这里几乎岁稔年丰,人们也得以开始休养生息。
尽管这千年,尤其是近几百年来,南域各族群间政治斗争依旧不断,但却一直只是暗流涌动,点到为止。虽说并非完全没有大规模的战争,但也极其少,可以说,迄今为止,只发生过两次,而这两次,也是世界性的战争。
然而,南域此次发生的事件,算是彻底撕毁了和平契约。
以百融族为首,联合蓝岸族、纱玉族等南端二十三个小族群,为争夺生存土地,公然宣战攻打露折族、落零族等九个南域如今的大族群。
而缘由——
则为“天灾”。
短短两个月间,南方最南端的海岸线不断向陆地推进,相当一部分的族群部落的族域已然被淹没;南域山体爆发,岩浆喷流,部分河流倒灌;甚至,只一河之隔,同是盛夏时分,东岸却突下大雪冰雹,连下两月有余,而西岸太阳曝晒,三月不降一滴雨……
生存资料的急剧减少成为导火索,南方硝烟战火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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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乌鸦,你真要帮忙啊?”少年风剑雪手里抓着根柳条,一晃一晃的。
他盘坐在歪脖子树上,眼眸盯着空中的一点,有些出神地问。
“嗯,已经答应了。”少年乌渍倚坐在歪脖子树下,画着一些符纸,淡淡答道。
风拂过,缀着些绿意暗影,金红丝带和墨蓝发带在长发间飞舞,连带着树梢上系着的几条红带一起飘扬,或明或暗,似火似血,如同一幅光影穿织的墨画。
少年风剑雪呐呐地哦了声,然后兴致不高地说:“那我也回去和那帮老头说下吧。”
阳光穿过星星点点的树影投射下来,少年乌渍的手一顿,抿着唇道:“抱歉,风剑雪,你的生辰我……”
“啊,那个呀,”少年风剑雪从树上一纵而下,红衣烈烈,转头笑道,“我其实不是很在乎那个了。”
“其实一直没和小乌鸦讲,我的生辰实在不是什么好日子哦,”红衣少年笑着靠近,头偎在乌渍颈肩,语气带着些亲昵,“每次族里给我庆生,我都超烦的哎——估摸着这次成人礼也差不多啦,无聊又枯燥。”
少年乌渍抬眸,他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再次打断。
“小乌鸦的除外哦,”少年又笑,“之前小乌鸦给我庆生,我很开心的。好啦好啦,就这么一次生辰而已,记得给我补过就行!”
少年乌渍点了点头,良久,又轻声问道,“风剑雪,你觉得这次的事情奇怪吗?”
……
“风剑雪?”
没有回音。
乌渍抿了抿唇,回过头望去,却只见少年早已睡熟,杏眸微怔。
十七岁的风剑雪,可谓真的是风华绝代。少年双眸闭阖,长睫微翘,红唇皓齿,墨色长发从白皙的脖颈倾泻落在红衣绿地上,金边发带也率性缠系着。他似乎总是这般慵懒散漫,但一颦一笑中却又带着动人心魄的美。
他就这样,带着一股不靠谱、玩笑的意味儿去对待外界,好似万事也不会过眼。但乌渍知道自己的同伴是什么样的,三年的朝夕相处,再傻也不可能察觉不到对方的本性,更何况,乌氏世子本就多灾多难,头脑若再不比常人聪颖些,也活不到现在。
所以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少年乌渍微叹口气,他继续画着符纸,缓缓开口说:“我知道你没睡,风剑雪,为什么要回避我呢?”
微风拂过,红衣少年长睫轻颤。
“南域之事绝大多数人听了都会觉得是天灾,所以你只要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的话,我或许就会把它当成错觉了。为什么不这样做呢,风剑雪?”
少年乌渍轻笑一声,语气如羽毛般轻柔,“那一次,你分明是听见了的,风剑雪。【下一次,能不能不要再对我说谎】,对吧?”
依旧是无声的沉默,发丝随风纠缠在一起。
“谢谢,”少年乌渍眉眼弯弯,杏眸清亮,轻声道,“无论如何,我很开心,风哥。”
“还有……提前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树叶籁籁作响,一阵春风吹过,水榆花楸盛开的白花飘落在溪水中,漾出细碎的光影。
半日后,少年风剑雪拎着一小布包,逃荒似的跑回了凤珂族域。走之前,耳根微红,带着些忍不住的笑意挥手道:“我走了啊小乌鸦,记得要想我哈!”
在树下分拣药材的少年乌渍面无表情:“哦。”
他木木地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弯腰分拣药材。
日落时分,少年乌渍长舒了口气,他拎起放着已经分装好的药材的竹筐,朝西南方走去。
“咚咚——”瓦砾屋外响起了两声闷沉的叩门声。
随着一声“哐当”,熙杨如同小太阳般扬起个笑:“乌兄!”
“嗯,”乌渍语气淡淡,把手中的竹筐递给他,“这是之后一个月的药,还有药方,都在这里。”
“真是谢谢乌兄了!那个,”熙杨接过来,然后挠了挠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乌兄,能冒昧地问一句,你们是要出远门执行任务吗?那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乌渍摇摇头,“不是林空见溪布置的任务,而是一些个人的委托。”
他顿了顿,说:“不过,确实有些事想问你和……璐的。”
又加了一句,“和南域有关。”
熙杨的瞳眸先是闪了闪,而后暗了下去,他说,“璐这次受伤就是因为南域事件。”
“啊,十分抱歉,进屋说吧。”他又扬起个笑,招呼着乌渍进屋,正准备沏茶时却见璐夜白从房中走了出来。
少女一袭白衣,神色淡漠,白色布条半掩住双眼,解不开的数根白棉线系缠在纤细白皙的手上,有些棉线的尾端垂散在空中,有些曳在地上。“丧而冷”——这是乌渍看见璐夜白时的第一感觉,而事实上,他的感觉很准。
她懒懒地掀起白眼皮,瞥了眼熙杨,又将手里的杯子递给乌渍,说,“刚沏的新茶,哦,杯子也是新的。”
“璐!”熙杨的眼睛亮了起来,溢着笑意,“你醒了?”
注意到少女系着的白色布条,他微微皱眉,动作轻柔地解开白布条,然后将一条干净的黑色布条重新系在少女眼上,一边系一边絮絮叨叨:“璐,下次一定要记得哦。尽量要用深色的布条,这样才好的快些,还有啊要记得系好些……”
“你好啰嗦啊,熙,”璐夜白语气懒懒,不在意道,“这不有你在吗?”
熙杨脸颊微红,眼睛更亮了。他似乎是没料到璐夜白会这么说,十分开心,真心实意地承诺:“嗯!我会永远在璐身边的。”
少女一脸无所谓,语气懒懒地指挥着少年给自己做糕点去了。
熙杨一走,少女便随意坐着,语气没什么波澜,“乌世子想知道什么?”
“南域露折族二长老之女璐夜白,”少年乌渍抿了口茶,“你……存着死志?”
闻言,少女玩弄棉线的手一顿,那双灰眸透过黑布定定地锁住乌渍,她似乎有些惊讶,语气中却有些淡淡的厌倦:“真没想到乌氏一族居然会有你这种人,简直就和熙杨那傻子一样让人烦躁。”
少年乌渍没接她的话,放下手中的茶杯,平静道,“据我所知,露折族因善傀术而著称,其对力量和生命的极度渴望也是出了名的,而璐小姐和族人似乎不同。”
少女啧了声,将袖中的一个木偶抛了过去:“没什么不同的——不过都是像蛆一样挣扎恶心地活着,在南域露折族,没有极度求生的欲望是活不下来的,这一点乌兄恐怕比我更清楚。还有,现在和熙一样叫我璐就行!”
茶叶在杯中打着转儿,清香不知何时溢了出来,热气腾腾,带着些暖意。
少年乌渍抬手接过,木偶已经被赋予术法,但还未被雕刻成形。它的头部与身体可分开,抛过来的时候也能听见纸张摩擦撞击木头的声音。
看来,所有有关南域的信息都在这了。
少年乌渍杏眸清亮,淡淡道:“多谢,璐。”
少女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摆摆手,正准备回房睡个回笼觉时,就听到一声熟悉的清朗少年音,“璐!糕点已经好了哦,记得垫下肚子再睡,有你喜欢的草莓饼——”
随即又传来第二声,“还有乌兄,再坐一会儿吧,我做了很多的!”
璐夜白脚步一顿,嘴上咕哝着“烦不烦”,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了桌前。
果然,两分钟后,熙杨就端来了两盘香喷喷的糕点。
少年脸上沾着些面粉,笑得却很灿烂。他挠了挠脸,说:“不好意思啊乌兄,璐,久等了。”
几乎是一端上来,少女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碰,她两手各抓一个,吃得两腮鼓鼓。
那两盘糕点热度刚刚好,摆放得也十分整齐,少女基本上是如常人一般一下子就拿到了,半点没有盲人的犹豫与小心。
很自如,少年乌渍下意识捻了捻左腕的金红手镯,心想。
熙杨做的糕点很棒,是属于乌渍吃到过的所有甜食里最好吃的那种,他杏眸亮了亮,又多吃了两块。
临行的时候,他走了一段路又折了回来,一脸认真地问道:“熙,下次能多做一份吗?”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月光洒落,给大地铺了层薄薄的银被。
熙杨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地扬起个灿烂的笑,“当然没有问题啦,下次乌兄和风兄要一起来啊!”
璐夜白倚在门侧,注视着这一切,语气懒懒地开口:“笨蛋熙,我去睡了。”
“哎?璐,稍微等消食了些再睡吧。”熙杨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来,急忙道。
少女捂住耳朵,关上了房门。
熙杨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转头朝乌渍笑了笑,说,“希望乌兄不要介意,璐其实人很好的,而且我能看得出来,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底已经把你视作能够深交的好友了。”
少年乌渍摇摇头,沉默着没说话离开了。
夜虫鸣叫,熙杨目送着少年离去。
月亮高悬在空中,映得那个赭色卷发的少年有种说不出的空寂。“……熙。”少女不知何时站在房门口,一双灰眸直直地望着他。
她指了指颈上打结的黑色布条,语气带着些控诉:“我解不开了。”
少年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慌,随后又镇定下来,他摸着后颈,噗嗤一声笑散了周身所有的寂寥。
“抱歉啊璐,我这就给你解下来。”他微微婴儿肥的脸上是忍不住的满满的笑意,然后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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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灰雀从天边飞过,在绿林中穿梭跳跃,它颔首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在一处篱笆围栏上落了脚。
围栏正中央是一房屋,大门紧闭,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人。
“……喂梨,嘶!”青别篱小喘着气,眼尾染上几抹情欲的红,唇瓣突然被狠狠咬了一下。
“篱笆,叫我云白……”梨云白稍分开了一瞬,声音微哑。他修长的手穿插进对方的发丝,眼眸里闪过一丝暗光,俯身吻得更凶了。
他是那么急切地探索着青别篱的每一寸肌肤,彼此间呼吸唇舌缠绕,不留一丝空隙,恨不得就这样永远烙进彼此的心间,生生世世抵死纠缠不休。
“哈……唔!云白、云白……等,”青别篱声音有些沙哑,眼睛透着些迷离,他挣扎着抵住梨云白的胸膛,“不对……”
相伴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完全察觉不出对方的异常。
梨云白没理,轻咬住青别篱的脖颈,含糊控诉着:“……篱笆不专心。”
青别篱有些恼怒,微蹙起眉头,打算不再顺着这个惯会糊弄人的“花狐狸”。他一脚踹开身上的人,板正着一张脸,警告道,“这次的事情,你最好给我如实回答!”
梨云白笑着问,“什么事情?”
“南域。”青别篱定定地看着他,轻吐两个字。
青别篱说:“你不对劲。”
“原来是那个,因为确实很麻烦,很伤脑筋啊~”
“梨云白!!!”
青别篱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他似乎是气急了,语气狠厉:“你的状态很不对劲你知道吗?!”
“篱笆。”梨云白打断了他,笑意不及眼底。
“还记得当初的诺言吗?”
屋外灰雀疑惑地歪了歪头,青别篱瞳孔一缩,未尽的话语卡在喉咙处,再发不出声。
耳畔萦绕着的是少时梨云白看似浅笑盈盈,实则算计满满的促狭话语。
【别篱,和我成为同伴吧!】
【不要。】
【哎?为什么啊,我们俩一个智力担当,一个武力天花板,分明就是绝配啊。】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怀好意。】
【噗——别篱,你也太过分了吧,我可是真心实意想帮你的。】
【……这样吧。作为交换条件,你成为我的同伴,并且交付给我你全身心的信任。而我则帮你护住林空见溪如何?一辈子哦!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尽全力帮你。怎么样?我可是最好的选择哦!】
【……】
“……记的吗,我要你全身心的信任。”梨云白温声道。
青别篱整个人瞬间沉寂了下来,就好像是烈火本来燃烧得好好的,突然天降一场瓢泼大雨,淋了个透顶。
两人间陷入漫长的沉默。
终于,青别篱攥着拳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他的步伐比往常要快,像是要甩掉什么东西一样。
突然,一声短促尖锐的哨声响起,灰雀打了个激灵,扑棱扑棱地朝着他离去的方向飞去。
他是走得那般急促,几息之间,背影就全然融进了密匝的林间。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梨云白低垂着头,周身满是深沉无力的绝望与无望。他笑着,眉眼间却只见苦涩,声音轻不可闻。
他说:“篱,一定要活到最后一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