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神他说等一下》栖枯枝

5、梦

　　天空灰蒙蒙的，黑色的雨从灰蒙蒙的云层中挤出来，滴入水泥地上的黑水里，开出一朵朵形状漂亮的水花，最后散入黑水里，再也找不到。

　　脑子像被敲击的鼓面一样恍惚，耳朵里有只夏蝉在不停地振翼，尽管嘴巴大张着呼吸，但依旧感觉肺里好像被水浸泡着一样窒息。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谁来，谁来，谁能来……救救我们吗？

　　他们不是说，我们是神最爱的孩子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神要抛弃我们？

　　这和我听过的神话不一样。

　　还是说，因为……我们是华夏人？

　　黑雨滴落在远处一片焦黑的废墟上，废墟上浮腾着渺茫的烟尘，那些烟尘像是一只只向上伸出求救的手

　　不行，不能再躺下去了。妈妈说过，华夏人，不会向任何困难屈服。

　　我也……我也是华夏人，我也不能……我也不能向任何困难低头。

　　躺在地上的男孩挣扎着，手脚并用着，尽管摔了几下，但总算是站起来了。

　　年幼的男孩低着头，大口呼吸着，望向水泥地上的黑水，从水的倒影里看到了一张脏兮兮的脸。

　　血水与黑雨在稚嫩的脸上纵横着流下，织成一张红黑交杂的水网，瞧着有些恐怖。

　　男孩没在意这些，努力睁大黑葡萄似的眼睛，朝那片还在向上冒烟的废墟望去。

　　那里有微弱的生命反应，是个比他还要小的，华夏男孩子，他知道的。

　　那个孩子被他们称为最特殊的实验体之一，但在男孩看来，那只是个不爱说话的，和他一样能够运用灵力的小弟弟。

　　得去……救他。

　　男孩拖着受伤的腿，掠过水影，向那片废墟晃晃悠悠地，一步一挪地走去。

　　男孩一心想着要去废墟里救人，没注意到在自己的身后，水里的倒影随他的踩踏碎成涟漪，又逐渐凝聚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这人顶着一头齐耳的黑发，瞧着像一朵黑色的蘑菇。

　　哦，原来是年幼的阿贝斯啊。

　　还没搞清楚具体怎么回事的代斯，先认出了男孩是谁。

　　回到自己房间之后，代斯就闭眼睡着了，一睁开眼，就到了这里。

　　男孩站起之前，他一直附在阿贝斯的身上，感受着阿贝斯的感受。现在这样，是代斯以可能是雨水的东西作为介质，将自己与阿贝斯分离的结果。

　　所以，这里是……哪儿啊？

　　代斯总觉得这个场景很有些眼熟。

　　黑色的雨水，冒烟的废墟，阿贝斯提过的“神最爱的孩子”，以及……

　　代斯转头向被阿贝斯忽略的地方看去。

　　不远处传来的安柏小姐尚且年幼的呼喊声，许久未闻的布莱克亲王沉稳的声音，刺耳的警笛声。

　　所以，这里是……！

　　圣塔计划第七期，同时也是最后一期的实验基地。当时的实验室因意外而发生爆炸后的……

　　废墟之上。

　　那么，阿贝斯也是实验体，但他为什么要回去废墟？

　　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那片废墟里，现在，应该，很大可能，只有已经进入沉睡状态的“我”吧？

　　一直以来想知道的答案，好像……呼之欲出了呢。

　　黑发青年站在黑水里，望着年幼的安柏小姐和年轻的布莱克亲王从自己头上跑过去，回想着一幕幕过往，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

　　联系之前看过的资料，代斯推测，这里大概是以阿贝斯的记忆为蓝本编织的梦境。

　　从资料上来看，他应该在这一天会被布莱克家带走，成为现在的阿贝斯·布莱克。

　　原来，这人就是在这时候承了布莱克家的恩。所以，布莱克家需要派出前往圣城的代表时，他才会出面。

　　不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梦里呢？

　　正当代斯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有一团金色的光从他头顶上飞过去了。

　　代斯看见了那点金光，融在雨水里，追了过去。

　　那个，就是始作俑者了。

　　很可惜，不管它想做什么，把代斯牵扯进来，它都不能做。

　　代斯潜在黑水里一路追过去，瞧见年轻的布莱克亲王刚刚抱起男孩。

　　男孩的嗓子大概是哑掉了，眼里含泪地一直指着废墟的方向，又急又难过，挣扎着要挣脱布莱克亲王的怀抱。

　　一直在一旁面带哀色的安柏小姐，出奇冷静而果断地给了他一个手刀。

　　代斯很想给安柏小姐鼓掌，但现在不行，他还没追到那个始作俑者。

　　男孩这才闭上了绝望而又疲惫地双眼，安静下来，乖乖地躺在布莱克亲王的怀抱里。

　　那样绝望无助、疲惫不堪的眼神，几乎要将代斯的灵魂烙出个洞来。

　　代斯被钉在原地，有一瞬，他动摇了。

　　没有人会在见到一个孩子浓重的绝望眼神后，可以无动于衷的。

　　不能回应，绝对不能回应，回应这份绝望就意味着舍弃梦境之外的现在。

　　一旦回应了，上头的妥协，那边的谋划，以及华夏政府的外交铺垫，都会变成虚幻的泡影。

　　代斯潜在地上流淌的黑水里，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紧紧攥着拳，手臂微微颤抖。

　　代斯闭上眼，感觉黑雨好像也落到了自己脸上，好像自己的脸上也织了一张血水与黑雨纵横交杂的水网，好像自己也要窒息了。

　　代斯逼着自己的身体和脑子冷静下来，去感受那个始作俑者的具体位置。

　　代斯放缓了呼吸，心里默念清心诀，须臾间，便找到了那个始作俑者的具体下落。

　　有趣又讽刺的是，那个始作俑者附在了一具有着代斯模糊面容的“尸体”上。

　　代斯追进废墟里，对静静躺在实验室角落里的“自己”伸出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尸体”。

　　那个始作俑者似乎不满代斯的做法，不停拍打着代斯的手，试图挣脱代斯的束缚，但代斯对此无动于衷。

　　始作俑者的眼睛闪过一抹诡异的金光，代斯的耳边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黑雨碎掉了，灰蒙蒙的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整个梦境都在坍塌。

　　只有绝望的年□□孩安静的闭着眼，似乎对梦境的坍塌毫无察觉。

　　代斯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一步，感觉隐隐有什么推了自己一把，才从巨大的荧幕里走了出来。

　　偌大又漆黑的观影席上，只有阿贝斯一个人皱着眉，紧闭双眼，坐在最佳观影座位上。

　　整个场景里唯有荧幕是亮的，投影仪在不停播放着什么，看起来诡谲而又莫名的和谐。

　　代斯小跑到阿贝斯旁边，坐在空着的座位上，发现荧幕上在不停地回放阿贝斯的那段记忆，只是有时会有不同的结局。

　　尽管结局会稍有不同，但无论是何种结局，阿贝斯从来都没有成功救出过代斯。

　　“不是我挑刺儿啊，但你也不能……都知道我活着了，还在梦里让我……噶了啊，”代斯微微侧身，像是认识已久的朋友那样耳语道，“还有，别总放这段了，谁家电影院只放一段电影啊？”

　　阿贝斯依旧皱着眉，紧闭双眼，瞧着像一尊发愁的神像。

　　代斯本来打算再说些什么，那团金光却直奔阿贝斯额头而来。代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它。

　　紧紧地抓住了它。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代斯在自己房间里柔软的床上惊醒过来。

　　代斯仰坐起来，望向自己手中。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掌心留了一抹银辉。

　　代斯望向窗外的穹幕，一轮银月在那里高悬，群星的光芒有些暗淡。

　　代斯起身下床，抓了抓头发，趿着拖鞋去落地窗边，把不知道年份的丝绸窗帘拉上了。

　　“出来吧。”代斯坐回床上，拉开古典风床头柜抽屉，拿出苹果来啃了一口，冷淡陈述道，“只要我想，你就永远都逃不出这个房间。”

　　一个金色的小精灵从床单下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双手紧抓着床单左看看右看看，似乎确定了这里很安全，从床下缓缓地飞了出来。

　　金色的小精灵振着双翅，双翅下飞舞着点点金光，像是蝴蝶不小心撒下的光粉。

　　金色小精灵缓缓飞到代斯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又飞到床头柜一角坐了下来。

　　代斯毫不在乎精灵的失礼，自顾自地开口：“西方术士通常认为你们是俄尼里伊的使者，将你们称为奥尼斯或俄尼斯。东方天师则普遍认为你们是妖或灵的一种，称你们为梦妖或梦灵。《华夏怪诡录》中记载，‘有金灵焉，身矮小，能通人言，善以往昔为引，织美梦耳’。其实，这些都不对。”

　　精灵只坐着听，却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代斯只好讪讪开口问：“为什么不说话？”

　　精灵下意识开口解释道：“你们人类又听不懂我们一族的语言。”

　　精灵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对人类开口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而后想到什么又松开了。

　　反正眼前的人类也听不懂。

　　“是是是，人类是听不懂。”代斯点点头，顺着精灵的话说。

　　“你，你，你，你听懂了？！”精灵被“眼前的人类听懂了族语”这一事实惊得有些结巴，翅下的光点飞舞得都不欢快了，“怎么会？！难道你是？”

　　“我是？我不是，我可没有梦的权能，只是书读的杂。”代斯矢口否认道，摇了摇头。

　　代斯伸手摸去黑色枕头底下，抽出来一把不知道什么材质的黑色匕首，切了一小块苹果，递给了还在震惊的精灵。

　　“那你应该知道，我并不会害他，为什么阻止我？”精灵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苹果，却仍然不解。

　　代斯抽出纸巾来，擦干净匕首上的苹果汁，陈述事实：“你确实没打算害他，但你把我拉上了，你要是真做了什么，咱仨一起重开。”

　　“为什么？”精灵小口地啃着苹果，摇了摇头。

　　“一看就是理论知识没学好，你怎么通过梦灵考核的？给默耳送吃的啦？”代斯把匕首插回鞘里，转回身来，给了精灵一个轻轻的脑瓜崩。

　　“你！”精灵没躲开脑瓜崩，差点要口吐脏话。

　　代斯三两口啃完苹果，处理了果核，翻身上床，盖好被子，打了个呵欠：“总之，你要给他造美梦可以，别拉上我就行。行了，吃完苹果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睡了。”

　　代斯闭眼睡去，独留精灵一个露出差互的鲨齿，大口大口地啃食苹果。

　　与此同时，依旧坐在最佳观影位置的阿贝斯，半睁开了眼皮，一双黑眸里妖冶的紫光大盛，直勾勾地盯着荧幕播放刚才的梦境。木着一张俊脸，看不出悲喜。

　　梦境播放完，他合上了眼皮，又变回了一尊发愁的神像。

　　月亮向万物撒下银辉，为宁谧的夜披了一层渺茫的轻纱。

　　“睡吧睡吧～明日太阳会照常升起～宝贝呵～做个香甜的梦呵～”

　　不知名的妇人轻柔唱着哄睡歌谣，双手轻轻拍着怀里抱着的孩子。

　　在她不注意的一瞬，梦的精灵早已钻入梦中。